第二章 罪罰

陳文的辦法確實會遭到士人階級的忌諱,雖然他們一直以來也是那麼做的,但卻對別人這麼做充滿了敵意,尤其是東林黨。

可是隨着叛亂的發生,以及造成的後果,有些事情必須得到更多的重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忠誠。

如今的金華明軍,從跟腳上來源於陳文在大蘭山明軍帳下時的那支南塘營。由他一手磨礪而成的這支大軍,理論上並不存在着其他的效忠對象。但是叛亂的發生,使得陳文意識到了他還是把這支軍隊的屬性想象的太高了。

一直以來,這支軍隊的各級軍官們效忠於她的締造者陳文。在理論上陳文也奉了監國魯王爲皇明正統,這使得他獲得了大義上的名份,但是效忠於他的軍官們若是出現效忠鏈斷裂,比如這一次在曹從龍的威逼利誘下出現的附逆狀況,僅僅依靠那些負責維護軍紀的軍法官們是不足以將反叛消弭於無形的。

軍法官,以及向他們負責的鎮撫兵,在理論上是擁有部分監軍的權利,但是這項權利並不完整,他們平日裡的工作只是維持軍法的執行和貫徹,時間一長反倒引起了軍官士卒們的反感。也正是因爲如此,當叛亂髮生時,軍官們一旦選擇附逆,軍法官根本無能爲力,因爲他們無法獲取更多的支持來消弭附逆的可能。

所謂監軍,需要做的無非是監督軍隊防止其叛逃,振奮軍心士氣,還有就是確保軍需補給的提供。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把監軍的權利進行補全。陳文從建軍之日爲了防止被架空,已經將建軍的權利進行了分割,只是他對自身的威望信心過於大才低估了附逆的可能性。

既然對個人的忠誠已經不能確保軍隊的絕對統一,那麼幹脆就建立起一種能夠將人心凝聚於一點、讓人們心甘情願位置付出的信仰。用信仰的力量,藉助於監軍官們依照後世政治委員式的工作來確保和增強信仰在軍官士卒中的影響,輔以軍法官維護的軍法和軍需官負責管理的軍需補給,以確保軍隊始終掌握在他的手中。

當然,陳文所要建立的信仰並非是宗教。信仰可以是宗教、可以是政黨、也可以是思想、是主義、是主張之類的一切。而他所要建立的信仰的核心思想,便是夷夏之防!

“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之也,譬如禽獸然”……

自管仲、孔子而始,夷夏之防乃是儒家思想中最爲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歷朝歷代皆有論述,即便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平民百姓也能說出幾句。而明王朝自身就是以驅逐暴元興起的,諸如“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之類的論調陳文更是耳熟能詳。

這樣的思想,對於蠻夷即將滅亡華夏的當下正好適用於他麾下這支奮起反抗異族侵略的軍隊。所以陳文便決定以這等中國古代的民族主義思想來武裝他的大軍,同時藉此將軍隊徹底掌握在手中。

“周先生,建立會社確實是會引起士林的忌諱,但這華夷大防乃是孔孟之道,本帥只是打算以此來使更多的士卒接受到聖人的教化,從而提高軍隊的作戰能力。”

仔細的聽過了陳文的計劃,周敬亭很快就意識到這裡面絕對沒有陳文所說的那麼簡單,而且引起其他士大夫的反感的話,也不利於這支抗清勢力的發展。可是陳文既然心意已決,而且無論是他的職務,還是他的妹妹不遠百里前去求援,周家早已與陳文綁在了一條繩子上,眼下也只有盡力做好,同時寄希望於陳文的辦法真的有效。

“至於下面的監軍應該如何去做嘛,要以耐心說服誘導的精神,爭取將士和百姓的信仰,團結他們在夷夏之防和王師的領導下而堅決奮鬥。”

說完這句話,陳文不無惡趣味的想到,後世寫下這段話的作者乃是一位浙江紹興籍貫周家子弟,而周敬亭的家族雖然在金華日久,但卻同樣來自於紹興,只是不知道和那個人才輩出的周氏家族是否同祖同源罷了。

管他呢,雖然周敬亭並非是那等對陳文有着狂熱信仰的人物,但是周敬亭對於儒家典籍的瞭解確實是陳文所需要的,暫時便讓他將架子搭起來好了。

“綱領和一些組織學習材料,這些天就有勞周先生代爲潤色了。”

“爵爺既有所命,學生必全力以赴。”說罷,周敬亭突然想起了什麼,繼而問道:“所謂名正而言順,敢問爵爺,這會社當如何稱呼?”

