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王無夢

劉義隆無奈地含了含自己的手指,謝蘭儀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無畏懼,更要雪上加霜諷刺他:“陛下怎麼跟小孩子似的?”

劉義隆解釋道:“小時候,我見阿母就是這樣的,被針刺了,含一含能止血。”

“妾不是說這個。”謝蘭儀道,“惡作劇跟小孩子似的。”

這次換劉義隆哭笑不得,申辯道:“這怎麼叫惡作劇呢?你我夫妻……”他停了停,端詳了一下謝蘭儀的臉色,才繼續說:“這點子親熱都沒有,才叫人笑掉大牙呢!”他想想自己的話,越發覺得不能服氣,又向謝蘭儀逼近了幾步,見她被踩了尾巴似的繃緊了身子,捏着繡花針跟捏着匕首似的,直直地對着自己,彷彿自己再進犯,就要再刺過來似的。

“你想幹什麼?”他提高聲音問,“弒君?殺夫?”

他的聲音是裝出來的高,因爲接下來他自己都忍俊不禁——一枚拇指長的細細銀針,殺只雞都殺不了。

謝蘭儀卻真的氣惱了,一把把針往地上一丟,別轉頭恨恨道:“陛下戲弄妾,很有意思麼?”

劉義隆心頭一軟,很想再近前一步,聞一聞她秀髮上的薌澤,親一親她白皙的耳垂,撫一撫她略顯單薄的肩膀。他們名義上是夫妻,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那麼做,做得更過分都可以,可是,他在得知自己被推舉爲皇帝時沒有膽怯,在剿滅謝晦的時候沒有膽怯,在面對北魏節節勝利之勢的時候沒有膽怯,卻在謝蘭儀一臉凜然峻色前膽怯了。

劉義隆擺擺手,顯得稍有些慌亂:“本只是來看你的繡品……”他清了清喉嚨,藉機平靜了心思,恢復了往常的悠然深沉:“不知怎麼,談到這些叫人不高興的事兒上去了。”他伸手撫了撫繡了一半的另一隻鶴,那鶴真的是垂着頭,揚着翅,一派恭順的模樣。她說這是“車子”,他多麼希望這是“車兒”!

他的手指離開時,那隻垂頭的鶴腦門上多了一滴血印。劉義隆見謝蘭儀的眼風掃過來,自嘲地說:“咦,居然還在流血?這法子今日怎麼不好使了?”謝蘭儀順勢瞥瞥他的手指,卻也沒有任何表示,連賠罪都沒有,只是屈膝道:“陛下既然要走,妾恭送陛下。”

他何曾說要走?可是,不走也好沒面子。劉義隆既然不忍對美人發火,便似輸了底氣,只好丟了句:“你繡好後給我看看。”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自然,又便宜了潘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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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紉佩喜笑盈盈地接待劉義隆,故意嘆着氣說:“唉,陛下也是的!謝美人好容易侍奉一次,您又上我這兒來!”

“幹嘛,怕澇死你?”劉義隆半開玩笑地一衝她,伸手又捏潘紉佩的臉,這次下手似乎是重了些,疼得潘紉佩一咧嘴。她看臉色是個人精兒,瞧出劉義隆有些不對勁,但她是愛邀寵的人,怎麼也想不出謝蘭儀把皇帝生生推出門的情景,只道是謝蘭儀又惹翻了劉義隆,心裡暗暗高興。

劉義隆那些說不出口的不痛快,盡數發泄在潘紉佩身上,今兒這番高陽雲雨,顯得格外狂暴,也格外急驟。潘紉佩顫顫巍巍的,幾乎要給他弄哭了。好在男人累了,倒頭呼呼大睡。潘紉佩想着自己恩寵冠於全宮,心裡又自得起來。

天還沒亮,潘紉佩睡得正熟,突然被劉義隆推醒了:“阿蘭,什麼時辰了?”

潘紉佩勉爲其難爬起來,到更漏前一瞄,穿着小衣小褲抖抖索索地爬回榻上:“才寅初。”

劉義隆一摸她的手,這短短几步路,已經足夠她滿手冰涼,不由埋怨道:“又不急等着上朝,你就不能披件衣裳?”

潘紉佩得了這一句貼心的話,撒嬌撒癡地拱到劉義隆懷裡,輕聲嚷嚷着:“陛下今日睡不好,便拿妾作法,妾再敢慢待,豈不是要被陛下責罵了?”

劉義隆氣惱地在她屁股上半真半假打了一下:“還該責打纔是!越來越沒規矩。”潘紉佩反正也醒透了,咯咯笑着在他懷裡扭了扭,突然仰着頭問:“陛下覺得,是妾美,還是謝美人美?”

劉義隆藉着外頭微光看了看她的小臉,道:“這算什麼問題?美人各美其美,硬要比個子醜寅卯出來,豈不煞風景?”

“怎麼比不出?好吧,陛下既然說不出,那麼,我們倆你更喜歡誰,這總有個一二三四吧?”

劉義隆愣了愣,眼前浮起那張面孔,又似蘭修,又似蘭儀,他自己都有點鬧不明白自己的心態是怎樣的。好一會兒才聽見懷裡滾着的美人又在催問,只好先敷衍敷衍面前的:“這又要問!後宮佳麗三千,誰受的恩澤最多?嗯?”

