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不知

帶謝蘭修進滋畹苑內寢休息的仍是明璫,此時含笑低聲問道:“不知娘子還有什麼需要的?”

謝蘭修看見明璫身前放着一張小案,上面擺着兩套新制的衣裳:一身碧羅,一身蜀錦,倒也不很華麗。謝蘭修冷冷道:“這衣裳拿回去。”

“這是陛下……”

“拿回去!”謝蘭修一下子打斷,她提高了聲音,顯得有些怒氣,明璫撇了撇嘴,輕聲道:“是。”起身把小案連同上面的衣服一起捧走了。

過了一會兒,明璫又走了進來,手中還是捧着那張小案,謝蘭修不由有些惱恨劉義隆,卻聽明璫道:“陛下說剛纔疏忽了,請娘子不要生氣,這是重新選的,比娘子身上的衣裳要舒適些。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還希望娘子海涵。”

謝蘭修擡眼一看,案上俱是白色,仔細瞧纔看出來,絲綢的是抱腰(1)和膝褲(2),白葛布的是外衫和長裙,腰間帶子是米色麻布,還有銀簪。謝蘭修想着父親去世,今日自己纔有機會戴孝,心裡隱隱對劉義隆少了幾分恨意。

明璫回到玉燭殿,劉義隆正斜倚在榻上讀書,見她來複命,把書放到一旁,問道:“怎麼樣?”

明璫道:“回稟陛下,蘭修娘子這次肯穿了,還流了不少眼淚。”劉義隆點點頭不說話,似乎在等明璫再說些什麼。明璫猶疑了一下,終於說:“奴婢瞧謝娘子,心中……恨意甚重……”

劉義隆卻面露笑容:“愛之深,恨之切。朕殺她父親,她若沒事人一般,朕倒不敢動心了。這樣也好,情緒露在外面,總容易慢慢消弭,朕只管用真心煨着,就是冰做的人兒,也有被春風吹化的那一天。從剛到建康那年見她到今天,朕已經等了三年,可以再等的。”明璫日日服侍在劉義隆身邊,見他的笑容和聽到謝晦被擒消息時的笑容一樣,是征服者的自信,心裡自也歡喜起來。

“啓稟陛下,皇后求見。”門外傳來玉燭殿侍奉太監的聲音。

劉義隆原來還是愜意地側躺着,聽這話忙坐直身子,明璫急忙上來爲他整理衣服,劉義隆道:“請皇后進來吧。”

進來的皇后袁齊嬀已經有了七個月身孕,肚子裡的是劉義隆的第二個孩子,但因第一個是個公主,所以如果生下一個男孩,這就是劉義隆的嫡長子了,劉義隆格外珍視這個尚未出孃胎的孩子,見袁齊嬀過來,行動似有不便的樣子,趕緊道:“你不用行禮了,快坐下。”

袁齊嬀含笑坐到劉義隆身邊,突然眉稍稍一皺,是有些難受又有些喜悅的樣子,劉義隆笑道:“他又動了?”竟不顧體尊,把臉頰貼到皇后的圓圓的肚子上聆聽。袁齊嬀臉頰有些飛紅,嗔道:“陛下這個樣子,別給人家看了去!”

劉義隆笑道:“這樣子怎麼了?朕與太子父子連心,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呢!”

“指不定還是個公主呢。”

“那也好的。”劉義隆少有的嬉笑着,恢復了二十一歲年輕人的神色,輕輕撫弄着皇后的肚腹,笑道,“你是個乖孩子,不會惹得你母后難受,是不是?你若是個公主,朕把最好的封地給你;你若是個皇子,朕的天下將來就是你的。”

“陛下。”袁齊嬀正了顏色道,“現在哪知道肚子裡的這個賢愚壽算?”劉義隆道:“我們的孩子,總是好的!”

“且不談這個孩子。妾今日來,是想問問陛下,可曾聽到宮禁裡傳唱的一首歌?”

“什麼歌?”

袁齊嬀肅容,靜了靜心思,低聲吟唱道:

“夕永不得眠,素月見東山。

清暉落皓霜,暗香浮清蘭。

素昔曾盈抱,今朝忽枯殘。

浮雲思故事,葛衣掩涕寒。

山河未有異,斯人何以返?

使我長憔悴,寸心從此殫。”

劉義隆的笑容漸漸凝在臉上,脣角抖動幾下才扯出一點弧線:“這歌,是她做的麼?”然後自己回答道:“不然還有誰?”

袁齊嬀沒有就這談下去,轉而又道:“今日四弟到宮裡來問安,又沒有帶王妃來。我隨口問他王妃謝氏是否安好。四弟神色便有些慌亂,磕磕巴巴說,王妃又‘病’了,實在起不得身,入不得宮,叫你我海涵。我尋思着,謝蘭儀這‘病’也有了好久——自打她父親與陛下正式開戰就‘病倒’了。”她目視劉義隆的神色,果然見他面色變幻不停。

估計劉義隆心裡的猜忌到了頂點,袁齊嬀才道:“妾聞陛下已經將謝晦次女收入後宮?”

