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雲端端正正地坐在首位,在外面吃夠了食兒的雪豹陽陽,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窩在她的膝頭,弘昊也乖乖挨着她坐着,板着臉,很沉穩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看起來到比往常多了幾分活潑,手裡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揪陽陽的毛髮,惹得陽陽數次衝他呲牙咧嘴的。
府裡的女人們也難得齊聚,芷雲一擡頭,見大家都着新衣,打扮得或端莊,或嬌柔,哪怕姿色稍嫌平庸的宋氏、武氏,在紅豔豔的燈火下,也婉約明麗,別有韻味,更別說本來就千嬌百媚的李氏了。
這些女人們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八卦,關係好的湊在一塊兒,聊聊家長裡短,李氏身份最高,坐得離芷雲最近。
她面上笑得開懷,但是,看見芷雲那數年不變,依舊嬌豔粉嫩得一塌糊塗的臉,哪怕正值佳節,明知道不應該,心裡還是泛起一股子酸氣:“哎,不知道明年選秀,府裡會不會添幾個妹妹?咱們爺如今是和碩親王,宮裡的德妃娘娘才說,爺的子嗣確實單薄了些……”
言下之意,自從芷雲這位嫡福晉進府之後,爺身邊就再也沒有添過人,芷雲不是個賢惠的,有故意阻攔王府子嗣的嫌疑,現在胤禛成了親王,宮裡的主子們肯定要賞賜新人,到時候,這個家裡還是不是芷雲一枝獨秀,那真不好說。
她在一邊兒說得既溫和又隱晦,可在座的都是些什麼人,哪能聽不出來,氣氛頓時變得有些緊張,芷雲隱約覺得有好幾道視線偷偷地在自己的臉上掃來掃去,她卻沒什麼表示,只當沒聽見,自顧自地坐在一旁享‘豔福’的同時,還逗弄三個小阿哥,和靜柔。
弘昀今年九歲,已經在上書房讀書幾年,他算不上聰明,可也知道上進,在衆王府的小阿哥里面,不算出衆,但因爲幸好溫和,對兄長恭敬,對弟弟友愛,到是很得衆人的稱讚。
弘時卻不一樣,他今年才五歲,豆丁一般的小人,還有一年才能去上書房讀書,可是已經變得很有主意,在長輩面前,又會撒嬌賣乖,連太子、老八、十四幾個,也說胤禛生了個好兒子。
他書讀得也極好,騎射工夫因爲年紀小,還看不出來,但他身體比哥哥強上許多,將來的成就,想必要強過弘昀,不過,這孩子不知道跟誰學的,自帶着一股傲氣,似乎瞧誰也不上眼,連對着他親哥哥也不大有敬意,好在他還小,弘昀的性子又偏於敦厚,到沒鬧出兄弟不和來。
二格格靜柔今年十四,長得和她的母親很像,眼睛卻酷似父親,是個難得的美人,宮裡德妃娘娘喜愛得很,經常召見,所以,在康熙面前也是掛了號的,性子有些沉默,但並不悶,女紅中饋學得不錯,還擅長書畫,在衆多皇家格格里面,也是難得的小才女,眼見馬上就要到嫁人的年紀了,李氏對她也格外上心,似乎正求着德妃,不想讓女兒嫁去蒙古。
衆人又說了會兒話,就到了掌燈的時候,芷雲拍拍手,七月下去傳了句話,不過片刻整座雍親王府瞬時亮堂了起來,燈火通明處,恍然白晝。
在花燈焰火的照耀下,歐陽從宮中回來,坐在芷雲身邊,受過衆人的禮,隨意吩咐擺了飯,今天按規矩要吃元宵,芷雲和歐陽也不愛宮裡賞賜下來的這種元宵,太甜太膩,只稍微沾了沾口,歐陽就吩咐衆人自散去賞燈,不用拘束。
芷雲坐在一旁,看着他板起臉,一身的冷然,眉宇間盡是戾氣,竟嚇得本來想借機湊過來說幾句話的李氏躊躇不前。到是暗自好樂,笑眯眯地安撫了同樣被父親的黑臉嚇到的幾個小阿哥,讓七月取了漂亮小巧的金鯉魚樣兒走馬燈,遞給幾個孩子一人一個,讓他們拿去玩。
這走馬燈是用金箔和珍珠鑲嵌製成,不但上面的圖案十分新奇有趣,畫得是Q版的小阿哥和小格格們,或讀書,或習武,給弘昊的那一個,甚至還有長着毛茸茸的兔耳朵的形象,而靜柔卻是乘坐着雕刻了美麗花紋的南瓜形馬車,在天空中遨遊。
所有的燈籠,被風一吹,那些金箔叮咚作響,聲音清脆如山泉,宛如一首大自然賦予的仙樂,一下子將小孩子們的心神全給吸引住了。
弘昀和弘時這兩個自以爲長大了,已經不喜歡花燈的小少年,也拿着燈籠愛不釋手,雀躍不已地四處奔跑,一時間,連大人們也頻頻來看,府裡一時間歡聲笑語無數。
歐陽卻攜了芷雲的手,沒有帶一個下人,偷偷溜出門去,芷雲掙脫不開,無奈地嗔了他一眼,“府裡的燈,比外面可不差呢,你想看,在府裡不是一樣?”
