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影隱沒在高大的青玉案後,一襲素色常服,雖束了金冠,打扮的利落,還是掩不住他眼底的陰鬱和疲憊。
雲汐見了禮,皇帝並不擡頭,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淡淡的吩咐她起身。
書案一邊立着的洪恩給雲汐使了個眼色,雲汐默默的走到書案邊,執了墨緩緩的磨了起來。
那墨的質地很好,握在手中溫涼如玉,隨着墨汁越來越濃稠,鼻端還有淡淡的香氣,足見名貴不凡。
雲汐垂了眼皮用餘光去打量皇帝微垂的臉,下眼瞼浮起青色,嘴角也有些乾的起皮,眉心明顯的一道紅印,那是用手指用力按壓之後才留下的痕跡,顯然是疲憊之極。
甄娘娘教導我們說,當皇帝未必是人生第一得意事。
雲汐很贊同。
想想皇帝也不容易,想喜歡誰,對誰多寵愛一些,還不一定能稱心如意,好不容易有個柳芳菲,結果還香消玉殞了,所以只好拼命工作來麻醉自己。
雲汐覺得她的腦子肯定被門夾過了,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皇上,您喝杯茶歇會吧。”
話音未落,皇帝的手一頓,一滴墨落在了雪白的紙上,他緩緩的轉過頭,目光灼熱而深刻,然而在看清雲汐樣貌後,他神色一凜,眉眼又黯淡下去,化作一片悵然。
洪恩驚恐的目光掃了過來,雲汐驚覺闖禍了!慌忙放下墨跪在地上。洪恩也連忙跪下,屋裡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人人屏聲靜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雲汐罵了自己一百遍,尼瑪叫你嘴賤!叫你嘴賤!
皇帝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忽然笑出聲來,雲汐的心猛一跳,皇帝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茶呢?”
洪恩反應過來,滿臉喜色的跑去端茶了。雲汐暗暗鬆了口氣,這關過了。
皇帝揭開蓋子抿了一口,淡淡道:“起來吧。”
雲汐站起身,忐忑不安的立在一邊,卻沒有勇氣再去拿起那塊墨。
皇帝卻一擺手:“你跪安吧。”
雲汐一愣,這就把她放了?雲汐連忙謝恩告退。
剛走出勤政殿大門,洪恩就追了出來,雲汐一回頭,只見洪恩滿面喜色道:“皇帝賞公主白玉芙蓉項圈一個。”
洪恩一邊說,一邊遞過來一個大大的錦盒,打開一看,裡面靜靜的躺着一個雕刻成芙蓉造型的羊脂玉項圈,用黃金點綴連接期間,灼灼生光,一眼看着就知道是寶貝。
雲汐正要拜倒謝恩,洪恩伸手攔住了:“公主,皇帝交代了,謝恩就免了。這白玉芙蓉項圈可是先皇后遺物,皇上從不輕易示人,公主,這是天大的恩典啊。”
洪恩的聲音裡帶着討好奉承:“公主,您今兒真是神了,皇帝已經三天都沒休息了,旁人勸了他都大發脾氣,您一句勸,皇上竟聽進去了,奴才們也感謝公主,您可是奴才的貴人啊。”
雲汐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居然起了這麼大作用,這說不得又是沾了季崢嶸的光,不過這也是件好事,皇帝對自己印象好,自己在後宮也多了一層保障。
雲汐讓玉兒把項圈給收了,又遞給洪恩一個小荷包,洪恩千恩萬謝的收了。
洪恩回了勤政殿,雲汐和玉兒才默默朝月桂宮走去。
才走了一半,一個小太監氣喘
喘的跑了過來,雲汐認出他是軒轅奕身邊的小連子。
軒轅奕經常來月桂宮,雲汐對小連子不陌生,見他急吼吼的,想必是有急事。
小連子打了個千兒跪下道:“公主,王爺讓奴才給您帶話,說齊地水患,皇上下旨命他速去齊地主持賑災事宜,此刻已經啓程了。王爺讓奴才轉告公主,他不在京城這幾日,您萬萬不可離開月桂宮一步,如果……”小連子壓低聲音湊近道:“如果後宮傳召,您可以稱病。”
軒轅奕出差了?要說軒轅奕不是沒出過差,不辭而別也不是第一次,可是像這樣專門派人來交代一回,還是頭一次。
不能出月桂宮,還得裝病,事情已經嚴重到這份兒上了?有點詭異啊。雲汐本能的覺得前路漫漫,卻兇險逼人。
軒轅奕一走,月桂宮徹底安靜下來,雲汐聽話的乖乖呆在宮裡隱居,果然沒有踏出去半步。
不過,雲汐消極,不代表沒人會主動進攻。
一日中午,雲汐睡的昏昏沉沉,只聽到窗外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雲汐喚道:“玉兒!”
帳子掀開,不是玉兒,是青珠。
青珠道:“公主,今天是奴婢當值。”
雲汐道:“外面誰在說話?”
青珠的面色有點忿忿的:“公主,是太子妃身邊的霓裳。”
雲汐心臟一縮,雲蓉來了!
