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謝蘭修癢癢得直笑,推着他的頭說:“如今纔剛剛開始感覺到他的動彈,哪裡就會說話了!生出來的娃娃,也得兩三個月纔開始依依呀呀,一週歲才能牙牙學語。”拓跋燾笑道:“朕又沒有過小孩,哪裡能知道?”
謝蘭修嚥下了其他的話,好在見他沒有絲毫不快的神色,於是轉了話題道:“好羨慕賀昭儀,如今家人進宮服侍,日日能夠見到,心裡一定安寧得很。”
拓跋燾微微一笑,也不談賀佳縭,反倒是又對謝蘭修道:“要是你阿姊能來陪你,該有多好!”
謝蘭修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確實只是說笑。謝蘭修試探着說:“我和阿姊,不過是魚傳尺素罷了。哪裡敢想見面!”
拓跋燾一點也沒有生疑,點點頭和她進到內室坐下。喝了一盞茶,他才又說:“你若是真想和你阿姊見面,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怎麼有機會?”
“等朕的大軍飲馬長江,攻破建康,自然就是你們姐妹見面的時候。”
謝蘭修撇了撇嘴,頂撞道:“這樣的見面,倒是沒有才好。”她擡起臉看拓跋燾,他也並沒有生氣,笑融融道:“你呀,還是執拗!你們南人,喜歡讀孔孟的書,自詡爲儒道,其實呢,自己把自己束縛住了。我瞧着《論語》《孟子》,雖有寫得不錯的地方,但謬論也不少,不必要奉爲圭臬!”
謝蘭修挑挑眉,似乎要與他爭執,但見拓跋燾品着茶神色篤定的樣子,她反倒盤算起來:今日特特地過來談這個,是不是又有什麼目的?因而她也氣定神閒,微微一笑,住口不言。
兩個人靜靜地在內室裡品着茶,一屋子茶香嫋嫋,四面帷帳被春風吹起,是深淺不一的碧色,宛若建康城裡燕雀湖中的泱泱春水。拓跋燾特別享受這樣難得的寧靜與休閒,好一會兒才又閒閒道:“逗你玩兒呢。你別擔心了,我已經準備再次和宋和解了。”
謝蘭修忖了忖方道:“暫息烽火,養民生息,陛下聖明!”
拓跋燾笑一笑不說話,呷着茶好半天才又出一語,但這回還是把謝蘭修驚住了:“阿修,我這是爲了你。我們的探馬來報,劉義隆身子一天比一天孱弱,若是有一天不在了,估計權臣檀道濟將會把持朝政。他與你姊夫劉義康素來不睦,將來南邊上只怕有場好戲看。你曉得的,成王敗寇,你的父親已經喪命在檀道濟的背叛中,若是你阿姊和姊夫也是一般下場,朕日後就算肯爲他們報仇而兵臨建康,只怕有些東西也是永遠追不回來的。”
謝蘭修臉色煞白,不錯目地盯着拓跋燾的眼睛。拓跋燾便也不再說話,凝眸篤穩地看着她,眼神裡並無一絲見不得人的詭色。謝蘭修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來:“那,我如今又能如何?”
“扶持你姊夫登極稱帝。”拓跋燾口中淡淡吐出寥寥字眼,然而目光灼灼,與話音不符。
謝蘭修深深呼吸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緊張地思忖着他的話意,怎奈一下子撲面而來的內容太多,一時想不明白。她好一會兒纔想起一個要點:“我?如今倒有這個能耐?”
“你何必妄自菲薄?”拓跋燾捧茶在脣邊一觸,也不知喝了沒有,只覺得他的脣色沾着水光,格外明媚,脣角翹起來的模樣有着謝晦、劉義隆之類南朝美男子所缺乏的方棱出廓。
晚來獨自躺在榻上,謝蘭修纔開始摒棄了先時本能產生的成見,沉下心細細思索拓跋燾的話。他有他的私心算計,她自然明白;但有時候若是兩面都佔利,也未嘗不是好事。她對劉義隆感情複雜,但對檀道濟卻是恨多於憐——當年如果不是他臨陣反戈,四位顧命大臣一心一意一道兒輔佐劉義隆,難道不是最佳的選擇?
