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相隨

劉宋的局勢急轉直下,劉義隆遙制無力,柳元景那裡尚能堅持,而王玄謨的隊伍則很快就潰敗如山之倒。

拓跋燾在朝堂上大笑不已:“龜鱉劉宋也太無能了!朕原還想着給他讓讓路,到陰山北邊去度暑,沒想到這個計劃也不必實施了。”他收了自負的笑容,目視太子拓跋晃道:“好吧,既然龜鱉們身上癢癢,朕只好親自動手給他們止止癢。你在平城監理國事,朕去會會王玄謨。”

北魏一直不輟練兵,經常四下攻掠,所以一概部署都是輕車熟路的。拓跋燾很快安排自己的侄子拓跋仁奪取關中,順勢再取汝南的懸瓠等地。而自己,則點齊百萬雄軍,準備御駕親征。

臨行前幾天,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握着酒杯在華顯宮獨自忖度了很久,眼見月近中天,突然吩咐駕臨飛靈宮。

謝蘭修本來已經睡了,迎候拓跋燾的時候雙眼便有些惺忪。拓跋燾笑嘻嘻地揉揉她的臉,說:“打擾你的清夢了?”

謝蘭修強打精神道:“陛下不是三日後纔出發麼?今日便來告別了?”

拓跋燾一直喜歡她這副嬌憨的模樣,但是今天卻顯得很冷靜,眼睛裡一點曖昧迷濛的神色都沒有,他四下打量着飛靈宮的建築,然後說:“阿修,要你吃點苦了。”

謝蘭修問:“陛下征伐辛勞,尚不言苦,妾在後宮,能有什麼苦呢?”

“正是妒忌你在這裡享清福,纔想與你共苦同甘。”他調笑了一句,又換了平常嚴肅時的那種冷峻語氣,但手指還是很溫柔地撫在謝蘭修的臉頰上,“有一件事不需大臣們商議,我已經決定了:太子監國。你隨我走。”

“什麼?”謝蘭修話都說得結結巴巴,“哪……哪有後宮隨陛下親征的道理?”

“規矩都是人定的。”他說,“你和太子同在平城,太容易——”他似乎在琢磨一個妥帖的詞語,終於在上下打量着謝蘭修的臉之後,望定了她的眼睛說:“——珠聯璧合。”

這個美好的詞語,讓謝蘭修倏忽感到一陣涼意,大約是他放下手時寬袖揚起的風吧?

“什麼‘珠聯璧合’!陛下實際想說的,只怕是‘狼狽爲奸’吧?”想想究竟有點不服氣,謝蘭修道。

拓跋燾笑道:“你們南人寫詩文駢賦不是講究用詞褒貶合宜麼?我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找了這麼個好詞兒,你居然不心領我的好意。”

謝蘭修看他毫不掩飾不信任,倒覺得這位帝王年紀大了些,說話待人反而孩子氣重了,但遇事時出手精準狠辣,也是遠勝於當年。而拓跋燾見謝蘭修久久不說話的樣子,以爲她生氣了,便來笑着哄她:“換個角度想,隨朕出征雖然日子辛苦些,但比悶在宮中又是別一番趣致。你不是總說思念家鄉麼,現在南邊沒有了檀道濟,只有王玄謨這幫眼高手低的傻蛋,萬一這次劉義隆太過不濟,我就飲馬長江,打下建康,把劉義隆捉給你處置怎麼樣?”

這話,他已經是第二次說了。只是和上次比起來,這次他似乎更加篤定。他像說笑話般把兩軍交戰的事講給謝蘭修聽:“劉義隆不是倚王玄謨爲左右手麼?你知道這個左右手迂腐到什麼程度?——滑臺城中有不少茅屋,劉宋的戰將都勸王玄謨以火箭攻城。結果,王玄謨說,城破之後,一切設施都是他們的,燒掉豈不浪費?百姓豈不居無定所?可是滑臺至今還是我的,他真是好‘仁慈’!”

