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拓跋燾並沒有來。
謝蘭修不肯吃一丁點東西,也不肯去抱那個被掉了包的小嬰兒,成日成夜地睡不着覺,淚水流到流不出來,身邊的人來勸,她只是反覆地問一句:“你告訴了陛下了沒有?他怎麼還不來?”
旁人只有咽咽口水,有時陪着笑回一句:“陛下太忙……”然後便見她佈滿紅絲的眼睛死死地盯過來,瞧得人心慌害怕。
www ttκǎ n ¢O 轉眼,是小公主的洗三,這天,謝蘭修才聽到一點外頭的消息:賀佳縭生的是個男孩,健康漂亮而哭聲有力,極得拓跋燾寵愛,日日都要在手裡抱個幾回——與這裡這位都沒有見過父親一面的小公主比,簡直是天壤雲泥!
謝蘭修這才又叫乳母抱小公主來。小公主哭聲細細的,像只初生的小貓,然而眼睛已經能夠睜開,是一雙有着雙眼瞼的漂亮大眼睛。謝蘭修望着她就想哭,眼淚止不住地流,可是懷裡這個孩子又是如此的可愛可憐,她親自把她抱在懷裡,小公主大概是餓了,立刻尖着小嘴往她懷裡拱。謝蘭修把她交給乳母,說道:“喂她吧。不管是怎麼回事,不能傷害到孩子。”
乳母多嘴道:“今日公主洗三,要送到皇后宮裡,陛下也會去的。”
謝蘭修冷笑道:“這麼多日,他都不來,可見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其他我也不敢奢求,只是這樣混淆混亂的事情發生,難道他也不覺得奇怪?他平時是那樣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人呵!”
旁人又不敢說話,陪着乾笑站在一邊。謝蘭修四下環顧,問:“阿蘿呢?爲什麼一直沒有見到她?”
“阿蘿姑娘那日送小公主去春華宮給陛下瞧,其實就沒有回來。”
謝蘭修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變得冰涼,彷彿血液都一下子流盡了。她知道,裡頭一定有陰謀,甚至她設想過自己中了賀佳縭的圈套,更可怕的是,這個圈套,是他與賀佳縭一起做下的,否則,以一個並沒有多大權勢的嬪妃,絕對不敢在這樣英明主子的眼皮子底下玩這樣偷樑換柱的把戲!
“娘娘!吃點東西吧!今兒的魚羹,是最好的長江魚,千里迢迢送過來,可不容易呢!”身邊服侍的陌生宮人勸道。
謝蘭修冷冷地看看她,又看看面前食案上擺的魚羹,潔白的魚片,乳色的濃湯,撒着香蔥和芫荽,香氣撲鼻;旁邊是碧綠的葵菜羹,這樣寒冷的天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弄到這樣的美味蔬菜的!可是,山珍海味放在她面前,她也無法下嚥,因而和衣臥倒,淡淡留下句:“我不餓!”
宮人勸道:“娘娘幾乎兩天未進水米了!”
謝蘭修揹着身子,許久才說:“死了就算了。你們今日送小公主洗三,把這話帶給陛下。”
宮人們自然不敢把這句話帶給拓跋燾。但是新產婦不吃不喝不睡,光流眼淚,這是不敢隱瞞的。拓跋燾臉色陰沉不說話,皇后赫連琬寧問道:“謝貴人是怎麼了?”
爲首的宮人慾言又止,恰好看見拓跋燾利劍般的目光投過來,嚇得身子一矮,磕磕巴巴說:“奴也不知道。貴人想請陛下過去,大約有話要親自說吧?”
赫連琬寧轉向拓跋燾,道:“這會子也沒有什麼忌諱了,陛下雖然疼愛兒子,不過妾覺得這個小公主也很可愛的,謝貴人生下她來也不容易,何不前去看望看望,也叫她心裡頭舒坦點?”
拓跋燾半晌不做聲,好容易才說:“好吧。你們多勸她吃點東西。她喜歡吃什麼,一定報於朕知道,想法子都要弄到,就是不許讓她任性不吃東西!”
飛靈宮的宮人磕頭應了,而肚子裡都是腹誹:“不許任性“,說起來多麼容易!謝蘭修莫名其妙硬說孩子不是自己的,尚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而自己都不過微賤下人,何從去勸?如今這宮裡,真是處處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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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不知是不是由於太忙,這天直到晚上纔到飛靈宮來。
宮裡點了燈燭,但並不明亮,讓他一進來就挑刺:“怎麼回事?爲何不把燈挑亮些?”
