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還當娘娘也想要那個宮女呢,唬了一大跳……”錢貴見熹妃面色發沉,稟完事情後便想說兩句輕鬆的話讓她笑一笑。
妍華也沒笑的心思,卻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牽強地扯了下嘴角。
靈犀遞了個白眼給錢貴:“好了好了,快下去歇歇吧,主子也聽乏了。”然後她又盛了一碗她熬的山楂蘋果湯給妍華喝,嘴裡不住地勸道,“主子莫要爲此煩心了,皇上纔不會看上那個宮女呢,如今被三阿哥要了去,不是更好嘛!三阿哥捱罵,也是三阿哥自己作的。”
妍華回過神來,微微嘟起嘴嗔了她一眼:“我纔不擔心三阿哥呢,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做錯了事兒出了什麼後果,自該自個兒擔着。我事擔心皇上,怕他氣壞了身子。他年紀也不小了,都有白頭髮了……”
“娘娘莫要再說皇上的白頭髮啦,說多了皇上該生氣了。”
“氣什麼氣,他本來就老了。”說是這麼說,妍華自然知道不該經常將此掛在嘴上。
夜幕降臨時,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砸了下來。很快便將白日裡的熱氣衝散,雨水帶着泥土氣息吹進了屋子裡,聞着分外愜意。這一場暴雨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然後雨勢便漸漸轉小了,可這雨卻一直持續下了一夜。
下暴雨的那半個多時辰裡,弘時一直在養心殿外面跪着,胤禛沒讓他起,他也沒敢起。雨水砸得他腦門疼,但是他也硬氣,沒叫半句屈。
“皇上,三阿哥還在外面跪着呢,這雨太大了,是不是讓三阿哥進來……”蘇培盛看弘時被雨水淋得狼狽,便進去問了一聲,胤禛擡頭看了看外頭,落湯雞一樣的弘時反而多了絲讓他欣賞的硬氣。
“由他跪着。”胤禛語氣平淡,可眸子裡的怒氣卻還沒有消。
方纔弘時怎麼跟他吵的來着?對了,弘時公然頂撞他不說,還當着他的面說了那些混賬話!他是他的親兒子,不理解他做皇帝的皇阿瑪便也罷了,居然還帶着那麼多不滿,怎得不叫他心寒!
他爲了給弘時擇一個好師傅,已經花了不少工夫了,怡親王等人已經遞了一長溜的名冊給他,他一個個篩選,最後定了精研讀書的王懋竑,讓他時常行走於三阿哥的書房。若不是對弘時有期盼,他何苦花這麼多心思?連弘曆和弘晝的師傅,他都沒有下這麼大工夫去挑!
他越想越生氣,擡頭看到弘時正好看進來,那眼神裡滿是倔強與不甘。胤禛的眸子驀地一翕,起身便走了出去。
“皇上,皇上,外頭下着雨呢,皇上,莫要淋着了……”蘇培盛見狀忙給旁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拿着那個太監遞過來的雨傘給皇上遮雨。
“拿開!”胤禛一把將雨傘給拂到了一邊,站在弘時面前任由雨水順着臉頰往下滴落。
“皇上!請保重龍體啊!”
蘇培盛不怕死地又撐着雨傘要上前給他遮雨,胤禛一個凌厲的眼風丟了過去,冷冷言道:“下去!子不教父之過,朕作爲弘時的皇阿瑪,沒將他教好,是朕的過錯,當罰!”
弘時身子一震,順着臉上雨水滑落的方向,緩緩低下了頭:“皇阿瑪!兒臣……知錯,請皇阿瑪保重龍體!”其實他還是很不理解,他不過是杖責了一個宮女,他皇阿瑪何故那麼生氣?難不成他堂堂三皇子,竟是連這點權力都沒有嗎?
對,他與他額娘吵了一架,是爲不孝。可他額娘就就是懦弱,好好兒的一個齊妃,進宮這麼久了,連他皇阿瑪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對,他昨兒沒有回宮,可他也不知道他皇阿瑪會召見不是?找不到他不是那些太監無用嗎?又不是他自個兒想躲起來的!
對,他沒有一回宮就來養心殿見他皇阿瑪是他不對,可父子之間也不該這般計較吧?他把他當皇阿瑪,可他皇阿瑪爲何總是拿君威來壓迫他!
可此時看到他如此站在身前陪着自己淋雨,他竟是再也硬氣不起來了。他多希望他皇阿瑪能像他八叔一樣通情達理,那樣的話,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不會突然演變得如此緊張了。
“你若讓朕省心一點,朕淋這點雨又何妨!”胤禛恨鐵不成鋼地低頭瞪了他一眼,卻還是陪着他在雨中淋了很久。
蘇培盛在旁邊乾着急,皇上都淋雨了,他一個奴才又怎麼好在傘下躲着。無奈之下,他也只得將傘丟到一邊,陪着皇帝淋雨。養心殿門口的幾個太監面面相覷了下後,也一一跪在了弘時旁邊,陪着一起淋了起來。
眼見皇帝淋雨淋出了興致似的,遲遲不肯進去,蘇培盛着急了。他每隔一盞茶工夫都求皇上保重龍體莫要淋雨,可每次都被胤禛冷冷地瞪上一眼,第三次勸的時候,皇上的語氣已經冷得可以凍死人了。
他無奈至極,只好偷偷跟跪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太監悄聲說了句話,讓他去永壽宮請皇后過來。待小太監走後,他思索了下,又讓另一個小太監去景仁宮請熹妃過來。做完這一切,他才暗自吐了口氣,繼續默默地跪着。
“什麼!”妍華聽了那個渾身溼噠噠的小太監的話後,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真是要死了,外頭這麼大的雨,他當他還是二三十歲的人不成,都要半百的人了,怎麼還這樣不讓人省心!
