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背影,還以爲是個寄情山水風月的弱女子。可是曾經生死較量過,她身軀線條輪廓千夜無不銘記於心,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一眼就能認出她是白凹凸。
然而此刻的白凹凸一身嫺靜意味,宛若不染片塵,和以往滿身殺伐的樣子大相徑庭。哪怕千夜,也要多看幾眼,方能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白凹凸微微側頭,道:“是千夜嗎?”
“是我。”
她站起,轉身,面對着千夜和宋子寧二人,微笑道:“沒想到你們會來。路上沒人爲難你們吧?”
宋子寧道:“坐你的車,怎麼會有不開眼的來爲難我?”
白凹凸道:“爺爺叔伯們不好意思出手,其餘人又打不過你,誰還敢來爲難你七少?”
宋子寧哈哈一笑,道:“其實你那些爺爺叔伯也不能拿我怎樣,現在更打不過千夜。所以大家還是和氣點好!”
“打不過千夜?我白家雖然人才有些凋零,但也不至於……咦?!”白凹凸忽然訝異,轉向千夜,道:“你已經是神將了?”
千夜也佩服白凹凸的敏銳,這不是靠感知,而單純是憑着武者的直覺。只靠感知的話,恐怕天王大君以下,無人能夠看破他的血脈潛伏。
千夜點了點頭,隨即發現她雖然是望着自己,然而眼睛的焦距卻有些許偏差。這在她這種級數的強者身上,根本就是不可能出現的錯誤。
想到白城一戰,千夜心中一顫,問:“你的眼睛?”
“當時傷得有點重,後來也一直沒有好。”白凹凸彷彿在說着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已經看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白閥就沒有辦法嗎?”
“辦法當然是有,只是用在一個廢人身上,有些不值。”
千夜不語,雙眼化爲掌控之瞳,望向白凹凸。白凹凸應該是感覺到了試探的氣息,秀眉微微一動,卻也不抵抗,不遮掩。
一望之下,千夜就是一驚,白凹凸此刻原力修爲勉勉強強卡在十六級,原力漩渦散而不凝,好幾處氣息駁雜,如此下去,恐怕是無望神將天關。
十六級無論放在哪裡都是強者,但在帝國門閥中想要佔據核心位置可是不夠,更和白凹凸原本如日中天的勢頭全然不符。那時她可是被視爲晉階神將的不二人選,白凹凸的性情殺伐果斷,悍烈獨斷,對外戰功赫赫,對內也是樹敵無數,看不慣她行事作爲的人也不少。
千夜沒想到她會傷到這種地步,雖然還保持着十六級修爲,可實際上和根基盡毀相去只有一線。如她不是自陷絕地、孤身殺入白城,不是和千夜、趙君度共同血戰到最後一刻,她也不會傷到這種地步。
此時此刻,千夜也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才道:“你……本不必如此的。”
白凹凸淡道:“大義所在,雖難而不辭。既然我有能力殺進去,怎麼能看着你們在白城被黑暗種族圍死?”
說罷,她忽然一笑,道:“其實我就是想趕緊和趙君度分個勝負,他若死了,豈不是打不成了?”
她顯然不是個會說笑話的人,千夜和宋子寧只能陪着乾笑幾聲。
看着此刻的白凹凸,千夜心中百感交織,過往種種恩怨,都是隨風而去。若不是她,或許他們在白城堅持不到最後。只是曾經的一代天才強者,淪落到如此境地,怎一個淒涼能夠形容?
千夜想起白凹凸之前的話,問道:“你剛纔說有辦法可以治你的眼睛,是什麼辦法?需要花費多少?”
“怎麼,你打算爲我付嗎?”白凹凸笑了笑。
“盡力而爲,總是可以解決的。”千夜此刻坐擁翡翠海和大回廊遼闊土地,又有旭東浮島這塊寶地,資源開發只是時間問題。或許醫治的消耗會是個天文數字,可日積月累總有解決的時候,只要不是需要某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罕見藥材,千夜就覺得事情並非完全不能解決。
“你有心了。不過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現在再治,已經晚了。”
千夜聽了,心中驀的一寒。白凹凸這話裡的意思,分明不是不能而是不爲!他騰地站起,厲聲道:“白閥就這麼看着,也不爲你治?”