“是的。”劉義隆眼睛下瞥,沒有看皇后的神色。袁齊嬀淡淡道:“天下女子,美麗的有之、聰慧的有之、通文墨的有之、解語的有之……陛下不妨到民間選一些瞧着喜歡的充實後宮,也好爲陛下開枝散葉,多添些佳兒佳女。”

劉義隆帶着些任性的腔調道:“朕就喜歡她。”

袁齊嬀的聲音還是娓娓道來:“妾如今不能服侍陛下,心中有愧,然而決不至於和一名女子爭風吃醋。然而謝晦之女……”

劉義隆有些粗暴地打斷袁齊嬀的話:“朕明白你的意思。當年謝晦未平,怕此女獲寵,會牽連朕的心思,讓權臣成尾大不掉之勢,朕聽了你的,沒有納娶;而今謝晦已死,謝家族誅,陳郡謝氏從此不可能再成氣候!這樣一個女兒家,能再掀什麼風浪?朕也不是三歲兒童,她也不是刺客,能刺殺了朕不成?朕自問亦不是昏君,能眼睜睜瞧着她妖惑後宮不成?”他的聲音漸漸放低,似有求着袁齊嬀的意思:“朕自問既不好酒,又不好女色,又不好享樂,只是情之所動,想納一個喜歡的嬪妃——你若怕她勢力太盛,我答應你只封到美人爲止,決不讓她逾矩;她若生子女,一律分封到邊遠藩國,可好?”

袁齊嬀眼中漸有淚意,脣角還是笑着的:“陛下聖明!陛下於她有情,她呢?是感激陛下殺她阿父、族誅謝氏?還是感激陛下把她囚於宮禁、絕不拔擢?陛下!謝氏長女受恩深重,絲毫未曾牽連,尚且心裡有恨,不肯再見君王,何況受了無數苦痛的謝蘭修?!聖人忘情,您是一國之聖君,情字若不能忘懷,可怎麼好呢?”

劉義隆有些回不上話,亦不敢直視袁齊嬀淚濛濛的雙眼,只好聽她帶着一絲哭腔的傾訴:“……妾也是篤信佛法的人,庖廚尚且不近,何況朝堂宮苑,動輒沾染血腥的地方?然而爲陛下計,妾不敢不做一個狠心之人。陛下顧惜謝蘭修,豈不知求死不得是最大的痛楚,謝蘭修未必感念陛下厚恩。若是如西施鄭旦一般禍害朝廷,將來陛下可還有後悔藥吃?妾今日說這些傷陰騭的話,只望陛下能夠詳察二三。”不顧肚腹圓大,俯身拜了下去。

劉義隆忙扶起袁齊嬀,半晌後才道:“好,朕不納她。但……她不過一介孤女,請皇后留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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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畹苑不過住了三天,皇后袁齊嬀發下懿旨,將謝蘭修遣回掖庭。謝蘭修鬆了一口氣,摘下頭上銀釵,淡笑着問來人:“皇后賜下的白綾呢?”來人是個小宦官,木木地搖搖頭。“毒酒?”還是木木地搖頭。

謝蘭修眯了眯眼睛,難道皇后心狠,還打算虐待不成?然而此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就算被皇后做成人彘,自己也只好承受。

人彘倒沒有,依然是回掖庭做苦役,一天一天只是捱日子,喪父之痛雖然如同刻在心頭,但畢竟傷痕也漸漸淡了。有時,謝蘭修摩挲着自己手心中越來越粗糙的繭子,竟還笑得出來:誰會想到,當年嬌溺於閨閣中的大臣之女,如今不死不活在這裡熬着時光,不知何時頭白、何時離世?閒來怕自己瞎想,謝蘭修或在地上用樹枝劃線回憶棋譜,或抱膝吟唱詩歌,反正一直也沒有人管,雖然衣食艱難,但日子竟覺得鬆乏起來。

這日,管理掖庭的老宮女笑吟吟進來,大聲道:“今日不必舂米了!午餐還有肉吃!”數月不見葷腥的奴婢們不由歡欣鼓舞,一人問道:“今日怎麼有肉吃?”老宮女笑道:“皇后生了皇長子!”

衆人於皇長子的印象不過是添了一頓肉吃而已,歡愉之外,別無掛念。然而很快,就連這樣孤僻的掖庭,也漸漸傳開消息,與謝蘭修交好的一名女奴鶯兒在謝蘭修耳邊低聲說:“咱們袁皇后真是個狠得下心的人!”

“怎麼?”謝蘭修也有些好奇,袁皇后饒自己性命,讓她對這位皇后雖然並無好感,也沒有惡念。

鶯兒小聲道:“皇后生下皇子,起初還很高興,一覺睡起來,叫從奶媽懷裡抱出來看看。看着看着,就說小皇子長相異常,以後必定破國亡家,不能把他養大。命人回了陛下,就要殺親兒子。所幸身邊的人攔着,陛下得知後,屐齒都走折了,狼狽地趕到皇后殿裡,纔沒讓皇后殺了皇子。”她頓了頓,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你說,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

謝蘭修怔了怔,她和姐姐的母親,生下她們姐妹倆後不久就去世了,父親的繼室撫養了她們姐妹倆。繼室夫人待她們不壞,但畢竟不是親生的,也沒有多親熱。謝蘭修只記得父親對她們姐妹極好,那般捧着怕掉含着怕化的無邊寵溺,如今只能是想想罷了。

“對了!”鶯兒又道,“說來也許這個皇子真有不詳之處,說是陛下明明簪緊了通天冠,也沒有風,到皇長子身邊看視時,簪子竟然折斷了,冠竟然掉落了!你說,這是不是有些奇處?咱們這位皇長子是不是……”突然,她見到老宮女的眼睛狠狠地瞟過來,鶯兒吐了吐舌頭,沒敢再說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1)類似於肚兜吧。

(2)膝褲:類似於護膝一樣的半截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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