名字,這是一個大問題,陳文曾經倒是有過在浙江組建天地會的想法,但是由於曹從龍藉助於忠君思想而實現了叛亂,他必須防止“天父地母、反清復明”的口號會授人以柄。既然如此……

“驅除韃虜,拯救斯民,光復漢家舊地,重建華夏文明。就叫華夏復興會吧!”

政黨的事情已經確定了下來,陳文便與周敬亭一同在大帳中商議箇中細節,以便在搭起了架子,選取一些進行相關培訓,再以他的名義下派各級“政治委員”,只要按照後世的工作方式來展開工作,應該就可以將軍隊徹底掌控在手中。

而且,那些“政治委員”同時也會起着洗腦擴音器的作用,只要讓將士們覺得犧牲是有意義的,就一定能夠建立起一支敢於犧牲的軍隊,而一支敢於犧牲的軍隊必將是不可阻擋的,就像最初的在大蘭山上的那支絕大多數軍官士卒都是以志願者的身份加入的南塘營那般,甚至更勝從前。

折騰了兩天,總算是把基本的綱領和制度設計了出來,至於會旗、會標什麼的陳文也設計完成,並且找人去進行製作,而他便是華夏復興會的第一個會員,以及必然的會長。

以中高級軍官爲主的第一批會員陳文已經擬定好名單,文官方面陳文打算問問孫鈺的態度,這是向文官和儒家士人階級滲透的起點,陳文相信孫鈺會支持他的。不過在他抽出時間去找孫鈺前,韓啓正那邊也派人帶來了消息,說是叛亂組織者和參與者們以及附逆士紳們的審訊和判決已經徹底完成,打算讓陳文看看哪裡還需要補充的。

基調他此前就已經定下了,而且韓啓正的提刑官中也有陳文的眼線,這些提刑官並沒有對叛徒有絲毫的姑息,刑罰都是從嚴從重。既然如此,陳文也不打算爲此浪費太多時間,簡單的掃了掃便確定了轉天的當衆行刑。

第二天一早,天公不作美,快到吉時便下起了陰陰細雨。陳文如期來到那座此前用以凌遲馬進寶的會場,只是會場上的百姓極少,不只是對處置叛逆提不起來如殺馬進寶時的那般興致,還是畏於大雨傾盆的可能。

不過既然是處置叛逆,那麼在職的各部軍官、士卒、文官、小吏,甚至是工匠們都只得趕來,接受一波以處置反面典型的教育方式來威懾潛在的反對者。

叛亂的主使者浙江巡撫曹從龍擁有監軍的身份,陳文若是擅自殺了他就會被其他統治階級成員視爲謀逆,無論是不是曹從龍發起叛亂,所以罪狀陳文已經派張俊送去了福建,將曹從龍的生死交給魯監國來決定。

除了曹從龍,原金華縣主簿呂文龍串聯了羅城巖白頭軍、軍器司以及部分其他文官,以及在叛亂後期聯絡東陽縣守將劉成的盡皆罪證確鑿,只可惜他已經因爲“發現了劉成的反間計”而被滅口,此刻只能將首級吊起來共示於衆。

相比之下,陳文在衢州大營見到了劉成派去報信的信使,那廝因爲害怕遭到叛軍截殺而繞道才錯過了他,所以陳文在確定了此人沒有說謊後便暫且放棄了對劉成的追究,但是那份兩面下注的懷疑卻已經在陳文的心中生根發芽,於是乎劉成這個部將便不再可能獨立領兵,還是安心在老營做個訓練官冷藏起來爲好。

