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無反抗,他終饜所欲。
隔着硃紅的牀帳,燈火熒熒,散漫出一個又一個曖昧的光圈。枕屏畫的是瑤池女仙,一個個曼妙生姿,笑微微地看着腳下纏綿的一對。
帷薄裡奇異的馨香,催發出他們身上帶着香料味的薄汗。橫陳的玉體,嬌柔的身姿,抿緊的雙脣時不時逸出的輕呼,還有他急促的呼吸聲。聞者臉紅,觀者心跳——可是此時,這間宮室只有他們倆,所以可以盡情地摒棄一切凡俗念頭。管她身份是什麼!管他曾經做了什麼!他們現在不過是鴛鴦愛侶,只不過行聖教敦倫,只不過像《詩經》中所說的那樣,彼此交纏,別無所想!
他喘着氣,在她耳邊問:“你今天……怎麼願意?”
她怔了怔,仍是回答:“感激陛下!”
“不!不是因爲我讓你見了玉秀!”劉義隆俯伏在她身上,氣息噴在她的耳畔,讓她癢癢的,幾乎說不出謊來。
謝蘭儀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靜與剋制,不說話,只把眼睛瞥向枕屏上的那些女仙,她們衣冠楚楚,清麗怡人,對着世人自有她們不食人間煙火的風儀。可她,她終究只是個凡俗的人。再多恨,被春風煨到這樣的火候,似乎也淡多了。
今天,她刻意用她曾經教過潘紉佩的方法:把鹽水沿路撒在地上。拉車的羊兒平素喂得很飽,但還需要鹽分,地上的鹹味就是羊兒的最愛。她主動把劉義隆勾引過來,爲的就是做這讓她愧疚、但無法打消念頭的荒唐事!人哪,真是時間的奴隸!
劉義隆扳過她的臉看着她,嘻嘻笑道:“別瞞着我!你想玉秀,可是見而不得,心裡難過極了。想再要一個孩子慰藉心靈,是麼?”
他看着身下人兒瞠目結舌的模樣,自得地笑了:“挺好!跟我說實話,兩個人不是都不會累得慌?爲我生個孩子吧,我一定會疼愛的!”他自顧自說着,說得自己都情動起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謝蘭儀覺得上蒼着實好笑:她與劉義康夫妻那麼多年,情濃到彷彿血脈相連,可是,她今日才突然覺得,劉義康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卻沒法做她的知己。眼前這個人,她恨他到極處,造化卻讓他如此瞭解她,總是把一句句話說到她心裡最柔軟的深處!
此時,他樂到極處,渾身都繃緊了,握着她的雙肩,半眯着那雙溫暖的鳳目凝視着她的容顏。當他終於鬆弛下來時,他還是密密地在她臉上和身體上吻着,留下一點又一點深粉色的愛痕,如她披帛上的紅色梅花,一瓣一瓣鮮豔而精緻地盛開。他情到深處,似迷似醉,對她愛不釋手,恨不得揉進胸懷裡去,剛剛還顯得清醒,此刻似乎又中酒了!
可這樣一個讓謝蘭儀那顆心幾乎已經沒有防線、接近融化的時刻,迷醉的他卻在她耳邊喃喃地喚着:“阿修……”
那白如酥酪的身體僵住了。而他渾然不覺,在她耳邊又呢喃了一聲:“阿修!……”
謝蘭儀只覺得一顆心在腔子裡越脹越大,頂得喉頭酸澀,舌根苦鹹。說不上的那種百味雜陳!說不上的愛恨交織!說不上的悲憤交加!
原來,她只是一個影子!謝蘭修的影子!
謝蘭儀在他的熱吻下落着淚,也自嘲地笑。她想借他生個孩子慰藉與女兒的離別之苦,他想借她酷似謝蘭修的容顏追憶舊愛、補償所缺。他們真是各懷心思、異曲同工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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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婦人,寂寞如水,日子就是這樣一天一天隨着窗櫺邊的日影移動着,而鏡裡朱顏,盛放到極處,自然也會凋謝。謝蘭儀轉過無數個念頭,包括打過劉義恭的主意,可是她手中什麼都沒有。瞭解她頗深的劉義隆愛則愛矣,對她卻不似對潘紉佩般放心。她始終只是一個低微的“美人”,始終只能偏安於宮苑的一隅,始終只能在熟悉的荒寂中打發一天又一天的光陰,也打消一點又一點的妄念,終於只能認命。
若干年後,她爲劉義隆生下了兩個孩子,兒子叫劉昶,女兒叫劉英媚,是兩個聰慧而漂亮的孩子,讓她頗感圓滿。兩個孩子也深得劉義隆喜愛,但,除了飲食供奉十分優厚之外,謝蘭儀自知,兩個孩子也不會獲得皇帝父親的其他異寵——他總是那麼理智,掌控慾望的剋制性那麼強。他立誓要當一個好君王,果然按着好君王的道路一步步走:勤政、愛民、節儉、臧否有度、朝堂後宮均無寵嬖。
而北邊的另一位君主,一樣走的是古來聖武皇帝的路線。
拓跋燾,蕩平胡夏、北燕,打得高句麗和柔然不敢稍有進犯,而周邊其他小國,只有俯首臣服的份兒,紛紛納貢獻女,討好這位北魏大帝。北邊遼闊的天地,南至秦嶺淮河,北到大漠瀚海,都成了拓跋氏的王土。
他的欲壑有沒有被填滿,謝蘭修不知道。她在飛靈宮,亦是和姐姐差不多的寂寞——並不是宮中人沒有往來,也不是說她們沒有自己喜愛的活動,但這些都無足以填補心靈的空缺,忙時還好,閒暇時,這些空缺如同北方被風越吹越大的山石空隙,寒夜裡便會發出“嗚嗚”的鳴咽,使人晝夜輾轉,夢不安枕,冷汗遍體。
所以宮裡的人幾乎都信奉佛法。謝蘭修原先在父親身邊時,南朝人愛做玄學清談,《老》《莊》纔是摯愛,一杆玉麈或翻飛、或敲擊,伴隨着清談的主人口若懸河,爭辯不休。謝蘭修偶爾也見過當時的名士們圍坐清談的模樣,也略懂些老莊的意旨,可是,在生無所寄的情況下,不免也跟着魏宮中其他女眷們,在宮室後的一間小軒,焚上幾支梵香,讀讀經卷,冥思輪迴之道,心裡似乎也能平息許多。
“阿孃!”
