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京去參軍的時候才十歲,那天他拉了我到我們相遇的那棵樹下,對我說‘嘉和,你等着我,等我做了將軍,我便向你父皇提親。’我吃着他從宮外帶來的糖葫蘆裡,嘻嘻笑着。心想,若是他每天都送我糖葫蘆,嫁給他也不錯的。呵呵,我那時候就是那麼貪吃,我不記得我有沒有答應他,將來我是會嫁給他。可是,他卻當了真,他真的當了真。你看他,臨死了都沒有忘記這句話。”羽汐伏在阿俏的身上默默地流着眼淚。
綠竹擰着熱帕子給她擦臉,柔聲地安慰她道:“主子,他不後悔,他很高興。臨走前能夠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一眼,他是滿足的。”
“是啊,小姐,他笑着呢,他走得很安心,沒有後悔。如果他不來,如果他一輩子渾渾噩噩活着,他纔會不開心的,如此轟轟烈烈地死,杜將軍泉上有知,便安慰了。”
她們說着貼心地話,羽汐心裡的難過稍微減輕了一些。她從未想過,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惦記着她的人,可是,她剛知道,那個人便死了。
“娘娘,周良娣求見。”門外傳來太監的聲音。
“小姐若不想見,奴婢便去把她打發走。”阿俏說。
“算了,剛纔那一幕李承嗣自然是看見了,他大概也猜出了杜苑是什麼人?現在指不過是要周媚兒過來探聽情況,讓她進來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便是我,我不是他大風的太子妃,我只不過是柔然的七公主罷了。”羽汐也冷冷地說。
“讓良娣進來吧!”綠竹掀了簾子,沒有半點情緒波瀾地對外喊。
周媚兒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挑了簾,走了進來。
“姐姐,你還好罷?”她沒有行禮,只如平常姐妹般關切地問道。
羽汐知道,她心裡裝着對自己的愧疚。可那愧疚是說不出口的,但羽汐無所謂,真的無所謂。他們以爲,他們能囚她一生,可是,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走的。
“妹妹有事嗎?”她不回答她,只冷冷地倚在了車壁上問。
“姐姐……”周媚兒哽咽了聲音,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
羽汐心中冷笑,她有什麼好哭的,死的是她柔然國的人,傷得是她鳳羽汐的心,她周媚兒正春風得意,只等着五月一到便坐大風國的皇后,她有什麼好傷心的呢?兔死狐悲,可她即便死,也不想看到她的悲。
“妹妹收了你那眼淚吧,我不想看,也不願看。”羽汐只覺得懈怠,閉上眼睛,只想就這樣睡過去,永遠不要醒來。
“姐姐,對不起。”周媚兒還是哽着聲音道。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我非親非故,即便有什麼,也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你這對不起應該對着你父親和祖父說,而不是對着我鳳羽汐說。”
周媚兒一怔,豆大的眼珠便從她清麗的臉龐滑落下來。
周揚被徵調去了邊疆,名爲主帥,實在削了兵權。周顯告老還鄉,丟下京城偌大的產業回了信州老家,周家是真正的從巔峰跌至了山谷。這一切,周媚兒都是眼睜睜地看着的,爲了她自己,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家敗落,不但沒有阻止,反而是默許。看來權力不但於男人們有着極致的誘惑,女人也同樣被它深深地吸引。這就是羽汐眼裡的周媚兒,她只覺得自己以前都是看走了眼,纔會被別人耍得團團轉。
“姐姐,如果媚兒說,媚兒並不是姐姐想像的那般,姐姐信不信?”她帶淚的臉,有些悽楚地望着羽汐,像在風雨中飄搖着的風信子,脆弱不堪。
羽汐沒有睜眼看她,自然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脆弱,她只是閉着眼搖了搖頭:“妹妹有妹妹想走的路,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妹妹只要問心無愧,便好?”她的聲音,一字一頓卻說得清楚。
“姐姐,我求過殿下的。要麼放姐姐走,要麼讓姐姐做皇后,我絕不跟姐姐爭。周家是殿下心頭的一根刺,殿下如此處置周家,已經是給了我極大的面子。我知足了,真的。姐姐也許不知道,祖父早知道了姑姑並不是周家的女兒,所以祖父暗中一直幫着大皇子,大皇子落敗,周家能
夠倖免,已經算是天大的恩典了。況且……,況且……,況且姑姑的死,與周家脫不了干係。”周媚兒說得艱澀,羽汐霍得睜開了眼。
“昊王妃身上的百里香正是引發姑姑身上毒性的藥引,而姑姑身上的毒,正是祖父下的。”周媚兒有些失聲,“我以前不知道,若知道,我是一定會阻止的。姑姑去世後,她宮裡的宮女無意中跟我說,姑姑最愛喝的雨前龍井,正是祖父送的。姑姑謹小慎微一輩子,宮外的東西向來不嘗。我想除了祖父送的那茶葉,又有誰能夠那麼高明地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她下毒呢?更何況,還藉着中秋夜宴的機會,悄無聲息地引發毒性。”
錯了,周媚兒一切自以爲的,都錯了。因着這錯,她幫着李承嗣對付自己家裡人。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姑姑周皇后,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周家的女兒了,對周家的防範也許比外人還來得嚴。
羽汐心中苦笑,有多少錯誤,便是如此這般鑄下的呀!看着周媚兒那張不後悔的臉,羽汐無話可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媚兒何嘗不是可憐人。可是,可憐人若不知道自己可憐,那便也不可憐了。
“妹妹定能夠得償所願的,姐姐謝謝妹妹的好意,那情我領不了,也不願領。你告訴太子殿下,剛纔那刺客便是我柔然杜將軍的獨子杜苑,杜將軍被殿下一劍挑死在馬下,他只是來替他父親報仇的。他是我柔然的血性男兒,我佩服他,心裡永遠銘記他。若太子殿下不解恨,便給他鞭尺,曝曬,示衆,我鳳羽汐無話可說。立場不同,我不會怨恨。可是,在我心裡,卻會永遠替他立碑作傳,銘記一生。柔然和大風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可能做大風的皇后。現我柔然男兒的鮮血又拋灑在了這裡,我便不可能忘記國仇,安心地做那太子妃了。即日起,我會搬到碧水宮,東宮的一切是非再與我無半分關係。”
羽汐說得坦然,做得磊落,李承嗣的手裡現今又多了一條柔然人命,她不會再配合着他苟活下去,即便這樣做會觸怒他,對今後的計劃造成麻煩,她也不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