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花搖影

這詭異在十日之後揭開了一角。

謝蘭修在彭城王府上向姐姐請教針線,老管家謝零突然趕到門上,言稱要與三娘子稟報家中一件要事。謝蘭修奇怪地對謝蘭儀道:“阿姊,謝零這是做什麼?家中的事,無論大小,阿父都是交給他的,就算他拿不定主意,難道不去先和大兄商量?從來沒說過有事要找我一個女孩兒家的!”謝蘭儀道:“既然找你這麼急,許是有什麼要事,你出去一下,惠而不費的事,何苦讓老人家等着!”

謝蘭修到了二門,王府的一個護衛也把謝零帶到了了二門上,謝零左右看看,確認無人在聽,才壓低聲音道:“三娘子,只怕謝家要出事!”

謝蘭修道:“好好兒的,出什麼事?你爲什麼不跟大郎君說?”

謝零皺着眉嘆口氣:“我倒是找了大郎君,大郎君在酒肆和一幫朋友飲得酩酊大醉,我說不上幾句,他就不耐煩地嫌我多慮!三娘子,風起於青萍之末,你倒聽一聽,這是大事不是?”

畢竟事關家族,謝蘭修凝神聽謝零說了自己的憂慮,回到姐姐的閨房,恰好劉義康不在,謝蘭修遣走侍女,對謝蘭儀道:“剛剛謝零說,陛下把玉燭殿的宦官換了大半,禁軍衛和宮門衛士也有更替。徐叔父上表舉薦的幾個人,只留了一個,其餘都打發了。阿姊你說,陛下他對謝家有二心了麼?”

謝蘭儀笑道:“陛下宮中的人原都是營陽王在帝位時留下的老人兒,陛下用不慣也是有的;至於朝堂上,升遷黜落本就是常事,徐叔父雖然是尚書令,畢竟還要聽從於陛下,上個把本子被駁回,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想,阿父人在荊州,手握重權,且不說對內,就是對外,北邊鮮卑人虎視眈眈,陛下不用阿父的謀略還能用誰?”說話間,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在皇宮見到的檀道濟,原來說得輕鬆,不知怎麼,心裡突然“咯噔”一響。謝蘭儀忙安慰自己不過是臆想罷了。

然而,劉義隆年歲不大,行事卻比想象的老辣。謝零的擔心不是杞人憂天,不過數月時間,宮中與謝晦交好的宦官或被尋了罪名責打發遣,或藉口年老笨拙被打發到行宮園子裡,總之是盡數被逐;而無論是宮內服侍的人員,還是宮門守衛的護衛,還是大內禁軍的統領,甚或朝中執掌吏事、宿衛及軍機驛遞的官員,有的職卑官微,也在裁削替換之列。

謝蘭修聽哥哥說起這些政務,心裡不免疑惑,這日趁謝世休在家休沐,她從裡間捧出一卷素帛來,小心地展開。謝世休一看,竟然是一幅堪輿圖。正在驚奇,想問問妹妹怎麼會此時拿出這東西來?還沒開口,先聽見謝蘭修急匆匆的聲音:“大兄,你看這圖,我們阿父現在這裡——”手指着已在宋北境的荊州,荊州再往東北就是洛陽和虎牢,這兩處地方現在牢牢掌控在北地魏國拓跋氏的手中。所仰賴的唯荊州佔據天塹,又是通衢之地,易守難攻——但,史上荊州淪陷,而南方失守,也不是鮮見的事。

蘭修的眼睛瞟向謝世休,謝世休張口結舌道:“不會的……那不是自毀長城麼?……”可這話,說得他自己都沒有底氣。

謝蘭修籠煙般的眉頭蹙了起來,眼睛裡也若有霧光,她伸手慢慢卷着堪輿圖,細細撫平雪白絲帛上每一處褶皺,最後用硃紅色的絲線繫緊,謝世休半日才聽到她淡到極處、卻讓人心顫的聲音:“阿父生平喜好算計,然而一心爲國,卻沒有做過謀叛的事情……”

