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她從樂工手裡抱來的一張琴,便開始竊竊私語。
“太子妃娘娘這是幹什麼,是否有些不重視此次中秋宴啊?”
“剛纔聽太子妃娘娘的歌聲,應該是很有些本事的,想老朽活了那麼一大把年紀,倒真還沒有聽過如此淡雅動聽的歌聲。不過,此番他用這樣一張普通的琴,真能勝了昊王妃嗎?”
“我猜啊,太子妃大概是因爲知道自己的琴技不如昊王妃,所以便用這樣一張普通的琴。如此,輸起來,臉上也不至於太過無光。”
“對對對,老朽認爲尚兄說得很有道理。想想,昊王妃還是小姐的時候,才名便遠播整個大風王朝,一手琴技,冠絕天下,堪稱是神手。老朽還未聽說過,有人琴技比昊王妃更好的。”
有人附和就必然有人反對,剛聽完這附和之聲,那邊就傳來反對的意見了。
“不然,不然,各位仁兄大概忘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在下曾聽聞先柔然國的小公主也彈得一手好琴。據傳聞說,公主的琴,乃是號稱天下第二的‘清韻’,但是小公主卻很少用它彈奏,經常是手邊有什麼琴便彈什麼。可不管什麼樣的琴到了她手裡,都能夠動人心魄,美不勝收。”
“哼,那只是傳聞。在座的各位裡,有幾個是見過那亡國柔然的小公主的。”先前那個人的意見本就得到了很多同仁的附和,偏生現在走出來一個不識趣的小夥子不同意他的意見,他自然就不高興了。
那年輕人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卻拿不出什麼話來。
“葛大人,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不能因爲您跟太子殿下走得近,便如此偏袒太子妃呀!”角落裡有一個面白無鬚的書生尖細着嗓子譏諷道。
原來剛纔那持反對意見的人便是太子謀臣,光祿大夫葛照。他原本也無甚意思,只是說出自己不同的意見。現在被款子面白書生如此一通譏諷,倒好像他剛纔那話是故意針對昊王的,肚子的火便蹭蹭地上來。
“是啊,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不知這位仁兄,現在是用耳朵聽琴,還是用眼睛看琴。”葛照的話也充滿譏諷,衛嫣豔冠京師,不僅剛纔大風看得失了態,那位面白仁兄便是差點連眼珠子都要摳出來了。
“你……”那個面白的無須書生也聽出了葛照對他剛纔看衛嫣那不良眼神的譏諷,便惱羞成怒地站起來,指着葛照,就要開始叫罵。
葛照也不甘示弱,也站起了,怒瞪着他。
“葛照坐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同桌的陳少知用冷洌的眼神掃了那個面白無鬚的書生一眼。那人張着嘴正要說出那不堪的話來,卻被這冷冷的眼神嚇着了。陳少知,大風第一高手,據說他殺人無數。當然,這並沒有人數過,大多數人也是不清楚的。但是那眼神裡的凜冽殺氣,卻足以讓很多人心驚膽顫。那人,便也心生了怯意,不敢造次了。
“陳大哥。”葛照有些不滿。
“坐下。”陳少知再次命令道。
“是。”葛照乖乖坐下,端起酒杯猛灌一氣。那人看葛照都已經息事寧人,便是巴不得,便也安靜地坐了下去。
“我不服。”喝了酒,葛照仰臉,“我還要找他辯辯去。”
“無聊,辯什麼?別忘了這是皇家宴會,豈容你胡鬧。”
“太子妃明明彈得一手好琴,現在他們爲什麼就認定她贏不了。”
“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依我看太子妃並沒有如何想要贏過昊王妃,輸贏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結果,過程纔是更重要的。”陳少知有着跟李承嗣一樣的冷漠外表,也有着與他一樣的冷靜思維,很少會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相反,葛照因爲年輕,比較容易衝動。
羽汐似乎是爲了印證陳少知的這句話般,隨意地撥弄了幾下琴絃,也不調絃,只含笑着又說道:“羽汐自認琴技遠不如昊王妃來得精湛,不敢班門弄斧,不過周妹妹的舞姿倒着實值得一看。請大家只管睜着眼睛看妹妹跳舞即可,至於羽汐這彈,權當是給妹妹伴奏了。”
話音一落,也不等衆人反應,便叮叮地彈了
起來,真實音韻平和,錯錯漫彈,衆人跟着她的琴音彷彿置身在一片花海,鳥語花香,景色宜人,衆人忍不住驚歎贊服,原本嘀咕私語的幾個人也靜下來,聆聽羽汐的琴音。
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羽汐的琴上後,羽汐也開始埋頭認真地彈奏起來。