在此之下,罪行最爲深重的便是原本的那些軍器司的官員,若是沒有他們,曹從龍就算是有羅城巖白頭軍的支持也無法獲取武器、鎧甲,甚至是火炮,那就根本不可能擊敗守衛府城的駐軍。

若是再加上隱瞞、藏匿軍需,阻礙技術升級,貪污腐敗等諸多罪狀的話,韓啓正最終定下的那個滿門抄斬,女眷沒入教坊司爲奴的判決就顯得不是那麼嚴苛了,至少沒有將他們凌遲處死已經讓一些在叛亂中失去了家人的人們大爲失望,尤其是原本金華府城的駐軍的家屬們。

只不過,對於教坊司,陳文最初是沒有打算如此的。連坐,這樣的制度即便是女子只能作爲家中男性附庸的當下,對於他這麼個現代人而言也有些難以接受,畢竟這一句沒入教坊司爲奴,便是將那些女子一生的清白和幸福毀卻。可是一旦想起了那些在叛亂中失去了生命的忠勇將士,失去了家人的家庭,以及這場叛亂造成的惡果,陳文的這顆復仇的心便愈加的堅定了起來,那些不合時宜的心軟立刻被他丟棄在靈魂的角落中去。

除了軍器司的這些文官以外,各縣附逆文官中的典型也得到了這份待遇,其中便有東陽縣的知縣嚴之恆。

這是一個老資格的文官,不過陳文對他的印象卻還是在四明山南逃的路上的那份迂腐和自私。只是當他的小女兒被衙役們推出來驗明正身,陳文記憶中的那份善解人意也隨之而來,尤其是王江的母親和孫鈺的妻子曾經生出過勸說嚴之恆將這個女子許給陳文爲妻的心思,如果此事成真的話,想來嚴之恆大抵是不會選擇附逆,而是起身維護他的女婿的權益了吧。

一切已經無法逆轉,這個年輕女子一生的幸福已經徹底被她父親的愚蠢短視而斷送。這就是叛徒的下場,陳文和忠於陳文的文官武將們需要讓潛在的反對者明白背叛的後果。

會場上,提刑官宣讀過罪行,劊子手便舉起大刀完成相應的刑罰,而那些女子也被粗糲的繩索捆綁,一個接着一個的送往新近修建起來的教坊司接受訓練。

眼看着這一切發生在眼前,不只是那些前來“接受教育”的人們心驚膽戰,就連其他排在後面的罪犯也多有想起了那些在此前被遺忘掉的美德,紛紛懇求陳文能夠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爲此不惜將頭磕得鮮血直流。

只不過,此時此刻,爲時已晚,聲如泣血般的哭喊無法改寫如鋼鐵鑄就一般的判決,也同樣無法改變那顆一步步走來,在排擠、屠戮和背叛中漸漸地變得已經開始如鐵石一般堅硬的心。

過了良久,參與叛亂的文官、小吏以及附逆的軍法官才處決完畢。天上的雨越加的大了起來,陳文不知道這是老天爺在爲誰哭泣,是那些叛徒的悲劇,還是爲他如今的鐵石心腸而趕到了悲哀。但是當這場來的快,去的也快的暴雨過後,陽光重新穿透雲層照耀在金華府城的會場之時,最後一個判決也已經下達。

“永康縣生員丁慎言,擅自組建團練、殺害傷殘將士、****良家女子、強奪撫卹田產、放火謀殺、勾結清軍、抗拒王師等多項罪名成立。根據大明律,特判處丁慎言滿門抄斬、抄沒家產、家中女眷沒入教坊司爲奴,永世不得贖身。”

結束了,剪除掉了這些腐敗的枝葉,這個大樹上纔會煥發新生。而陳文也堅信,未來的變革即便是充滿了阻力,他也會竭盡全力的堅持下去。只有這樣,纔不會辜負這長久以來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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