謝世休勸道:“你想得偏了。阿父手中執掌重兵,就算陛下不念阿父擁戴之功,不重阿父的才華,也至少投鼠忌器,不會在北邊還虎視眈眈的時候先打內仗,這未免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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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二年轉眼就到,過了元宵,劉義隆上朝,似乎不經意地對大臣們說道:“早在景平年中,北魏揮師向南,侵我河南,失地百姓生活拮据,幾乎弄到易子而食的地步!拓跋氏乃鮮卑外族,與我中華之心相異。諸位安可使我子民,在拓跋氏鐵蹄下慘遭蹂躪?!北魏僞帝拓跋燾,雖然即位比朕略早,年齡上比朕還小一歲,不足爲慮。朕聽探報,拓跋氏北有柔然,西有後秦,東有北燕,此時三部夾擊,他正是背腹受敵,於我大宋豈不是天賜良機?朕雖暫時不望一統中原,但洛陽、虎牢、青州、兗州,都是大宋的故土,不妨趁此機會,出兵征討。”

他的話音剛落,徐羨之就揚聲了:“陛下!拓跋小兒自然不足爲慮,但百姓剛遭戰亂,尚未恢復生息,若再發兵役,只怕怨聲載道,反而傷陛下聖德!”

劉義隆眼睛裡飄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寒光,脣角上挑,似笑不笑道:“前次戰亂,從兗州而來,所以這次不能勞動兗州,我們乾脆從荊州發兵,直接向東北取河南四鎮。尚書令修書給謝將軍,說明這一情況。不過軍機如火,不妨同時徵召兵役,準備糧秣,”

徐羨之覺得哪裡不對,然而皇帝說話如此溫煦,絲毫不以剛纔自己的直言觸犯爲忤,便不再辯駁,舉着笏板道:“陛下聖明!臣遵旨!”

劉義隆讚了他兩句,緊接着彷彿是在對身邊人說話:“謝將軍守住荊州要塞,只怕難以分神,而檀將軍鎮守廣陵,離建康近些,朕若要問計,身邊有個人也便當些。火速傳檀將軍到建康面君。”

退朝之後,徐羨之果然被出征的大事纏住了,一頭是兵役要清點,一頭是糧草要齊備,欲待分身給謝晦寫封私信,卻不斷有人來問詢打擾,天天從卯時忙到落燈,累到極點。剛剛把發兵的事情安排了七八成,劉義隆就下旨決定向北方御駕親征。這樣的倉促,徐羨之自然出言阻攔,沒想到朝堂之上,第一次見劉義隆如此狠絕無情的神色:“怎麼,朝廷兵馬用度,朕還非得聽從你們顧命大臣的主張?”

徐羨之強辯道:“陛下!臣並不敢以顧命身份攔阻陛下,只是事起倉促,容臣下細細商議纔是!”

“唔!商議好!顧命四臣一次商議,便廢黜了朕的大兄的帝位。這次朕不遂了你們的願,你們又準備迎立哪位皇子上位?還是學着古人,讓朕禪位呢?”

“陛下!”徐羨之猛聽之下,如遭雷擊,顧不得大臣的體統,“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太極殿空闊的殿宇迴盪着額頭和地板碰擊的沉悶的聲響,“臣……臣萬死不敢有這樣的念頭!當年營陽王……營陽王無道,臣也是無奈之舉!……陛下!陛下的話折死臣了!”