初春,冰雪消融,小草萌芽,天地溫潤,大地一片潤澤。慢慢地,春回大地,楊柳枝頭春意濃,桃李盡芬芳,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呈現在衆人眼前。鳥兒鳴,蜜蜂鬧,蝴蝶飛,百花叢中,一粉衣少女盈盈走來,只見她粉雕玉琢,嬌俏可愛,手持蝶網,撲向那些花叢中的蝴蝶。不管撲着沒撲着,少女都格格的笑着,模樣動人,惹人憐愛。她像百花中的精靈,又像是花中的仙子,在花叢中旋轉、跳躍、騰挪,身姿曼妙,人比花嬌。
跳着、轉着,琴音漸漸低沉,轉至熾熱,節奏時而舒緩,時而快捷,衆人又彷彿置身於炎熱的夏季。那花中的精靈,一身粉衣不知何時換成了紅裙,只見她隨着琴音,時而眉心緊蹙,時而歡欣雀躍,就像是陷入熱戀中的少女,有時甜如釀蜜,時而又愁思百結。她忐忑着,不安着,害怕自己的情*人不喜歡自己,害怕他終究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她因爲情*人的喜而喜,因爲情*人的憂而憂,也因爲情*人的一個不如意,愁緒滿懷。
漸漸的琴音又由熾熱,轉而抒緩,清亮,似乎起了一陣秋風,天氣瞬間清涼了許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天地變得渺遠。一個清亮的高音突然拔地而起,像是最歡快嗩吶嘹亮在大地上。舞蹈着的少女突然又變得異常歡快起來,她的臉上戴着嬌羞與甜蜜。因爲,她的情*人終於用花轎來迎接她了。她得償心願,自然欣喜若狂。
可惜,嘴邊的笑還未褪盡,眼裡的淚像已經聚成。琴音開始變得異常低沉,時斷時續,像怨婦的喁喁私語,又像是閨中棄婦的落寞低泣。少女此時已經變成了少婦,身上穿着青色的淡雅衣裳,滿臉悲慼,蘸水的眸子凝視着遠方。
低迴婉轉的琴音裡,是那女子年華的老去,是那女子對丈夫不二的忠貞,是那女子被誣陷的委屈,還有那女子對丈夫的企盼,企盼着丈夫的回心轉意。
衆人都似乎被這樣的琴音和舞蹈蠱惑了,他們聽得不僅僅是琴音,看得不僅僅是舞蹈,而是一個故事,一個很真實很感人的故事。
不過,正如所有的故事一般,有些人喜歡聽,有些人不愛聽。一眼看去,你就會發現,每個人神情盡不相同,臉色顏色更是百態千姿。
李承嗣鐵青着,柳承徽慘白着,李承昊低沉着,南宮羽軒面無表情着。文武百官裡,有讚歎的,有惋惜的,有搖頭的,有低首的。這些人裡面,要數衛嫣的表情最精彩,一會兒赤紅,一會兒慘白,變幻莫測,陰晴圓缺,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的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琴音還在響着,在你耳邊如泣如訴,不猙獰,不怨恨,只是委委地訴說。
“夠了。”李承嗣突然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
琴音戛然而止,餘音繚繚。
李承嗣的臉色有些難看,雙目死死地盯着羽汐看。羽汐無畏的虛撥琴絃,彷彿還有幾個未盡的琴音,她一定要將它呈現完整般。一指一下,足足十幾下。在這一段時間裡,御花園裡寂靜無聲,連大風帝后都忘記開口說話。
等那些餘音終於結束,羽汐才緩緩地站起來,笑着對所有的人揖了揖首。
“羽汐說過,比琴技,羽汐自然不是昊王妃的對方。不過,若論舞蹈,羽汐倒覺得周妹妹也當得起這天下第一。”
此時,剛跳完舞的周媚兒一襲薄衫,站在臺中,衣裙飄飄,好像一陣風便會隨風而去。
她有些愣愣,不明白爲什麼會是這樣結束,心中忐忑,毫無底氣,有些無措的看着羽汐。
羽汐給她一個放心地笑,轉而便看向大風帝。
“父皇,既然昊王妃這天下第一的琴技都能夠得到父皇的一個允諾,不知周妹妹這天下第一的舞技,能得父皇什麼樣的賞賜?”羽汐就那麼笑盈盈地看着大風帝,不謙卑,不猥瑣,大
大方方,光明磊落。
“當然。”羽汐既然已經如此說話,大風帝自然不能夠不有所表現,“媚兒舞蹈確實跳得天下無人能及,當然,羽汐的琴技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兩人強強聯手,自是精彩絕倫。有這樣好的助興節目,有如此多才多藝的兒媳,朕倍感欣慰。皇后,你說,我們該怎麼賞賜這兩位好兒媳更恰當呢?”大風帝把這個問題推給一帝的皇后。
不知爲何,此時的皇后臉色有些慘白,雖然臉上帶着笑,卻有些勉強。
“金銀珠寶這些俗物,她們也不稀罕,依臣妾看來,倒也無需賞她們什麼東西,皇上給幾句勉勵的話便可。”皇后強撐着精神說道。
“不行,既然說要賞,自然是要賞的。羽汐,你說,你想要什麼?”