話雖這麼說,芷雲心裡到也想出去溜達溜達,於是,給崔嬤嬤她們使了個眼色,讓幾個人多照顧一下弘昊,再拍了拍陽陽,讓它也留下,這才順從地偎依着歐陽,跟着他的腳步前行。
一出府門,歐陽就拿出兩個並蒂蓮燈籠,塞了一個在芷雲手裡。
芷雲莞爾,見那燈籠做得雖然不算粗糙,但也普通,上面用水墨畫了芷雲和歐陽兩個人的身影,在燭火的映照下,影影綽綽,不是很清楚,但自有一股朦朧的甜蜜美態,顯然是歐陽自己的手筆。
芷雲心裡高興,拿着燈籠和歐陽的燈籠輕輕相撞,嘴裡卻調笑道:“你這算不算是白龍魚服?萬一讓御史知道,參你一本,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歐陽挑了挑眉,幫着芷雲重新系了一下斗篷上的緞帶,笑道:“最近御史們個個裝起縮頭烏龜來,清閒太過了,要是萬一被他們知道,給他們添些活兒幹,也不是壞事。”
芷雲撲哧一聲,笑了,搖搖頭,康熙朝的御史們可不是好相與的,經常喜歡找一些皇室宗親,甚至是皇上的小錯誤,拿出去狠狠批判一番,一來,自己揚名,二來,可以給萬歲和勳貴們一個顯示自己虛心納諫,知錯能改,心胸大度的好機會,雖然是雙贏的選擇,可是,被那些御史們參奏,卻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兒,哪怕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聖上也要酌情處罰一二……
上元節京城的夜晚,各式各樣的燈籠掛滿了長街,雖然比不得王府裡紅綢裝點,金碧輝煌,那些燈籠,也比不得府裡的精緻華麗,但是熱鬧的氣氛,還是讓芷雲一向趨於平淡的情緒,稍稍高漲起來。這繁華熱鬧的古代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羣,對他們來說,果然不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的生活。
兩個人攜手在爆竹聲中慢慢地閒逛,偶爾在小攤子前面買兩個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這一對兒挽手走在一起,到和尋常夫妻沒什麼不同了。
芷雲買了兩根糖葫蘆,也不吃,只是覺得圓圓的,紅紅的,沾着冰糖的山楂,穿成一串兒,分外喜慶可愛。
偶爾有路過的男女老少,看着芷雲和歐陽,男子英俊,女子秀美,又都是眉眼含笑,親密非常,還以爲兩個人是新近成親的小夫妻,都報以善意的笑容,他們尋了一個賣湯圓的小攤兒,結果,人家老闆心情好,居然免費奉送兩碗,還祝福兩人舉案齊眉,偏偏歐陽這人居然嬉皮笑臉地應下,說了一大堆吉利話,把那攤主哄得眉開眼笑,三個一碗的元宵,立馬加倍,到把芷雲逗得哭笑不得——
芷雲自己就不說了,十八歲,也許在二十一世紀還是花樣年紀,可是,在這個大清朝,卻絕對算不上多麼年輕,如果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還沒有成親或者定親,恐怕都嫁不出去了,至於歐陽,他這個外皮年過三十,在這個朝代已經算是中年男人了,居然還敢扮嫩?要是讓那些朝廷大員們看到他們畏之如虎狼的冷麪王的這一點童心,估計京城的棺材鋪老闆就要高興了。
不過,也難怪別人誤會,兩個人也太得天獨厚了些,歲月似乎完全拿兩個人沒有辦法,這麼多年過去,芷雲還跟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差不多,歐陽也一樣,看起來只有二十一二歲,往常他板着臉,又因爲皇家的阿哥們本就保養得當,他的面相還不大顯老,別人看不出端倪,但今日,他一身常服,走在大街上,和尋常百姓站在一塊兒,就顯出不同來了。
吃完元宵,芷雲就想找個茶樓歇歇腳,她的體力雖然不錯,但畢竟是施法者,和身強體壯的戰士不能比,走得久了,還是會疲倦。
走到一座茶樓前面,整座茶樓從上到下,掛滿了彩燈,裡面的客人不少,顯然茶水是不錯的,芷雲剛想燈樓,歐陽卻在大門口兒停下,看着兩側的對聯,笑道:“這字兒,有點兒眼熟啊。”
芷雲藉着燈光一看——上聯是‘高燒紅燭映長天,亮,光鋪滿地。’下聯爲‘低點花炮震大地,響,氣吐沖天。’
點點頭,芷雲道:“對聯這東西,我雖然不會對,但欣賞一下還沒問題,這一聯對仗工整,天衣無縫,算是妙對了……這字,寫得也好。”看着墨跡未乾,顯然是新寫的,京城裡有才氣的人不少,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
旁邊站着迎客的小二見狀,立即喜盈盈地笑道:“夫人真是好眼力,這可是‘父子雙學士’的張英和張廷玉兩位大人吃過茶,在小店門前新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