她急急地往外走去,也來不及準備轎輿了,一把搶過芍藥手裡的傘便急急地往雨裡衝了過去。
“娘娘!”“娘娘!”靈犀與杜若都驚慌地叫了一聲,趕緊撐着傘追了出去。芍藥見她們都跟了去,本來也想跟着的,可景仁宮裡得有人守着,所以她只好留了下來。
“錢貴,快跟過去,有什麼事情要照應着,沒事的話也差人回來報個平安。”她心裡放心不下,忙推了一般愣在旁邊的錢貴。
“噯!”錢貴回過神來,接過芍藥遞給他的傘,趕緊追了出去。
妍華一路上跑得急,匆匆跑到養心殿時,已經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彼時皇后也才趕到一小會兒,正在勸胤禛進去。
妍華大喘着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一路上有好幾次撐不住傘,宮道上又不是處處都有宮燈照着明,所以她半道上還摔了個跟頭,眼下衣服已經淋了個七分溼,髮髻也有些歪了。
胤禛看到她的模樣時,一動不動的身子才微微動彈了下。他柔下聲音,看了皇后一眼,又衝着妍華道:“你們過來做什麼,進去候着吧。”
“皇上不進去,臣妾怎可進去。”皇后無奈,將手裡的雨傘往胤禛那邊挪了挪。
胤禛皺起眉頭,擡手輕輕拂了下傘:“皇后莫要讓朕爲難,帶着熹妃進去吧。”
妍華喘好了氣,着急道:“皇上!不是皇后和臣妾要爲難皇上,是皇上在爲難皇后啊!在爲難這些奴才啊!皇上不保重龍體,到時候生病了怎麼辦?豈不是要誤了朝事?摺子也要沒法子批閱了,到時候要耽誤了多少百姓啊……”
皇后驚詫地瞪了妍華一眼,覺着她怎可如此說話,簡直不懂事。
可妍華卻知道胤禛關心的是什麼,即便他想教訓弘時,卻也不會爲了弘時而誤了國事。果不其然,胤禛聽到她的這番話後,沉默地掃了周遭一眼。待看到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一個個都跟落湯雞似的安靜跪着,這才動了動嘴巴:“都起來吧,朕進去就是了。”
蘇培盛這才放下心來,偷偷擡手擦了下額角,冷汗與雨水混在了一起,擦了之後又有雨水淋了上去。
他感激地看了熹妃一眼,忙上前去扶住了皇帝。
胤禛許是同一個姿勢站得太久了,身子有些發僵,若不是蘇培盛及時扶住了他,他簡直要趄趔地站不住身子了。一股痠麻從小腿傳了上來,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果然老了,竟是這般不中用了,這才站了多久啊,半個時辰還未到吧。
“皇上,三阿哥他……”妍華跟着進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弘時,他們一走,便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跪在那裡了。
胤禛微微側頭,喜怒難辨:“由他跪着,好好反省,等反省好了再與朕說說哪裡錯了。”
“三阿哥可是知錯了?”妍華輕嘆了一聲,終究不忍心讓弘時那麼跪着,忙接着胤禛的話想給弘時解圍。弘時卻不知在發什麼呆,半晌沒吭聲。
胤禛擰了下眉頭,回頭瞧了弘時一眼,頓在那裡的身子復又往前走去,鼻間還輕輕地哼了一下。
妍華無奈,該幫的都幫了,她也沒法子了。待回頭看了一眼後,她又與旁邊的杜若說了句話,便跟着往裡面去了。杜若慢下步子後,找蘇培盛要了塊牌子,這才匆匆往外去了。方纔跟着熹妃過來的路上,還撞上了巡邏的侍衛,她不要塊牌子在身上,萬一被抓起來就不好了。
“皇上快去泡個香湯吧。”皇后見胤禛的龍袍都貼在了身上,蹙着眉頭給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話卻是對着蘇培盛說的。蘇培盛點了頭,忙差人去準備。
胤禛衝皇后點了個頭,又回頭搜尋妍華的影子,待看到靈犀正在一邊給妍華整理衣裝時,啞着聲音道:“嬋……熹妃也去吧。”
妍華正在擦着臉上的汗水與雨水,聞言頓了下,臉上旋即燒了起來:這……什麼話啊,皇后還在呢,她怎得可以跟他一起鴛鴦浴……真是,怎麼這樣……
正在她羞赧間,胤禛的眼裡卻漾起一抹笑意,只回頭跟蘇培盛道:“再給熹妃準備個池子沐浴更衣。”妍華聽到這話後,尷尬地亂轉了會兒眸子,原來是她誤會了,瞧她被他鬧得都瞎想了。
待皇上與熹妃都各自去沐浴後,皇后纔將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蘇培盛叫道跟前:“三阿哥做什麼事情了,惹得皇上如此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