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生漣漪

謝蘭修進門,棋枰已經擺好,徐羨之手執白玉雕琢的棋子正在含笑等待。謝蘭修笑道:“徐叔父又來賜教!”

徐羨之看着眉目輕靈,品貌頗類謝晦的謝蘭修,笑道:“小娘子越發出落得好了,謝家玉樹,又生芝蘭,只不知道這樣綺年玉貌的嬌娃,將來會花落誰家呀?”

謝蘭修有些生氣,扭着身體拉着謝晦的衣襟:“阿父!你聽徐叔父說什麼瞎話呀!”

謝晦寵溺地拍拍女兒的腦袋,對徐羨之道:“蘭儀定給了彭城王,上次太后說新野侯年紀相仿,人也頗俊秀,想把蘭修說給新野侯呢。”徐羨之插嘴道:“新野侯不過是幼嫩的娃娃而已,讀書也不大讀得進的,空有皮相!封地雖不算遠,可素來是貧瘠之地,何苦來哉!不如許給劉義隆。”

謝晦怔了怔,見徐羨之眼神中若有深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心裡另有所想,脣角一挑笑道:“宜都王已經有王妃了,聽說先帝賜婚的王妃叫袁齊嬀,家世又好,與宜都王又是情意甚篤的。我的女兒,趕着去做媵妾麼?”徐羨之只差說:“哪裡是媵妾!等我們把劉義隆扶上皇位,少說也是貴妃!甚或你執掌國家權杖後,命劉義隆廢黜元妃,立謝蘭修爲皇后也不是沒有先例!”因爲話裡有些干礙,在舌頭上打了幾個滾還沒有說出來,卻聽到謝蘭修生氣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麼!既然不是下棋,我要走了!”

徐羨之伸手虛攔,嘴裡哄道:“小娘子說不兩句玩笑就受不得了。叔父這張嘴只知道胡唚,真正該打。底下我要再說和下棋無關的事,你就用你繡花的針線把它縫起來。”

謝蘭修“噗嗤”一笑,故作嬌矜地席地跪坐,見徐羨之已執白,便拿起墨玉雕的黑子,也不細思,擺放在右上角的小目上,徐羨之眉棱一挑,白子靜靜落在左上角小目上。謝蘭修閃閃眼睛望望徐羨之,手中棋子輕輕一敲棋枰,玉石發出琅琅的脆響,很快的,右下角又落了一枚黑子,恰好與右上角錯向,既可聯通圍住右邊,又可分開各自爲戰。

徐羨之毫不猶豫,把棋子清脆地拍在棋枰一角,這次卻選在目外,掛角。

謝蘭修有個惡習,但凡拿不定主意時,就愛把棋子擱在門牙上輕磕,編貝般的皓齒和隱隱流光的墨玉碰擊出輕微的聲響,徐羨之笑道:“才落四子,你就猶豫不決了?”

謝蘭修卻不理睬他,全神貫注看着棋盤,少頃才如釋重負般佔住左下角的小目。

謝晦在兩人身旁輕輕搖着羽扇,微風徐來,只見枰中棋子越來越多,在燈光下漸成耀目之色。徐羨之反應奇快,往往不假思索便落子,但每子落下方位狠絕;而謝蘭修年紀雖輕,反而顯得謹慎,常常沉思良久才輕巧落子。素手執黑,縱使不看棋盤,也覺得觀這場棋賞心悅目。許久,這盤棋才下完,清點計數,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徐羨之贏了三目。謝晦笑道:“蘭修自不量力啊!”

謝蘭修笑道:“原是徐叔父擡舉我。”扭頭看看更漏,笑道:“不早了,我該告退了。”斂衽行禮,退了出去。

徐羨之對謝晦嘆道:“你這個女兒可惜是個女孩兒,頗有大氣!”見謝晦雖然一臉笑容,卻有“非也”的意思,不服氣道:“我雖是寒門出身,自詡棋中識人還有三五分把握!蘭修丫頭心細如髮,下手卻不拘泥,拼殺到狠絕之處,渾不失冷靜氣度,步步爲營,死死相逼。我幾步好棋,尋常人早就推枰認輸了,偏她還在死棋肚裡走出仙着來!”邊說邊嘆,目視棋盤連連點頭。

謝晦笑道:“你走火入魔了!”

徐羨之卻指着棋盤說:“你看這裡: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蘭修讓了我這裡一手,是爲後面連起一氣;此間捨棄一片黑子,卻斷我後路,而活了自己另一片黑子。”他擡頭看着謝晦:“可惜年紀尚輕,還不知道左右連橫,才讓我有機可乘,斷了這裡一脈。宣明!先帝創業艱難,你我感同身受,那時爲保國祚,你攔阻先帝孤軍一擲,險些被殺,後來先帝才知你的忠義!如今我們做下的,或許是萬古不容的大惡,然而,終歸會有知曉我們本心的後人!”