何況,如果真的劉義隆已經命不久矣,而自己的姐姐、姐夫又會被檀道濟威脅——她作爲謝蘭儀唯一的至親之人,自然要爲姐姐打算。
她恍惚間有些思念玉燭殿那張溫煦的面孔,還有滋畹宮他和藹的聲音,這個人,就快撒手人寰了?她不由自主地詫異,也有些覺得可惜。但她又只是很快搖了搖頭把這些印象全部甩到腦後。她都爲拓跋燾懷了孩子了,與那個他,已經完全沒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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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儀對妹妹的來信頗感驚懼,信中隱語,勸她扶持劉義康執掌兵權,在荊州、廣陵、青州、徐州四處安插私人,排擠檀道濟,然後在劉義隆臥病時,內外呼應,殺檀道濟。
話語戛然而止,可謝蘭儀稍一思考就明白後步必須怎麼走:皇弟弄權,尾大不掉,不用說也知道日後少不得兄弟相殘。劉義隆是乃父一手栽培起來的,當年鎮守荊州就顯示出手腕的潑辣,後來處置顧命大臣,更是叫人心寒而敬畏。若是他成心要對付劉義康,只怕劉義康遠不是他的對手。這幾乎毫無勝算的路子,走了做什麼?
她對檀道濟自然也恨,可是卻從來沒有妄想過讓自己的丈夫劉義康去登上至尊之位。兄弟鬩牆將爲史筆不容,她是世家女,無法忍受後世的詈罵;而且一旦開這個惡例,將來因果報應亦是糾纏不休的。她雖然沒有妹妹那麼愛讀史書和兵書,但畢竟也是謝家的女郎,這些興替存亡的道理,總是通曉的。
劉義康恰恰湊過來問:“蘭儀,讀什麼讀得那麼入神,臉色都變了?”
謝蘭儀合起信箋,對身邊大喇喇的丈夫看了又看,實在不覺得他有帝王之相。她勉強對他一笑,說:“蘭修在魏宮,我總歸會有些掛懷,尤其懷娠之後,會不會遭到他人的妒忌?從前朝起,這類例子極多,我不能不憂心忡忡啊!”
劉義康嘆息道:“聽說當年袁皇后先斬後奏把蘭修送到魏國,我阿兄爲這事氣了她多少年!”他又悄聲道:“我聽宮裡的侍宦們說,陛下如今最寵愛的後宮佳麗,無一不是具有蘭修妹妹的影子!當年若是早早讓妹妹嫁入宮裡,也許今日也就沒有這些頭疼煩心的事兒了!”
謝蘭儀意欲拋開那些煩心事,故意問道:“如果換了我,把你的寵姬送與別人,你是不是也要氣我多少年?”
劉義康涎了臉道:“我的愛寵就是你!你把自己送給別人去?”探手到謝蘭儀懷裡揉了兩把。
謝蘭儀啐了他一口,把他的手抓出來一丟,笑罵道:“死沒正形!”
劉義康說:“甭管其他,如今陛下已經開始忌諱檀道濟了,果然‘徐徐圖之’是句好話,我看檀道濟這廝也興旺不長久了!下頭,我就準備把劉湛推到荊州或徐州去執掌兵權,我在裡頭接應——”
謝蘭儀嚇了一跳,瞪圓眼睛急忙問道:“你想幹什麼?”
劉義康反而被她的反應給弄愣住了,眨巴着眼睛說:“我能幹什麼?就是打算讓劉湛佔掉檀道濟的位置,也打幾個漂亮仗,讓陛下知道世間不是除了檀道濟就別無他人了。這樣,他將來就沒那麼倚重檀道濟,我就可以出手對付檀道濟、給你報仇了。”
他倒還沒有妄想那些難以得到的東西。謝蘭儀略微鬆了口氣,旋即斥道:“陛下的親信,你進讒誣衊已經是不智了,若是還培植自己的私人,將來陛下對你,只怕比今天對檀道濟更擔憂!車子,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你可不要做傻事!”
劉義康被她說得有些不快,但他聽妻子的話已經成了習慣,只好陪着笑,好言勸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這些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慢慢去做的,需得是下水磨的功夫。我打算好了,哪怕花十年八年,我也不會心急。何況,劉湛也不是我的私人,陛下對他的信任,只怕還強過我呢!”他最後道:“蘭儀,我這也是爲你。”
謝蘭儀嘆息道:“車子!我雖然不喜歡檀道濟,也夢想着有一天能爲阿父洗冤報仇。可是我阿父、阿兄、阿弟……以及謝氏的其他被牽連的族人,畢竟已經沒了。如今我就剩你,你若是不愛惜羽毛,我將來又該靠誰?”
劉義康見她說得泫然欲淚,嚇得不敢說半句不合適的話,急急勸道:“我懂!我都懂!你說什麼,我都聽!”
“車子……”謝蘭儀稍感欣慰,伸手讓丈夫握住,順勢倚進他的懷裡,“你這個位置,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實更易遭猜忌,更當小心啊!”
劉義康懷抱着愛妻,心裡的話只能嚥了下去,可是,在劉義隆重病時,他已經數次執掌了國家的權柄,品嚐到了治國的苦樂,權力這東西,就像刀頭舐血,有點痛,也有點甜,滿滿的都是誘人的滋味。劉義康自己都不曉得,他已然悄悄落入泥潭,難以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