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康的一肚子牢騷,在朝堂和後宮都沒有地方發,好容易回家,終於有了一個傾瀉口,不管謝蘭儀感不感興趣,只管把一肚子話“叭叭叭”往外倒:“檀道濟如今越發可惡了!他仗着自個兒打了幾個勝仗,張狂傲慢得要命,派來與我說話的人一個個老三老四!過來不是要錢,就是要兵;不是要兵,就是要糧。去歲我們剛打了那麼大一個敗仗,死了多少兒郎,國庫幾乎罄盡!我憑空給他變出來麼?!——還有他當年背叛你阿父的事,想想就覺得這個人是個奸佞寡德的傢伙!”
謝蘭儀不做聲,只是把手中抱着的小玉秀交給外頭的乳母,這才淡淡道:“不過如今他在徐州青州,還是擊退了不少魏國的入侵的。”
“有什麼了不起!”劉義康斜着眼睛不屑地說,“小股的軍馬來試探試探,贏了也沒啥光彩的。他檀道濟真的以爲他是國家的長城了?說實話,他和當年你阿父比,提鞋都不配!”
謝蘭儀翻了他一個白眼,嘆氣道:“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非惹我哭了才罷休?”
“不是!”劉義康看着眼前美麗如舊的妻子,涎着臉湊過去道,“你可別哭!宣明公當年的冤枉,我心裡有譜,只可惜那時我沒有實權,啥都幫不了你。不過,我心裡記着,檀道濟那賊子對不起你阿父,我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整一整他,管叫他欲哭無淚,知道後悔爲止!”
謝蘭儀警告道:“你別做傻事!”
劉義康笑道:“我沒你聰明,可也不算傻。只不過咱們站在一起,生生地給你襯成了一個癡兒。”他突然撅起嘴在謝蘭儀臉上偷了一香,得意洋洋笑了。
謝蘭儀剜了他一眼,道:“我給蘭修送去的信已經三年了,至今還沒有收到回信,不知道她在魏宮過得怎麼樣,想起來心裡就惴惴不安。聽說前幾天魏國又遣使前來修好,饋送了不少好馬,對檀道濟單獨饋賚,亦是極爲客氣。朝中也是巴不得有這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便答應了下來。你瞧瞧,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或者,再送封信過去。”
劉義康一口答應了下來。
沒過幾天,他真的手裡揚着一封信回來,興奮得語調都變了:“蘭儀!真的有阿修的信!”
謝蘭儀喜出望外,奔上前一把搶過信來,信上的泥緘還封得好好的,上頭印的是鮮卑文字,但打開一瞧,花箋上正是謝蘭修那一手漂亮而大氣的手書。謝蘭儀未及細看,淚已先流:“她真的還在世!我可算是放心了!”
劉義康笑道:“我聽送信的人說,阿修在魏宮,可是魏主最寵的妃子,如今懷了孩子,大約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快看看,信上講些什麼?”
謝蘭儀早就迫不及待在看了,邊看邊抹眼淚,最後意猶未盡合起信說:“她沒寫太多,和你說得一樣。她若是能生下拓跋燾的長子,不定會封太子,那麼總有一天,她可以讓兩國修好,再無戰亂。”
“真的!”劉義康湊過去看信,可是看到最後也沒看到這段話,不由奇道,“她寫了麼?”
“笨蛋!”謝蘭儀一戳劉義康的額頭,“明明白白這麼寫,她是想死麼?自然是隻有我們姐妹明白的寫法。”
劉義康撫了撫額頭,撒嬌地叫了聲“痛”,從背後攬着謝蘭儀,貼緊她柔軟的身子道:“在謝家女郎面前,我自然是笨蛋。她要生兒子了,你也給我生一個!我們這裡不像北魏立長不立嫡,我們可是立嫡不立長,我要讓咱們的兒子繼彭城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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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修舒舒服服在飛靈宮養胎,拓跋燾嚴命,任何人不得打擾,她也樂得清淨,日常下下棋,看看花,有時拓跋燾來陪她,便做做飯菜侍奉,尤其學習炮炙等法,竟也漸漸通曉。
她挺着有些凸起的肚子,行動倒很靈便,對阿蘿吩咐道:“棒炙逼火而烤,色白即割食,味道最鮮嫩滑美;貊炙整塊大火烤制,再分而食之,用茴香、渾豉、胡椒和蓽撥調味最佳;胡炮肉需用羊肚盛裝,灰火的溫度合適,肉則香美異常……你看你,又打瞌睡!每每陛下來,還得我這有身子的親自動手烹調,你怎麼好意思的?”
阿蘿打了個哈欠笑道:“娘娘的手藝,我學到老也學不來。還是吃現成的比較過癮。”
謝蘭修白了她一眼:“用心學,哪有學到老也學不來的東西?趕明兒要向陛下要根戒尺,哪日不用心,哪日就拿戒尺敲打,管教你三天就都學會了!”