他興致勃勃又道:“但真說仁慈吧,王玄謨似乎又不夠仁慈。他一到滑臺附近,漢族百姓來附,他卻看上了那裡的大梨,思量着以布匹市梨,結果開價太高,百姓不肯交易,劉宋的軍隊便去行搶,搶走梨,丟下布,也算是‘公平買賣’。那些依附的百姓這才知道跟錯了人,紛紛回頭。(1)”他看着謝蘭修,自信地笑:“就這樣的人,朕覺得親征都不值當。不過,爲了你,我倒是想看看,我的老對手劉義隆是長什麼樣子的!”

謝蘭修不知該不該應和着他笑,想了許久才道:“如果只是惱恨劉義隆,教訓一下王玄謨和柳元景也就夠了,何必征討勞頓,罄盡國力呢?再說,雖然檀道濟不在,但崔浩也不在了。”

拓跋燾笑容有些僵硬,好半天才說:“你想說,國雖大,好戰必亡。可我想說,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劉宋不首先動手,我本不想招惹,但是他不仁,我也不必講義氣,不能叫人覺得我們好欺負!何況,檀道濟是南邊的長城,崔浩未必。”可是,他轉而又有些茫然之色:“不過……崔浩可惜……”

他總是這樣,氣頭上殺伐果決,毫不手軟,可是過後還是會悄悄地後悔,越是年紀長了越是如此,彷彿古人所說“不惑”與他的年齡無關一樣。

當晚,他宿在飛靈宮中,不知是不是出於對今天一番不信任的話輕易出口後的悔意和內疚,他格外賣力於牀榻,也格外得意於自己的剽悍強壯、龍馬精神勝於一般年輕人。身下人兒給折騰得嬌籲無力,香汗淋漓,軟成一團泥似的倒在他懷裡,他便頓生愛憐。

拓跋燾撫摸着懷裡柔滑的女子,滿意之餘頗有些洋洋的聲氣:“蘭修,記得嗎,我早跟你說過,信什麼佛,信什麼道,都不如信現在在你面前的這個人!你的一生榮寵,只在我一心一念而已,懂麼?”

謝蘭修端詳着身邊的他,有些奇異的陌生感:他臉上的自負,反而使他有了當年“袁濤”的孩子氣。她輕聲說:“是,陛下……”

“又叫錯了!”他似是生氣,但板着的臉有刻意裝出來的威嚴,眼睛裡還盛着他對她獨有的溫柔笑意,“好久沒抽你了,又把我的話忘在腦袋後頭了是吧?”

她只能依他的心思,喚他“佛狸”。拓跋燾欣慰地把謝蘭修摟在懷裡,又是興動。他密密地吻她,在她耳邊呢喃着叫她的暱稱,那雙溫暖而堅硬的大手,在她柔軟的身體上上下撫摸着,愛意滿滿。可謝蘭修渾身冰冷無力,絲毫沒有爲他的熱情打動。過了很久,她實在無法繼續這樣單調的調情,掙開他的懷抱,突然道:“佛狸……”

“嗯。”他如夢如醉地應答着,找着了她的朱脣吻了一下然後鬆開,含着笑等着聽她的情話。

可是謝蘭修卻說:“畏服的心多了,好像像以前那樣的感覺就少了。”

“什麼樣的感覺少了?”他的笑意已經僵硬起來。謝蘭修看了看他的眼睛,雖然仍有些畏懼,卻執拗地想對他說實話:“愛。”

拓跋燾沒有勃然而怒,但是臉上的驚愕卻絲毫沒有掩飾。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把蘭修緊緊箍進自己的懷裡。他一句話都沒有說,謝蘭修卻分明聽見他胸臆深處發出的悠長而哀傷的嘆息。

拓跋燾一直沒有對她的話生氣,相反的,他對蘭修比平常溫柔許多,甚至帶着些刻意的討好,連睡着時,都緊緊握着她的手不肯放開。早晨,一夜幾乎都沒有睡着的謝蘭修藉着外面的晨光,看到拓跋燾眼角一小點晶瑩,她疑心自己看錯了,湊近去瞧,拓跋燾的眼睛卻驀然睜開,那一點晶瑩也就驀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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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百萬大軍,以飛一般的速度奇襲滑臺。王玄謨連正面迎敵都不敢,聽見半夜從北方傳來的戰鼓和胡笳聲,不知敵軍來勢有多麼洶洶,就已經嚇得趁着夜色落荒而逃。