劉義隆修長的鳳目乜過立在一邊的傅亮,傅亮緊緊抿着嘴,似乎鼻翼兩側的紋路都深深地陷了下去,手捧着笏板,似乎毫無喜怒表情。劉義隆又看着御座階石下匍匐的徐羨之,雙手似無意地握着御座兩邊的扶手,先帝勤儉,御座也不過是烏木雕琢再貼飾金花,握在手心裡感覺溫潤如玉。他想:這般的好位置,人人都想坐上來!就是站在階石下的這些朝臣,個個擺着忠心的臉譜,誰又知道心底裡想的是什麼?他清了清喉嚨,道:“御駕親征的事就定了吧。”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又清了清喉嚨:“尚書令,請你查一查,營陽王劉義符,及家眷二百七十七口;庶人劉義真,及家眷二百一十三口,是怎麼遭滅門慘禍的?他們是朕的親兄長,朕斷不能讓兇手逍遙法網之外!”

徐羨之覺得心頭髮冷,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喉頭似乎喑啞了,連“遵旨”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徐羨之才從“嗡嗡”的耳鳴中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努力擡起頭一看,朝臣早已散去,座上的皇帝也不見蹤影,眼前的是皇帝新選在身邊的近侍,充滿關切地撫着他的肩頭:“尚書令大人可還安好?”徐羨之不願在這些卑微下人面前失了面子,手撐着地面站了起來,然而雙腿還是止不住地顫抖,似乎踩在棉花堆裡。

那近侍十分貼心地扶掖住徐羨之:“尚書令大人,身體不適還是及時退步啊。”徐羨之心裡“咯噔”一響,轉眸望着這名近侍:他一臉慣常的諂笑,腰微微地哈着,話語極其溫暖,然而聽在徐羨之耳中卻是極其的寒冽:“大人腿腳強健時不及時退一步,如今全身而退何其難也!”他假惺惺一聲長嘆,眸子從垂着的眼角梢瞥了上來:“不過大人乃是自有體尊的人,若是以謀叛棄市,不是爲祖上和家人蒙羞麼?乾淨的路子多得是,全了大人的臉面,也是全了陛下的臉面!”

徐羨之突覺悲涌,眼中感覺潮溼,嘴角卻不知怎的笑了出來:“中使(1)說得是!徐羨之自有計較。請中使代我稟奏陛下:‘徐羨之有對不起陛下的地方,有對不起先帝的地方,卻沒有對不起我大宋的地方。’”他愣了愣,仰着頭,張着嘴似乎在想什麼,眼睛卻十分空洞,許久才緩緩說:“陛下有晉文、景之才。臣等沒有走眼。願陛下勵精圖治,與民休息,徐圖偉業。願大宋千秋萬代,國運昌隆。”

徐羨之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耳畔永遠是“嗡嗡”的嘈雜聲,心裡似乎反倒清爽起來。回到內院,夫人一臉驚懼,徐羨之笑道:“婦人家膽小什麼!把我的棋盤拿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夫人今日聽了前頭傳來的雜七雜八各種話,正是沒腳蟹一般不知怎麼纔好,見丈夫安定自若的樣子,暗暗舒了一口氣。

徐羨之的圍棋卻是檀木質地的,黑子上着漆,磨得光亮,白子是白檀的本色,只塗了清漆,略帶木黃。檀木雖在木中屬於沉重一類的,但畢竟和玉石還是不一樣,落在棋盤上聲音穩篤,然而手顫之時,似感棋子有些飄移。

“郞……郎主……”門外是自己的心腹的聲音。徐羨之皺了皺眉,朗聲道:“怎麼?就在外頭說吧。”

門外似乎猶疑了好一陣,纔是戰戰兢兢的聲音:“陛下以殺害營陽王的罪名下令處斬傅季友大人……”

徐羨之捏着黑子的手一滯,轉而云淡風輕地說:“知道了。你下去吧。”手落在天元上,黑子便闐寂無聲地擺在那裡,徐羨之長嘆一聲……

等夫人發現不對勁時,徐羨之已經斷氣多時了,家人慌亂地把他從房樑上解下來安置,尚書令府中哭聲震天。

作者有話要說:  (1)用唐制,對宦官(太監)的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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