阿蘿叫屈道:“娘娘這話千萬別說給陛下聽到!如今娘娘說話,陛下可是言聽計從的,真要這麼着教,奴婢這麼笨,活活打死都不夠呢!”
“什麼別叫我知道?”拓跋燾掀簾子進來,好奇地問道。
謝蘭修拍拍胸說:“嚇我一跳!外頭的人都鑽沙去了?怎麼陛下來都不通報?”
拓跋燾笑道:“我叫他們不通傳,就想聽聽你有沒有在說我的壞話。”
謝蘭修故意笑道:“說了。我先就說,陛下最壞,每每有好吃的,不需妾去請,早早地過來等着。若是這裡沒做好吃的,陛下略坐一坐,就拍拍屁股走了。什麼‘擔心阿修害怕’不過是食指大動的藉口罷了。”
拓跋燾指着她咬牙笑道:“越發釀得大膽了!等孩子生完,我得好好揍你一頓,叫你知道些敬畏。”謝蘭修皺皺鼻子,做了個“咬人”的動作。拓跋燾上來一捏她的鼻子,她就勢滾在他的懷裡,貪婪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晚膳時,謝蘭修殷勤地爲拓跋燾夾肉:“陛下試試我做的胡炮肉,羊肚都用鹽和麥粉洗過,一點羶味都不留。姜和椒沒有加太多,怕春季乾燥,陛下吃了會上火。”拓跋燾適意地享受她的服侍和美味的羊肉,吃完拿手巾抹抹嘴,擡擡下巴示意阿蘿取棋過來。
謝蘭修知道拓跋燾棋癮重,只要稍微閒暇就愛下兩盤,此刻也樂得他在身邊陪伴,便幫忙把棋案擺好,問道:“陛下執白執黑?”
拓跋燾卻伸手虛按道:“不忙下,今日你陪我復一覆盤。我下午時叫崔浩陪我下了一盤,輸得很慘,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
謝蘭修也是好棋的人,一聽這說,立刻來了興趣,定睛看着拓跋燾一步步慢慢覆盤。這場棋果然下得高妙,謝蘭修邊看邊琢磨,看到半局,突然說:“陛下守衛雖強,當不起白子從中間一點點突破,而左邊這片疆域,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有味,陛下一時捨不得放棄,結果反而成了負累。”
拓跋燾含笑看着她一隻素手在棋枰上指點江山,突兀問道:“那如果從這時開始,想扭轉局面。該如何做呢?”
謝蘭修沉吟了一會兒,說:“當舍需舍,當放需放。倒不妨讓白子在這片邊隅做大,它其實無礙中央,但會讓執白一方亦生不捨的妄念,陛下再全力猛攻中間部分,白子無暇相救,不定反而成就黑子的大勢。”
拓跋燾拱拱手道:“得教!”他手撐在身後,讓自己坐得發麻的雙腿疏散一下,而頭面仰着朝天,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謝蘭修對他漸漸熟悉,這副入神的樣子叫她不禁有些失落,果然,緊接着拓跋燾就起身說:“我走了。”
謝蘭修嘟着嘴說:“果然只是來吃胡炮肉的……”
拓跋燾俯身在她臉上深深地親了兩口,又揉揉她的頭髮,笑道:“今日真個有事,明天一定來陪你!”
拓跋燾回到華顯宮,他日常燕居在後面一間宮室裡,此刻雖然已經天黑了,但他雙目炯炯,對候在門口專門負責通傳的小黃門道:“傳崔浩。”又對身邊人道:“茶。”
來伺候的是宗愛,一如既往弓着腰,一臉討好之色,把一盞茶湯擺放到拓跋燾面前,低聲道:“陛下,當心燙。”
拓跋燾輕抿了一口,咂咂嘴道:“還是不如蘭修烹得得味。”他看看宗愛低眉順眼陪着笑的模樣,放緩了聲氣道:“刑傷都好了吧?”
宗愛誠惶誠恐地跪下道:“陛下厚恩,饒奴不死,奴已經羞愧感念之極!如今……”他真個雙目盈盈,吸溜了一下鼻子,彷彿要哭:“奴這副卑賤身子,就當爲陛下效死。”
拓跋燾笑道:“你說了半天,我問的問題卻沒答。”宗愛正想再說什麼,外頭通傳崔浩已至,拓跋燾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了,宗愛只好把一肚子話嚥了下去。
拓跋燾不等崔浩行禮,擺手道:“免了吧。赫連昌西逃,行蹤有沒有確定?”
崔浩道:“他一路向西邊,雖一時未必找到,但除非他隱蔽在山林,否則找到只是遲早的事。”
拓跋燾冷笑道:“前次朕和他一起打獵,兩個人追一隻麋鹿直追到高山叢林裡,我看他目光遊移,就知道這傢伙心懷詭計,不過朕自上天授命,又降神麚賜福,倒想看看,這個蠢笨的東西還能有什麼做派!如今果然他享不了福,還是溜了出去。枉費朕對他的用心。還枉費……”他的目光變得狠戾起來:“還枉費始平公主爲他剛生了一個娃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