謝晦眉頭緊了緊,失神地望着跳躍的燭光,半晌道:“罷,罷。爲我大宋,少不得造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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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義符年輕而糊塗,簡直給幾個才智過人的顧命大臣玩弄在掌心裡,謝晦輕飄飄一句:“廬陵王善用才子,不知有何意圖?”惹得劉義符對二弟劉義真橫生猜忌,沒過幾日,就下令剪除劉義真的羽翼,又怕弟弟聰明風流如曹子建,心存妒意,很快又把劉義真廢黜王爵,降爲庶人,放逐到新安郡安置。

除掉了劉義真,朝中軍隊皆在職銜爲領軍將軍的謝晦手中,大臣的廢立升降,亦在兼職中書令的謝晦手中,唯一可以牽制自己的,又是自己的知己好友徐羨之和傅亮,四位顧命大臣中鎮守廣陵郡的將軍檀道濟不大說話,也不提反對意見,問急了,便道:“你們都商議好了,我必然是照做的。”謝晦幾乎達到了他在權位上的頂點,登高一呼,萬人應和。

而廢黜無道昏君劉義符,也是萬事俱備了。

謝晦站在自家門前,仰頭望着“將軍府”的字樣,心頭免不了有些忐忑,此舉一成,自己既是弒君的權臣,也是擁立新君的功臣。但若是此舉不成……自己必遭誅戮不算,自己最心疼的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另外百來號家人、門客,即將成爲罪臣族人,唯死而已。那樣一門屠盡的血淋淋的慘烈畫面,自己三十三年宦海生涯中並不鮮見,但放在自家身上,卻不能接受。

正想着,檀道濟在身後,輕輕捅了他一拳,笑語晏晏:“怎麼着?還在發愣?必是捨不得我吃了你家的佳餚了!”

謝晦轉頭笑道:“我疏忽了!今日倒有好杜康,你我共浮一大白!”把檀道濟讓進府中。

兩人坐下後,突然飄飄渺渺傳來琴聲,音韻靈動而輕健,檀道濟道:“府上竟有這樣的好琴!”謝晦凝神聽了一會兒,笑道:“不想將軍竟是行家。彈琴的是小女。獻醜了!”轉頭對家人道:“請二娘子帶琴過來。”

檀道濟連連擺手:“我一介武夫,哪懂琴韻,不過是附庸風雅,胡說兩句罷了。”謝晦按住他的手笑道:“你我今日,就是通家之好!小女已經許嫁彭城王,今日叫她拜一拜叔父,來日,還需檀將軍栽培!”

謝蘭儀卻沒有妹妹謝蘭修大方,在門口忸怩了半天,還是謝晦起身拉她進來:“檀將軍就是爲父的兄弟,你身爲侄女,拜見叔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檀道濟看看謝蘭儀,只見她半張臉兒都緋紅了,長長的睫毛遮着眼睛,頭壓得低低,能瞧見頭頂挽的靈雲髻,漆黑的髮質,梳成薄如蟬翼的雲片,宛若孤雲出岫,發上也不過幾枝鑲寶銀釵,墜着幾粒珍珠,襯得膚色如珠般光潔細潤,此時,聲音微微從口中逸出:“蘭儀拜見檀叔父!”

檀道濟忙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玉佩,雙手遞過道:“愧領叔父的稱號!這件玉佩,原是我隨先帝征戰時,先帝賞的,如今少不得做個見面禮,希望侄女兒不要嫌棄。”

此時,才見謝蘭儀的目光怯怯地擡起,靈光一轉,瞟向父親,見謝晦微微頷首,才伸出雙手低眉接過,口中道:“蘭儀謝叔父賞賜!”檀道濟笑道:“宣明兄,你的女兒倒和你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似的,只怕這世間,當得起玉人稱呼的,除了你和謝混,也就是這清雋淡雅的女孩兒了。”

謝蘭儀臉又“騰”地紅了,抱着琴不知所措。謝晦見檀道濟一臉笑意,卻沒有聽琴的意思,揮了揮手,謝蘭儀如逢大赦,躬身退出。

謝晦道:“明日的事——且不談罷,檀兄一直在外建牙開府,今日若不棄,就在舍下將就一晚吧。”檀道濟一絲猶豫也無,說聲“好”。是夜,謝晦心中緊張,輾轉難眠,而聞聽耳邊,檀道濟呼吸勻淨,時不時翻身囈語,睡得極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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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皇帝被廢的消息傳遍建康城時,謝晦他們已經事成了。