服侍的人急忙跪下回話:“謝娘娘這兩日哭得厲害,眼睛畏光,奴婢們不敢多點燈燭。”
哭到怎樣纔會到“畏光”的地步!拓跋燾心裡不是滋味兒,也迫不及待想見見他的阿修。只是到了寢宮門口,他的腳步還是猶豫地慢了下來,一個宮人想給他挑簾子,卻被他劈手揮開,那錦繡的門簾稍微動彈了一下,便一如原狀,被打到的宮人手臂生疼,又不敢做聲,跪侍在一邊,偷眼瞧着魏宮的帝王神情恍惚,定定地盯着門簾不做聲。
門簾裡頭傳來小公主細細的哭聲,接着大約是乳母開始餵奶了,哭聲戛然而止。而服侍謝蘭修的人則笑吟吟地說話:“娘娘,你看,陛下賞賜小公主的東西好多啊!這玉佩白得一點瑕疵都沒有;這金鎖上的寶石真是奪目呢;這錦緞的小衣裳——嘖嘖,也只咱們大魏的公主才配穿!……”
謝蘭修一點聲音也沒有,許久才說:“收着吧。”又過了好一會,又問:“剛剛不是通報說陛下要來,怎麼外頭還沒有動靜?”
她喑啞而無力的聲音入耳,拓跋燾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揭開簾子,慢慢走了進去。室內更是昏暗,燭光爲四圍的帷帳鍍了一層暗黃色,看起來彷彿都用舊了一般。他艱難地喚了一聲:“阿修……”
謝蘭修驀然擡起頭來,只見她美麗的雙目紅腫,卻睜得圓圓的,直直地望過來,嘴脣顫抖翕動,卻好半天才說話:“陛下萬安!”
拓跋燾低下頭,幾乎不敢直視她的模樣,嘆了口氣道:“你怎麼不肯吃飯呢?本來身子就弱,非把自己弄出病來不可麼?”
謝蘭修“呵呵”笑着,淚水順着臉頰往下淌,她終於掩飾不住,指了指旁邊在乳母懷裡吃奶的小公主:“陛下,這不是我的孩子!”
拓跋燾過了一會兒才擡頭對着她說:“這怎麼不是你的孩子?”
謝蘭修氣得幾乎要蹦起來:“陛下!妾雖然蠢笨糊塗,生了個什麼孩子,妾還是知曉的!那日,我看了孩子的屁股,他是個男孩兒!怎麼我昏睡了半天,孩子抱到春華宮讓陛下看了一下,回來就變成了女孩兒?……”她淚流滿面,幾乎要說不出囫圇話,但還是一字一字努力地問着:“還有,阿蘿又在哪裡?她經手了一切,可她怎麼莫名其妙消失了?!”
拓跋燾不說話,別過頭不去看她被氣憤扭曲的臉,那小臉不知是由於燈火晦暗的緣故,還是兩天沒有進餐的緣故,黃得不忍直視,全然不似謝氏女郎的白皙皎皎。他就勢看了看乳母懷裡的小公主,還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臉蛋,才轉頭強笑道:“女孩子不也挺好的?”
謝蘭修冷笑道:“妾自問也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如果是妾自己生的女兒,當然很好!我會一樣疼愛她!可如今問題不在於這個孩子是男是女,而在於她不是妾的孩子!”她說着便感覺激憤,又是淚落如雨,顫抖着聲音繼續:“佛狸!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剛剛出生的孩子被掉了包,這可是混淆皇室血脈的大事!請陛下在宮內徹查!”
拓跋燾左右看看,對那些大氣都不敢出的宮人們揮揮手:“你們都出去,門關上,簾子放下。你們知道我的規矩,不要做找死的事情。”宮人連忙都斂衽退出,關上門戶。
謝蘭修定定地瞧着他遲緩地走到她榻邊,撫着她的肩頭,似乎想勸勸她,可是出口卻說:“我心裡懂的。阿修,孩子都是我的。小公主也很好,我也很喜歡她,你好好把她帶大,我將來給她最好的封邑,找最好的夫家,讓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公主,好不好?”他又笑道:“阿修,你受苦了!你是拓跋氏的功臣,我封你做昭儀好不好?”
不着四六!
謝蘭修覺得他撫在她肩頭的手亦在輕顫,覺得他的目光中滿是哀求,可是她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強自平靜心緒,梳理了一下思路,才昂首問道:“陛下現在已經有了兩位昭儀,並沒有我的位置,我也不想要這個位置!佛狸。我不是不喜歡女兒,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兒子在哪裡?陛下如果知道,就請告訴我!給我句切實話!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對面那人猶豫着,反覆地摩挲着她的肩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講起一般,最後,他凝視着謝蘭修火燒似的的眸子,擡手幫她拭去腮邊無數滴淚水,慼慼道:“阿修,聽我講一個故事。”
謝蘭修惱火得幾乎要把他推開!自己的孩子被掉了包,自己作爲母親都快要瘋掉了!可他是孩子的阿爺,卻一副沒事人一般,也不肯聽她哭訴,也不肯派人去調查,現在居然還說他要“講故事”!她恨恨地說:“陛下!妾不要聽故事!陛下若是心裡還念着妾平素的一絲絲好處,求陛下爲妾找一找這個丟掉了的孩子!”
“阿修!孩子沒有丟,就在春華宮裡。”他幾乎是在哀求,“聽一聽我的故事,你就知道,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是你做的?!”
謝蘭修雖先就有這個念頭,但真的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驚詫萬分,眼前人低眉順眼,探過一隻手來握她的手,她卻猛地把手一抽,一副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的表情,但實際只是咬着牙,話語從牙縫裡擠出來:“好。陛下,請,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