一聲黃鶯兒般的清脆聲響,讓用泥金抄寫經卷的謝蘭修滿臉漾上微笑來。她小心把筆擱在筆架上,吹了吹半乾的泥金書跡,蓋上盛裝泥金的盒子,這才提起裙裾到外頭。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兒抹着頭上的汗水,灑着一串笑聲奔跑了過來。
“阿昀!”謝蘭修蹲低身子,展開雙臂,等着小東西撞進她的懷裡,小腦袋上彷彿還在冒熱氣,她摸摸那個腦袋,嗔怪道,“又去玩什麼了?瘋得一頭汗?”
小東西喈喈呱呱說:“今天的鞦韆飛得好高!我叫她們使勁兒推,可她們都不敢,我只好自己用勁蹬,蹬得天空都好像踩在腳下了,她們嚇得都叫喚呢!咯咯……”又灑下一串兒笑。
謝蘭修嘆口氣,看看旁邊侍奉公主的保母,那保母嚇得一屈膝跪在地上回稟:“娘娘!公主今兒玩得太膽大了!鞦韆飛得半天高,奴連攔都沒法攔,只能摒着氣盯着,若是一個不小心摔了公主,陛下可不要揭了奴的皮?!”
謝蘭修點點拓跋昀的鼻尖,虎着臉說:“哪有你這樣出格的?本來身上就沒有二兩肉,要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骨頭都給摔成渣渣了!再胡鬧,我告訴你父皇去!”
拓跋昀人小鬼大,知道母親疼愛她,從來一指頭都不彈在她皮膚上,有幾回,她淘氣得出了格,皇帝阿爺板着一張臉來問話,那蒲扇大的巴掌只差就要揍到她的小屁股上了。還是阿孃衝上去攔着,爲自己說了多少好話,終於惹得阿爺囅顏一笑,嚇唬了兩句話也就完了。她笑嘻嘻滾在阿孃懷裡,扭股糖兒似的扭:“不麼不麼!阿孃不許告訴阿爺去!”
雖然不是親生的,可是天天養育在身邊,又是個寄託,謝蘭修對這個女兒感情很深。探手一摸她的背上也全溼透了,只好趕緊叫人打了水,拎着小東西去洗澡了。
傍晚的時候,和風剪剪,謝蘭修坐在飛靈宮梅花樹邊的胡牀上,把阿昀攬在懷裡,指着手中的書一字一字念給她聽:“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阿昀能動倒也能靜,跟着謝蘭修有節奏的清音一字一字地讀,突然發現新鮮物事一般指着書道:“咦,阿孃!這個字是‘日’,這個字也有‘日’!我和太子阿兄的名字裡也有‘日’!”
謝蘭修含笑道:“是啊,你們都是父皇心頭的小太陽,父皇疼愛你們都來不及!”
拓跋昀一彆頭,嘟着嘴說:“父皇最疼太子阿兄,纔不疼我!”
“誰說的?”
拓跋昀扭着謝蘭修的衣帶:“有的!有的!上回阿爺賞賜我們的生辰禮物,太子阿兄是好漂亮的一把長劍,我的呢?只是一支玉釵!”
謝蘭修“噗嗤”一笑:“爲什麼說玉釵不如長劍?”
小東西瞪圓眼睛說:“我纔不要玉釵!那麼一點點小,還沒有用!阿兄的劍多好!亮閃閃的,還能殺人!”
謝蘭修皺着眉說:“噫!小孩子家家,怎麼就曉得了打打殺殺的?要是你父皇知道你在背後——”
“在背後說我什麼?”
兩人扭頭一看,拓跋燾含着笑,從門口大踏步進來,作勢要捏阿昀的鼻子。阿昀一聲尖叫,把臉埋到謝蘭修的懷裡,過了一會兒,才露出兩隻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高大的父親。
謝蘭修起身,阿昀猴子似的仍然攀着她,弄得謝蘭修也沒法行禮。拓跋燾倒不拘這些細節,突然指着天空說:“阿昀,看!”
小孩子最好稀奇,立刻鬆開手擡頭望向東方的天空。此刻,西山萬縷紅綺,而東邊卻有淡淡一輪圓月掛在樹梢頭,半透明般,捲纏着幾絲雲縷。當父親的趁這個機會,把小傢伙抱過來,用頰上的鬍子好好蹭了蹭她的臉蛋。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賣萌打滾曰:
人家都寫那麼甜傻白的段落了,大家還不來收藏留評????
讀者君們:
唗!老黃瓜刷什麼綠漆!乖乖寫你的冷門正史嚴肅透明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