謝蘭儀、謝蘭修是從哥哥謝世休那裡得知了父親謝晦廢黜皇帝劉義符的事的。

“……陛下——不,營陽王殿下——還在臺城珍珠河裡和歌姬拉船取樂,之後就睡在御舟裡。”

謝蘭儀和謝蘭修聽故事一般聽呆了,抓着哥哥的胳膊問:“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到了早上,阿父和檀叔父一同領兵開了東掖門,徐叔父領着兵馬殿後,裡頭早有我們的人接應。進了禁城臺城又從雲龍門進了內城,一路毫無抵抗——原來營陽王還在御舟裡和那妖姬呼呼大睡哩!

“直到死了兩個近衛,營陽王才醒過來,推開那妖姬要去拿佩刀,此時他還當自己是天子,咋咋呼呼的,進去的人根本不跟他客氣,一刀削掉了營陽王兩根手指,疼得他滿地打滾。生生被拽到太極殿東閣,收了玉璽和綬帶,張太后在後面下了懿旨,說營陽王無道,荒淫嬉樂,敗壞國綱,就此廢黜了。

“陛下”和“營陽王”都指的是劉義符,可憐他不過弱冠年紀,素來頗得先帝垂憐,早早地封了太子,其他衆位皇子隨着劉裕南征北戰之時,只有劉義符安居在家,以“監國”的名義安享富貴。亦即因此,如今遭逢大變,他胸無應變之策,手無縛雞之力,唯有俯首等死的份兒。而所謂的太后下旨云云,都不過是這般情勢下的無可奈何而已。謝家子弟,在這樣波詭雲譎的政治場上走來,心中自然明白其中明勢取道的道理。

“那阿父呢?”

“阿父自然是功臣。”謝世休洋洋得意,“你們瞧好兒吧!先回將軍府,等迎來新陛下,就該有加恩了。”

謝蘭修沉吟許久,才說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阿父上次和徐叔父商議,要立宜都王劉義隆爲帝?”

謝世休說:“是呢!宜都王年方十八,年紀是不大,但自幼兒跟着先帝征戰,帳中謀劃曾讓先帝拊掌稱讚的!去國時我也見過,雖然清矍些,倒和他母親胡婕妤一般肌膚勝雪,眉目疏闊,算得上俊逸兒郎。”

謝蘭修問道:“如果真是這樣一個人,將來定是一個好君王。不過……”她停了停,不知是想了想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不過,阿父爲什麼不立先皇那些幼年的皇子呢?”

謝世休笑道:“別說,四位顧命大臣,兩位想立年幼弟弟皇子,反倒是阿父不肯。阿父拳拳爲國之心,天地可表啊!”謝蘭修總覺得哪裡不妥,但看哥哥姐姐都是高興的神色,有些話也只好嚥進肚子,打算和父親謝晦單獨在一起時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音書寂寥葉落知秋暗箭無形明心見性巷羅荊棘奄若飆塵麟吐玉書愛惜芳心秣陵春深彀屏寄託雲中錦書拂亂雲山狐吠於樑盛筵難再餘心可懲匏瓜徒懸遺珠滄海秣陵春深虹銷雨霽山雨欲來若如初見譖愬荒唐夷歌數處三宿桑下楔子興亡看飽襜帷暫駐但傷知音鞭督叱吒胡馬窺江墜心隕涕芙蓉千葉功到雄奇萬物芻狗餘心可懲芙蓉千葉遠水無波花開兩面報應不爽靡不有初但傷知音秣陵春深稊稗爲言杳杳長暮音書寂寥狼嘯於室寸心不知眷然顧之虎視鷹瞵萬物芻狗業報輪迴襜帷暫駐至親至疏相思不露力微負重稊稗爲言悅其淑美唱籌量沙俟於旃檀萬騎雕弓拂亂雲山靡不有初相逢爲夢音書寂寥梅開二度天降罪罟三宿桑下滄浪自取情似兩合冥色拂霜婆娑世界異世相望三界火宅借刀殺人墜心隕涕異世相望譖愬荒唐稊稗爲言今我來思葉落知秋生如轉蓬心悅君兮寸心不知蛾眉工讒遠水無波清風入耳麟吐玉書萬騎雕弓借刀殺人葉落知秋取彼譖人荊王無夢二子之勇麟吐玉書生佛魔間俟於旃檀愛慾相逐我獨昏昏盛筵難再知者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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