拓跋燾乘勝追擊,北魏軍隊一路見到潰散的宋兵便是殺戮,見到丟下的輜重則繳獲,很快收穫如山。

而敗軍則像會傳染似的,王玄謨一路逃到哪裡,哪裡的守軍就潰敗如覆巢的螞蟻。拓跋燾將自己的百萬之軍分爲五路,從五個方向向南、向南……騎兵沒有輜重負累,速度簡直驚人,一路奔襲,一路殺戮,真個是見人殺人,遇佛殺佛,所向披靡。只苦了軍隊過境處的那些百姓,安居樂業的日子還沒有過幾年,又重新投入人間地獄之中。

謝蘭修深感這樣的“共苦”實在是苦得可怕。倒不是源自她一路隨着皇帝的車駕奔馳,顛簸得難受,而是無論白晝黑夜,充斥鼻端的總是揮不去的血腥味,就是寧靜下來,耳畔似乎也總響着刀兵碰擊的金屬銳聲。拓跋燾不在前線的時候還偶能陪一陪她,可是更多的時候,她的營帳裡只有宮裡跟來的宮女和黃門侍應,這種惶遽的滋味一點點把她的心臟絞緊、絞緊。後宮朝堂,再多暗底下的血雨腥風,終究不如這迎着面的殘酷讓人心驚。

作者有話要說:  (1)人在生命中是複雜的。王玄謨作爲北伐的鼓吹者,戰場上的逃亡者,苛刻百姓的貪婪者,卻在人生的最後時段閃現出忠君愛國的光芒。真的很難揣測他在滑臺的心理是什麼。

不過我老覺得“王玄謨的梨”和“薛定諤的貓”似能組成格律不太嚴謹的無情對。請無視我被門夾過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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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的說,劉宋的第二次北伐到此已經接近尾聲了,非常非常非常的爛尾……

但“元嘉草草”的典故還沒有講完,因爲接下來是拓跋燾的血腥報復。北伐變成了南征。

在一篇史評文章中讀到一點感受,元嘉北伐,是一場幾乎沒有英雄的戰鬥,兩國的盛世,被這兩位任性的君王,攪成了一鍋粥。

百姓苦。

昔昔成玦寸玉瑕瓋情仇入骨紅顏委地吹夢西洲覆巢之下佳人窈窕取彼譖人漢宮陋俗營營青蠅謀定後動天心月圓餘心可懲謀定後動甘言如飴附錄偷樑換柱撥亂反正宿土新露神麚佳兆杳杳長暮舊人之哭清風入耳暗箭無形望峰息心稊稗爲言舊夢山河相望朱門當謀萬世心頭之珠墜心隕涕心頭之珠楔子遺珠滄海若向修羅李代桃僵滄浪自取功到雄奇心頭之珠董狐之罪龍荒曠遠舊夢山河蛾眉工讒荊王無夢荊王無夢巷羅荊棘黑白之間悅其淑美俊採星馳胡馬窺江遺珠滄海墜心隕涕蝶夢如歸詔下滅佛生佛魔間漢宮陋俗生佛魔間勇者不懼我獨昏昏偷樑換柱濫笑無誠業報輪迴梁園舊夢若向修羅民卒流亡鴻影翩來今日種種自毀長城營營青蠅物何足忘明心見性羊車過處飛花似夢萬物芻狗至親至疏音書寂寥蘭亭已矣功到雄奇與君折柳婆娑世界若如初見狼嘯於室相思不露小別重逢隨波轉薄如昨日死覆巢之下名勢取道唱籌量沙萬物芻狗偷樑換柱生佛魔間龍荒曠遠冥色拂霜意高難問知者不惑小別重逢墜心隕涕虹銷雨霽冥色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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