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 我到地底下也安心(三更到
“我想去看看她。”章答應囁嚅,明明自己是正經的答應,但看着這宮女年紀稍大些,她說話就沒了底氣,很小聲地又重複了一遍,“這裡是哪兒?”
“奴婢叫鈴蘭,早年在慈寧宮當差,十多年前來這裡照顧太宗的一位老太貴人,太貴人故世後就一直留在這裡看管殿閣。這兒挨着寧壽宮,算是宮裡最北邊兒的地方,偏是偏了點,可清靜得很。”
鈴蘭很溫柔,果然像是十多年在宮裡偏居一隅,不參與任何糾紛的人,恬靜又寧和,麻利地伺候章答應穿好衣裳鞋子,攙扶她往小雨的屋子去,笑着說:“這兒正殿兩間屋子,邊上再兩間小屋子,簡簡單單的,比不得東西六宮那般富麗堂皇,就勝在獨門獨院,關起門來自己過小日子,很是安逸。”
“不是冷宮?”章答應停下腳步,看了看院落,跟翊坤宮、景陽宮是沒得比,方寸大小的院落,樑柱也略顯陳舊,的確像是偏僻的無人踏足的地方,可是很乾淨,燈籠光亮照到的地方,窗臺門框一塵不染,屋檐下也沒有蜘蛛結網,外頭依稀可見整齊利落的花草,鈴蘭攙扶着她往邊上的小屋子去,笑着說,“不是冷宮,冷清倒是有的,答應往後住在這裡一定很寂寞。”
“你不知道我爲什麼來嗎?”章答應是看盡宮裡醜惡的人心,而在瀛臺時虐待她的宮女也都這個年紀,大多在宮裡混得不上不下,又找不着做主的人放她們走,漸漸就扭曲變態,以折磨小宮女爲樂。
雖然她現在是答應,可一個被皇貴妃當衆虐打又棄之於無人殿閣的落魄宮嬪,在宮女面前,可沒半點驕傲尊貴可言,但是鈴蘭對她很客氣很恭敬,讓她心裡覺得溫暖又不安。
鈴蘭笑悠悠地說:“一會兒您見了小雨,問問她怎麼弄得您淚流不止就明白了。”
章答應半信半疑,在鈴蘭的帶領下進了一間逼仄狹窄的小屋子,看着像是堆放物件的地方,雖然有一扇窗,但沒有牀,在窗下砌了炕頭,除了邊上陳舊的小櫃子外,再沒有其他東西。可這裡雖然狹小陳舊,但十分乾淨清爽,窗戶半開,微風徐徐進來,悶熱的初夏,這屋子裡也不嫌煩躁。
“主子您醒啦。”小雨嗚咽了一聲,抽噎着說,“環春姑姑騙人,她說不會真打,可是奴婢快被打死了。”
章答應聽不懂她說什麼,坐到邊上仔細地問,才知道今天這事兒,從她在翊坤宮裡被小雨手忙腳亂伺候起,就全在德妃和皇貴妃娘娘的計算下了,她們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從翊坤宮弄出來。
小雨今天故意慢吞吞地給她梳妝打扮,等着宜妃着急時,才讓主子狼狽地出了門。到承乾宮被發現臉上沒勻開的胭脂,小雨再帶着主子去門外頭塗的,就不是正經胭脂了。那脂粉裡擰的不是什麼玫瑰花汁子,裡頭全是蔥汁,之前那幾下她只是用手在章答應臉上抹開原先的胭脂,就怕她提前發現,只等正殿裡說皇貴妃娘娘駕到,才匆忙把蔥汁浸的胡亂抹在主子眼睛周圍,等進了門不能再胡亂動彈,便眼睜睜看着章答應被辣得眼淚直流,而小雨手裡沾染了那些東西,稍稍往臉上一抹,也跟着“哭”了。
“姑姑說,娘娘捨不得您再在翊坤宮裡受罪,可娘娘知道您肯定不願意離開,所以這事兒不能告訴您,反正奴婢是一心一意要讓您離開宜妃娘娘,再下去,我們可就要被她折磨死了。”小雨說着哎喲了一聲,又嗚咽,“姑姑明明說承乾宮的太監不會真打我,可是他們下死手打了,奴婢差點被打死了。”
可屁股上卻立刻被章答應重重拍了兩巴掌,小雨尖叫着蜷縮起來,鈴蘭趕緊攔着,笑着說:“答應可不能再打了,她屁股腫得小山一樣。”
小雨哭着說:“都是環春姑姑叫我做的,主子怪我做什麼?”
章答應已是淚眼婆娑,哽咽着:“往後我在這裡是安生了,誰再幫娘娘做事,誰去看着她們?小公主還在翊坤宮呢,我們都不在,她怎麼辦?”
主僕倆竟是哭成一團,鈴蘭勸說了半天,怕這裡屋子小太悶熱,攙扶章答應出來,告訴她自己是得了德妃娘娘授意,娘娘親自來這裡看過,知道這裡住着還算好,才安心把人交給她,要她務必照顧好章答應。
原先照章答應的地位,沒有資格用鈴蘭這樣有年資的大宮女,但鈴蘭的責任原是看管這一處殿閣,現在說起來,也不過是順帶着照顧一下,鈴蘭更笑着說:“德妃娘娘另許了奴婢月銀的,奴婢算是給娘娘辦差,您是不是就能安心住下了?”