潘紉佩心裡熨帖,故意嘆口氣說:“唉,可惜恩澤多,也不過就是個淑妃。”

她敏感地覺察劉義隆抱着她的雙臂僵了僵,心裡不由失悔:謝蘭儀總叫她“事緩則圓”,可她實在忍受不住“當皇后”的誘惑,忍不住要試探他。果然,劉義隆再傳過來的聲音顯得有些乾巴巴的,像他在朝堂上和大臣們打的腔調:“淑妃上頭再無一人。還得隴望蜀麼?”

潘紉佩趕緊見機地說:“陛下定是誤會妾的意思了。妾平民女子,能得陛下天恩,實在是上蒼恩賜呢!……”她喋喋地分辯着,又想逗劉義隆笑。劉義隆心裡煩躁,手順着她玲瓏的曲線遊走了一遍,最後淡淡道:“謝蘭儀總說你聰慧。你好歹做些聰慧的事,可好?朕困了,你不要再說話了。”

潘紉佩一時間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見劉義隆撒開手,背過身去睡覺,趕緊幫他掖緊被角,體貼地說:“那麼冷,陛下可當心着涼。”聽見他悶悶地“唔”了一聲,便不敢再多話,抹了抹臉上的溼痕。

她心裡憂懼,自然是睡不着了,沒想到的是,過了很久很久,羅帳外頭都隱隱有窗戶上透的青色光了,劉義隆突然突兀一句問題拋過來:“阿蘭,你說女人家最重什麼?”

潘紉佩忙道:“女人家,一來自然最重孩子;二來麼,就是希望有個真心實意對待自己的人嘍!”這話是謝蘭儀教她的,原封不動送出去,不知可能討得劉義隆的歡喜。果然,劉義隆在瓷枕上點了點頭:“你真的沒睡着啊!呼吸那麼急促,我還以爲沒聽真切。你心裡,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想頭?”

潘紉佩在他背後蹭了蹭臉,覺出他的身體柔和沒有防備,放下心來,笑道:“那是自然的。”

劉義隆彷彿有問題要問,氣息遲緩,但終未發聲。外頭更漏水聲點點,在這個寧靜至極的早晨顯得清晰入耳。劉義隆半日緩緩道:“朕的三十生辰,宮裡賀拜,你多操持一下。”潘紉佩喜不自勝,在牀上盈盈道:“是!妾謹遵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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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義隆並沒有準備大事操辦萬壽之節,不過,三十歲是而立的重要年歲,從皇家到民間,都是極爲重視的生辰。潘紉佩絞盡自己的腦汁,想了些點子告訴劉義隆,他都是一皺眉道:“如此鋪張做什麼?”

潘紉佩除了爭寵的本事,佐理後宮的能力全無,碰了幾次灰,也很挫敗。氣呼呼回到滋畹宮,她對謝蘭儀道:“陛下小氣吧啦,大約是跟先帝學的!現今顯陽殿裡還擺着先帝的破衣衫,堂堂一國之君,對着破衣爛衫膜拜,好丟份兒!你看看,我不過準備扎些絹花,綁在樹上裝做真花熱鬧熱鬧;不過準備陛下帶我們出行的時候,用紫綾做步障;又不過,想百官朝宴上,弄些猩脣駝峰之類的珍饈——陛下怎麼就捨不得呢?人一輩子,又有幾個三十歲?”

謝蘭儀靜靜地聽她發泄,最後笑一笑道:“算了,他就這脾氣,當年先帝不是也就喜歡他節儉?”

潘紉佩挑挑眉說:“先帝也是看對誰!我聽說,先帝那時最寵江夏王義恭,別人不敢討要好吃的好穿的,唯恐先帝生氣,只有他是一說一個準兒,先帝還抱着他吃飯呢!”

劉義恭,亦即江夏王,是劉裕的第五個孩子。以往一家融融的時候,和劉義康也經常往來,是個笑口常開、面目俊雅的小夥子。當年謝晦和徐羨之,曾爲了在劉義隆和年幼的劉義恭中選一個的話題,爭辯得不可開交。後來,大家說不過舌粲蓮花的謝晦,同意了讓劉義隆登極——然後,就是那樣的結果!

不過這個名字提起來,謝蘭儀別有一番想法。她忖了忖說:“陛下既然不愛鋪張,他的生辰,我們又何必逆着他的意思?我看,絹花步障什麼的,都不必了。倒是各位藩王久居藩地,隔幾年才能一朝,不如許他們入朝進貢,說不定陛下反而高興。”

潘紉佩覺得這個建議好沒意思。但是謝蘭儀說劉義隆喜歡,而且從來沒有荒腔走板過,她還是決定聽勸,長長嘆了口氣:“好吧!但願他們進貢些有用的東西來。上回劉義恭這個小子,進貢的是三千刀宣紙,這些玩意兒,有個啥用?好擦屁股麼?也是窮哈哈的愣相!”

謝蘭儀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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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畹宮】

劉義隆:(抽噎)你……你你你……你用針扎人!

謝蘭儀:(叉腰)怎麼着?!老孃扎的就是你個鹹豬手!

劉義隆:嚶嚶嚶~暴力女,欺負人~你個容嬤嬤~我又不是紫薇~嚶嚶~~

謝蘭儀:(傲嬌地)哼,你就是個抖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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