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我今天來,其實是有話想跟你說。”
半晌兒,蔣少修終於緩緩出聲。
奕輕宸手上的刀叉先是一頓,最後直接擱了下來,只是動作優雅,讓人瞧不出他到底是喜還是怒。
“怎麼了輕宸?”
楚喬頭一個反應卻不是關注蔣少修想對她說的事兒,而是在意奕輕宸爲什麼好端端地便不吃了。
“老婆,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那也得先吃飯,不吃飯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
楚喬起身,重新將刀叉塞入他手中,“乖,先吃飯。”
都說男人在最心愛的女人面前,會變得像個孩子,那麼在楚喬心裡她是時刻願意拿奕輕宸當孩子來寵愛的。
是的,寵愛。
這個詞語用在這麼個運籌帷幄睥睨天下的男人身上,或許有點兒怪,可在楚喬心裡,就是那麼簡單的,想要對他好,照顧他的情緒,照顧他的生活,照顧他的一切。
面對他的撒嬌賣萌搗亂,甚至於惡趣味,她總會莫名其妙地母性氾濫。
她重新在餐椅上坐下,對面的蔣少修似乎已經沒了方纔想要述說的衝動,安靜地劃拉着手中的刀叉。
他不提,她也便不再提及。
奕輕宸心裡覺得彆扭,又是一道選擇題,英國皇家學院的高材生從一踏進學校大門便沒做錯過課題的人,這一刻又陷入了無比糾結中。
似乎只要遇到跟楚喬有關的事兒,他便會失去一貫來的理智鎮定。
蔣少修想說什麼,他比誰都清楚,這事兒他本就是知情者,告訴楚喬,則擔心她會復又燃起對裴少修的火苗,若是不告訴,又總覺得自己對她食言,畢竟他曾答應過她,以後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會對她有所隱瞞。
一時間,兩難抉擇。
“丫頭,我想跟你單獨聊聊。”
在兄妹相稱的關係上,楚喬一直對他保持着過分的客套和疏離,若是再繼續這樣下去,蔣少修真擔心哪一天兒,他會真的成爲她心目中的哥哥。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好。”
楚喬一臉平靜,手上的動作依舊維持在原先的速度與力度。
哪怕從方纔奕輕宸的態度中已經察覺出蔣少修待會兒要跟她說的話,必定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奕輕宸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
罷了,就當做他從未所知吧。
屋外依舊大雨傾盆,底樓小客廳內卻是前所未有的沉寂,一切奢華的擺設都彷彿變得空洞無比。
“哥,用茶。”
楚喬親自從傭人手中接過托盤,“你先出去吧。”
“是。”後者恭敬地鞠躬,轉身帶上了房門。
“記得你從前愛喝金駿眉,如今也不知是否變了口味。”
她淺笑着將茶盞放至他面前。
蔣少修沉默地掃了眼那盞造型古樸的建窯兔毫盞,端起在掌心細細摩挲。
“並非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好,就比如這兔毫盞,幾百年前的老物件兒了,卻依舊令人愛不釋手,口味亦是如此。”
人,又何嘗不是。
他的聲音淡淡的,帶着一貫來在她面前時的溫柔,眸中的冷冽早已盡數收起。
縱使在寶島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凍頂烏龍的清爽怡人,在金駿眉卻永遠是內心深處摯愛的細膩溫潤。
“我記得我從前是最愛Machiatto的,後來有那麼四年時間一直着迷於LongIsland,但若是問我如今愛什麼。”楚喬忽然笑着抿脣,“大抵便是白開水吧。”
Machiatto和LongIsland代表着兩種不同的生活,也代表着兩段無法抹去的過往,直到現在她依舊會偶爾想起,端上一杯,但都只是偶爾。
而白開水不同,它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它必須每日都出現在她掌心的杯中,才使她免去了乾渴,不至於脫水。
蔣少修端着茶盞的手微微有些輕顫,赤紅色的茶湯稍稍灑出,滴落在白皙的手指,很快便滑落,不着一絲痕跡。
楚喬的話,說得隱晦,只是聰明如蔣少修又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深意。
多年的癡戀,他又怎麼捨得就此放棄。
她想要的白開水,他也是可以給她的。
“哥……”
“我不是你哥!”
這話一說出口,不止楚喬,就連蔣少修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明尚在琢磨如何開口,誰知竟是在這樣的對話下脫口而出。
見楚喬的臉上寫的錯愕與不解,他趕忙開口解釋道:“丫頭,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
“你在說笑?可今天並非愚人節!”
“不是的。”
她的表情令他不安。
“出了點兒意外,我也是剛剛纔得知,原來我並非父親的親生兒子,當年蔣家的獨子遭綁架後被直接撕票,我是母親爲了安撫父親而特意找來的替代品……”有些事兒,他自然不會全都明說。
耳朵裡被刻意調試成真空狀態,嗡嗡的,聽不到旁的聲音。
小巧的紅脣微微翕動,卻異常安靜。
命運果然又跟她開了一次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看來,老天是連最後一點兒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方式都不願意施捨了。
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故作平靜道:“那你呢?父親知道了嗎?會不會……”
說不失落是假的,說到底也並非絕情之人,好端端的,連這世上僅剩的有血緣關係親人都不是親人了,那憑着親情藉口被強壓下的再也不見天日的感情終於開始在心頭無端端翻涌,但也只是翻涌。
沸騰的水,終究是要放涼了才能喝。
“還沒,這事兒只有我和母親那邊知道。”蔣少修苦笑道:“原以爲好歹是有了自己的親人,想不到饒了個圈兒,我依舊還是個尋不到出處的孤兒,縱使頂着蔣家大少的光環又如何?孤兒就是孤兒。”
楚喬的心性,他早已摸透,不打苦情牌,只怕今日出了這個門,他與她從此便真的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