章答應眼淚汪汪地點頭,可到底是做了母親的人,始終放不下心說:“我的女兒還在翊坤宮裡。”
鈴蘭絞了帕子給她擦臉,安撫道:“這件事娘娘也派環春和奴婢說了,娘娘讓您放心,料想宜妃娘娘也不敢虐待公主,公主可是金枝玉葉,這件事兒您若信得過德妃娘娘,就交付給娘娘吧。”
章答應這才擡頭將屋子仔細地看了看,比起她在翊坤宮住的地方小很多,但該有的東西一件不少,聽說德妃娘娘親自來這裡看過,一時又悲從中來,鈴蘭不懂她爲什麼那麼難過,耐心地安撫了半天,才見她平靜,之後伺候洗漱,總算一夜相安。
翌日章答應還在睡夢裡,就被鈴蘭推醒,讓她趴着睡,好裝作受傷的模樣,才準備好就聽見外頭桃紅的聲音在問有沒有人,鈴蘭趕緊迎出去。
兩邊客氣了幾句,桃紅進來在牀前福了福身子說:“主子打發奴婢來看看您,說您好歹是翊坤宮的人,還是小公主的親額娘,不能真的不管您了,就把一些您平日裡用的東西都打包送來了。昨晚萬歲爺還到翊坤宮來安撫娘娘了,說您年輕不懂事,往後就好了,娘娘讓您安心住着,過陣子哄了皇貴妃娘娘高興,就把您接回去。”
章答應懨懨地沒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好,可是聽說皇帝去了翊坤宮,皇帝一直都很喜歡溫恪公主,每次來都會抱去跟前逗半天,無形中是給了宜妃壓力不讓她虐待小公主,章答應才稍稍安心。
桃紅又說了幾句話,等退出來時,笑着對鈴蘭說:“小雨那丫頭在哪兒,好歹在翊坤宮跟着我一陣子,昨天被打得可憐,我帶了些膏藥,好給她用。”
鈴蘭很客氣地指了路,又說有別的事不陪着了,桃紅樂得自在,讓隨行的小太監等在門外,獨自進門來瞧,方纔見章答應趴着像是奄奄一息,可到底不能仔細看,這會兒見小雨趴着,嘴裡說着話就上手掀開了被子,她撩起中衣一看,小丫頭兩半兒屁股腫得嚇人,幾處地方貼了紗布還隱隱看見血色透出來,又有難聞的藥膏氣味,桃紅心裡突突直跳,趕緊給她蓋上了。
“你啊,好好在這裡伺候答應,過陣子娘娘會想法兒來接你們回去。”桃紅說的是一樣的話,而做的則是宜妃交代的事。
晨起送皇帝上朝後,宜妃不知怎麼疑神疑鬼,讓桃紅一定來親眼看看,桃紅起初也覺得奇怪,畢竟昨天主僕倆那樣哭實在莫名其妙,現在她看到小雨被打得那麼慘,也算是信了。
等桃紅回到翊坤宮,宜妃一件件問起來,說道她們爲什麼哭,桃紅應道:“小雨說是她給章答應抹胭脂的時候,把胭脂弄到答應眼睛裡去了,章答應流眼淚不是哭,是眼睛疼,而她則是被章答應罵了幾句委屈,本來只是吸了吸鼻子,結果被幾位娘娘一嚇唬,就哭傻了。”
“莫名其妙。”宜妃還是覺得古怪,但似乎又說得通,而且章佳氏被扔去那種地方,看樣子就是孤獨終老的架勢,要麼她將來把人撈回來,聽皇帝昨晚的口氣十分惋惜似的,但若撈不成,她就只能再打新人的主意。
桃紅唏噓着:“小雨被打得半殘,皇貴妃娘娘下手真狠。”可她哪兒知道,小雨的傷腫歸腫,那些紗布血跡都是鈴蘭弄的假象,環春與她說過,就怕那幾位多疑,特別是惠妃最精明,想必來人不敢動章答應,要看看小雨卻不難,所以當初皇貴妃交代承乾宮裡打人的太監,章答應弄暈了就好,而對小雨則是照實了打。
小雨也是後來才知道,她被環春騙了,環春告訴嵐琪時,笑得合不攏嘴:“鈴蘭說她天天假哭,賴着不肯起來裝病,連章答應都嫌棄她了。”
嵐琪聽了十分歡喜,感慨着:“那裡清淨,她們怎麼都成,就是可憐小雨真的捱了頓毒打,下回恐怕都不敢信你了。找機會多弄些好吃的給她,天熱了,我們宮裡的瓜果吃不完,都想法兒給送過去。”
環春則勸:“眼下可不敢這麼殷勤,好歹等一等,您放心,幾口吃的總不會少了章答應的。”
嵐琪沒什麼不滿意,解決了杏兒的事,她只覺得渾身輕鬆,惠妃也好宜妃也罷,將來走一步算一步,把杏兒放在那裡,固然時時刻刻多雙眼睛,可她實在不忍心看着她一天天被折磨,更因此束手束尾,反而放不開拳腳來做事。
總算有幾件如意的事,但眼下心裡最放不下的,還是皇貴妃的病。那天召集六宮後,皇貴妃沉睡了半天才醒過來,極度的虛弱讓嵐琪愧疚不已,可皇貴妃卻歡喜異常地說:“能讓你對我愧疚,我到地底下也安心了。”
嵐琪哭笑不得,可能看到皇貴妃笑,也是件好事。
是日午後,嵐琪本想去承乾宮看看皇貴妃,景陽宮突然來人說,朝鮮國進貢的東西送來了。嵐琪纔想起這件事,今年本該三月裡皇帝萬壽的進貢,朝鮮國足足遲了兩個月才送來,怪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