雲汐道:“你去把她打發了,就說我睡了。”
青珠道:“奴婢就是這樣跟她說的,誰知她說太子妃有要事,一定要等到公主醒過來。”
靠,雲蓉的人自然是不好打發的,難怪軒轅奕要特別的提醒她。
雲蓉專門在軒轅奕不在的時候來找自己,其動機用腳趾頭都想的出來,那肯定是不純不良的。還說有要事,毛的要事,難不成還請自己吃飯敘舊不成?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女子的熱情笑聲,是慕春的聲音:“霓裳姑姑您怎麼來了?”
一個沉穩女聲道:“太子妃請公主到東宮敘話。”
慕春的聲音很歡快:“那奴婢去幫姑姑看看,公主起來了沒有。”
青珠臉色一變,雲汐更是怒意陡增,一把扯下帳幔:“就說我不舒服!”
話音一落,門就開了,有腳步聲踏了進來,慕春小聲在外間道:“青珠,公主醒了嗎?”
青珠一掀珠簾走了出去,冷笑一聲:“我說外邊誰那麼呱躁,弄了半天是慕春姐姐,也難怪,東邊的都是貴人,自然人人上趕着去巴結,連自己家主子都不管不顧了。”
慕春被搶白,臉上訕訕的,不過她和夏晴一向都以皇后宮人自居,加上雲汐待她們客氣。
所以也有點蹬鼻子上臉的意思,見青珠咄咄逼人,慕春也不示弱,一擡下巴道:“我不過是白說兩句,青珠姑娘哪裡就生那麼大的氣了,再說,霓裳姑姑是太子妃身邊的二品女官,身份貴重,太子妃娘娘派她親自來,想必是有要緊的大事呢?”
慕春拿太子妃壓青珠,可是她搞錯了對象,青珠也不是吃素的,青珠笑道:“哎喲喲,月桂宮如今是慕春姐姐當家了,不光當了月桂宮的家,連太子妃娘娘的心思您都心知肚明,這事情要緊不要緊,全在您一句話之間呢。”
青珠是個市井女子,說到吵架,月桂宮她說第
二沒人敢說第一,慕春哪裡是她的對手,三句五句就把她打擊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雲汐暗暗叫好,青珠果然是員猛將,打的就是慕春這種吃裡扒外的小人。
慕春咬了咬嘴脣:“行,我說不過你,一會兒霓裳姑姑來,你自己跟她說吧。”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霓裳早就聽到屋裡的爭執,她何等精明厲害人物,一腳就踏了進來,聲音沉沉的:“你們膽子不小,主子還在休息,你們就敢言語爭執,反了天了了!”
霓裳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那眼睛是瞅着青珠的,慕春暗暗高興,青珠一臉不服氣,但是霓裳是二品女官,身份上壓了她一頭,只好低頭不語。
霓裳清了清嗓子,走到雲汐窗邊,輕聲道:“公主,午睡的時辰已經到了,您該起了。”
宮裡的作息時間是有規定的,可是雲汐一向不按規矩來,講究自然睡自然醒,雲汐算宮裡的客人,所以也沒人真的和她計較,隨她去了,時間一長,就把這個規矩給忘到腦後了。
霓裳一上來就拿規矩壓人,還讓雲汐說不出話來。
眼看裝睡是行不通了,雲汐強壓心頭不快,淡淡的“恩”了一聲。
帳子被掀開了,入目一張平凡的圓臉,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眼睛透着精明利索。
雲汐故意疑惑道:“您是哪位?”
霓裳何嘗聽不出雲汐口氣裡的審視和質疑,她卻一點不惱,笑眯眯的福了福道:“回公主的話,奴婢是太子妃身邊的霓裳,太子妃派奴婢來請您去東宮敘話。”
雲汐沒出聲,青珠他們也不好開口,氣氛陷入僵局。
霓裳又福了一福道:“方纔奴婢逾越了,還請公主恕罪,只是皇后早有旨意,讓太子妃娘娘教導各位公主,王妃宮規事宜,奴婢這纔多嘴提醒兩句,這起居作息,關係重大,萬萬馬虎不得,還請公主諒解。”
霓裳句句不離規矩,句句不離皇后的旨意,讓雲汐無處着力,分明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雲汐扶了扶額頭,聲音弱弱的:“姑姑辛苦了。原太子妃娘娘美意,我是該恭敬不如從命,只是今天不巧,我感覺身體不適,不如改日我再去東宮跟太子妃娘娘賠罪如何?”
霓裳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公主不舒服嗎?奴婢略懂岐黃之術,觀公主面色紅潤,肌膚潤澤,並無什麼不妥之處。”
青珠忍不住了:“姑姑這是什麼話,難不成公主誑你不成?”
霓裳叱道:“青珠姑娘怕是進宮時間尚短,主子還沒開口,你就隨便插嘴嗎?”
霓裳看似恭敬有禮,其實處處透着囂張刻薄,讓雲汐很是不爽,可是她偏偏是太子妃的人,又領着皇后的旨意,你說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而且句句都能把你駁斥的體無完膚。
像霓裳這種有關係有背景的狠人,往往最難纏。
雲汐冷冷道:“我身體如何,宮中自有當值的太醫記錄在案,就不勞姑姑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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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不依不饒:“公主既然身體不適,爲什麼不傳太醫來看,想必是宮女們疏忽了,那奴婢這就讓人去請太醫吧。”
雲汐道:“給我診脈的一向都是顧太醫,青珠,你去請顧太醫來一趟吧。”
顧太醫是軒轅奕的人,他來了,霓裳就沒話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