羽汐聽到這話,盈盈一拜:“羽汐只求父皇母后福泰安康,江山社稷千秋百代,黎民百姓豐衣足食,我們大風王朝國泰民安。”
“好。”大風帝聽到羽汐居然什麼都不要,只是許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不由對她頗爲讚賞,他原本以爲羽汐也會提一個刁難衛嫣的要求的。“那媚兒呢?你有什麼要求?”
“罪妾……”周媚兒低着頭,不敢直視大風帝。
“父皇,周妹妹的賞賜,羽汐替她求,可好?”羽汐憨笑着說道。
“哦,這樣啊!那好,羽汐你說吧!”
見大風帝答應,羽汐突然鄭重地跪下來:“求父皇母后收回對周妹妹的責罰。”
“你可知她犯得是何罪,敢在這裡替她求情。”皇后的臉色更蒼白了,手撫着腹部有些嚴厲地問道。
“知道。”羽汐並不害怕,擡眸真誠地看着皇后,“可是,不知者無罪。周妹妹犯下的只是無心之失,實在不該受到這麼嚴重的責罰。”
“是嗎?媚兒,你自己說說,本宮給你的責罰重嗎?”
聽到這麼厲聲的責問,周媚兒“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姑姑,媚兒知錯了。”
一聲姑姑,叫得衆人肝腸寸斷,那如雨般散落的淚珠,沾染在小臉上,明媚動人,讓人心生憐惜。
“誒……”突然皇后痛呼一聲,便往後一倒。衆人慌了手腳,服侍的嬤嬤們忙向前細問,忽啦啦的一羣人都往皇后的方向奔。
羽汐心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挫敗感,眼見着就要成功了,卻來這一出,她擡眼無奈地看了周媚兒一眼,周媚兒卻擔憂地看着皇后的方向。
南宮羽軒靜靜地觀察着一切,現在他終於知道羽汐此次的目的。看着她有些失落的眉頭,他的眉心也蹙了起來。趁人不備,他手裡悄悄地拾起一塊石子,手指一彈,便遠遠地向皇后的方向射去。
衆人都只顧着察看皇后的情況,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就在他的石塊接觸到皇后的涌泉穴後,皇后身上的疼痛驟減。
“本宮沒事,爾等退下吧!”皇后對於身邊烏啦啦的一羣人,看得有些眼暈,便把衆人趕開,“本宮只是偶感風寒,又吃了一塊儀琳親手做的甜膩月餅,心口才會突然不適的。現在已經沒事了。”
“母后,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風寒,還非逼着你吃月餅不可。”儀琳很是難過地說道。
“傻孩子,你的一番心意,母后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呢?”
“既然皇后身體不適,不如先回未央宮。儀琳,既是你惹得母后染病,便罰你送母后回去,並好生照看。”大風帝道。
“是。”儀琳便攙起皇后要走,皇后起身,似想起什麼般,又望了圓臺上還跪着的兩人一眼。
“皇上,媚兒既已知錯,看在她初犯的份上,又有太子妃的求情,便饒了她這一回,讓她回自己的寢宮,安安分分做自己的良娣吧!”
“好。”大風帝溫和地笑看着皇后,又轉身地羽汐和周媚兒兩人說道,“沒聽到你們母后的話嗎?還不趕緊謝恩。”
羽汐很是欣喜,拉着周媚兒感恩磕頭謝恩。
南宮羽軒看着她,不知道她爲何要爲了一個周媚兒,如此盡心竭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