白凹凸笑了笑,道:“我都沒着急,你又何必?”說罷,她也嘆了口氣,說:“我現在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你,願意和你一起了。”
頓了一頓,她在桌邊坐下,隨手拿起茶杯,小啜一口,道:“眼睛瞎了,反而讓我能夠靜下來,想些以前沒有時間去想的事情。這段時間安靜的日子過習慣了,倒也不錯。心靜下來後,以前不能練的一些功法也能試着練練,至少修爲不會退得太多。”
她自嘲的笑笑,又道:“以我昔日所作所爲,有這樣的結局已經算是不錯了,還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千夜還想說什麼,宋子寧在旁邊拉了拉他,使了個眼色。
宋子寧取出一個書匣,放在几上,說:“這份功法,是我從宋閥藏書樓中找到的,覺得比較適合你目前的狀態,就抄錄了一份帶過來。有空的話可以看……嗯,找人幫你讀一讀,權作參考。”
白凹凸卻是不接,道:“我堂堂白閥,祖上傳下來的功法多少還是有的,慢慢找找,總能找到合適我的,不需要承宋閥這個人情。”
宋子寧道:“這份功法並不是宋閥祖傳功法,也是先祖不知從什麼渠道收來的,因爲一直沒有人能夠修煉,就放在藏書樓裡積灰。直到最近,有本公子我慧眼識珠 ,才把它從故紙堆裡翻了出來。別的不說,光看這名字,《若雪集》,聽上去就很適合你。”
宋子寧就有本事說得千夜瞠目結舌,這一番話下來也是如此,千夜胸中一腔莫名義憤被宋子寧後半段話攪得消散大半。‘若雪集’三個字哪裡象功法了,倒象是哪個不入流窮酸寫的文集,和白凹凸的氣勢更是南轅北轍,聽着就不怎麼靠譜。
不過此刻宋子寧的說辭和表情都讓千夜想起當初他拿來宋氏古卷的時候,或許這本若雪集中也藏着什麼大秘密。若真是如此,那宋閥藏書樓中還不知道有着多少寶藏。只是那麼多的珍稀孤本,神功密典,怎麼就都被宋閥先祖給收到了手裡?
宋子寧既然明着把這事和宋閥撇開了,白凹凸也就不再推辭,道:“好,那我就留下了。”
兩人告辭離開,千夜和宋子寧登車駛往浮空艇起降場。雖然他們和白凹凸算是冰釋前嫌,但和白閥許多人都有血仇,不宜久留,以免多生事端。
坐在車上,宋子寧忽然道:“如果不是還有白龍甲撐着,她恐怕連這個院子都剩不下。”
“白閥上下,如此勢利?她怎麼說還有十六級修爲在身,就這樣棄若敝履?”
“你別忘了,她眼睛已經看不見了。真交手起來,恐怕是個戰將都能贏她。”
千夜搖頭,“不可能!我觀她氣勢,沉穩凝厚,比之以前還要厚重得多。原力修爲雖然雜駁可能短時間無法再提升,心境卻似乎一直在進步。將來一旦克服眼疾,戰力也絕非一般人可比。”
“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這樣看的。眼睛不能視物,就是廢物。”
千夜身具掌控之瞳,自然知道感知替代不了雙眼。聽到宋子寧這樣說,他也惟有嘆息,只是還有些不甘心:“她爲白閥立下那麼多功勞,現在一旦受傷,就這樣被拋棄了?”
“四閥門風,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門風?”千夜一頭霧水。
“張閥不動如山,趙閥一枝獨秀,宋閥寬仁,白閥鐵血,這就是四閥的一貫家風。其中白閥和宋閥更象是兩個極端,宋閥內部一向推崇文鬥,不喜武力。而白閥則恰恰相反,主張弱肉強食,強者恆強。一旦變弱,那就是該死。所以他們這麼對待白凹凸,實際上已經算是好的了。”
千夜只覺胸中一口積鬱難平,“對待功臣,也要如此?”
宋子寧道:“這是他們的家事,我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他頓了頓,略有自嘲地道:“就象宋閥長老會一樣。”
千夜一怔,不再說話。宋閥不分良莠寬縱子弟,最近三代幾無支撐門戶之人,落到降格邊緣。白閥無情鐵血,一旦子弟無用,就不在其身上浪費資源。這種家風傳承之事,站在旁觀者角度指指點點容易,落到一兩人頭上,又如何評說對錯?
就在這時,越野車忽然停下,司機回頭爲難地道:“前面有人攔路。”
宋子寧往前一看,見是一羣年輕人堵在路上,羣情激憤。千夜的目光則是望向遠處,落在樹蔭下正在悠閒下棋的幾個老人身上。
“你先坐着,我去處理。”宋子寧匆匆說罷,就下了車。
對面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比宋子寧還要高出大半個頭,居高臨下,帶着一絲猙獰笑意,一字一句地道:“宋子寧!你倒還敢來凝玉府!”
宋子寧微笑道:“我來探訪昔日老友,有何問題?”
“還嘴硬!你手上有多少我白閥子弟的性命,難道自己心中沒數?你既然敢來白閥,還想好好地走出去嗎?現在宋閥可給你撐不了腰了!”
另一個年輕人也踏上一步,對着越野車冷笑道:“車上好象還有人吧?怎麼藏頭露尾的不敢露面?我們白閥又不是永夜那樣的蠻荒之地,不會取你性命,頂多打個半死也就是了。就這也怕?”
千夜原本心中鬱悶,看這羣年輕人怎麼都奈何不了宋子寧,就只端坐車中,也不想動。此時被人指點到頭上來,當即臉色一沉,推開車門,緩步下車,目光掃過全場,淡道:“我下來了,是誰想要打我個半死,滾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