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嫵娘一向伶牙俐齒,與人鬥嘴還從未輸過,當下冷冷一笑,指着杜恆霜的牌位道:“我女兒屍骨未寒,你就急着要給士及娶陰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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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走到杜恆霜的牌位前面,伸手拿起她的牌位,“如果你還是不滿我女兒做你們蕭家的媳婦,我現在就帶她回去!她是我杜家的女兒,何必要待在你家受這份委屈?——真是死了你還要給她氣受。龍香葉,這輩子我和我女兒沒有得罪過你吧?你爲何要這樣羞辱我們?”說着說着,一向剛硬的方嫵娘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龍香葉從來沒有見過方嫵娘在人前哭過,此時不禁呆了一呆,纔回過神來,伸手將杜恆霜的牌位奪了過來,氣呼呼地道:“霜兒是我們蕭家上了族譜的原配宗婦,哪裡能讓你這個瘋婦說拿走就拿走?!——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壞你女兒名節,你女兒九泉之下若是有靈,一定會後悔做你女兒!”
方嫵娘被龍香葉罵得稍微冷靜了一些,低頭拿帕子拭了淚,知道是剛纔自己說話太過。
杜恆霜是原配,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就算她沒死,被休了,蕭家族譜上哪怕劃去她的名字,她也永遠佔了原配的位置。
因爲原配,只有一人。男子此生第一次娶的妻子,是爲原配。
後來的人,哪怕是皇室公主,無論如何抹煞前任的痕跡,都無法讓自己坐上原配的位置。
可以爲正室,可以爲嫡妻,但是原配,永遠只有一人。
她剛纔居然還想把女兒的牌位從蕭家的宗祠移出來,真是有些失心瘋了……
方嫵娘看着龍香葉將杜恆霜的牌位再次放上供桌。沒有再企圖去奪回來。
龍香葉看着杜恆霜的牌位,覺得無限委屈,也抹起淚來,“我什麼意思?我難道是爲了我自己,還是爲了我已經戰死的大兒子?——我還不是爲了我的兩個孫子、孫女!他們需要有個娘照應……”
“你胡扯!他們有自己的娘!”方嫵娘雖然有些後悔剛纔說的話,可是此時她卻不能再讓龍香葉將她駁倒。
“可是他們的娘已經死了!方嫵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沒孃的孩子有多慘?我給他們找個疼愛他們的娘,找個他們也喜愛的娘,有什麼不對?”龍香葉哽咽着道。“他們是我的親孫子!是我老大唯一的孩子,你說我會不會害他們?!”
方嫵娘怒視着龍香葉,“那是親孃!——你知不知道。後孃有幾個是好的?!”
兩人在中堂之上爭執,四周的下人一個個偷偷溜走,站到門外的廊廡底下去了。
龍香葉知道方嫵娘是個爆炭脾氣,吃軟不吃硬,只得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放緩了聲調勸她,“後孃是不好,可是也要看什麼情況。老大已經死了,月嬌嫁給他的牌位而已,還是你認爲月嬌能跟他的牌位生個孩子出來。奪了恆霜孩子的寵?——月嬌這一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她還不把兩個孩子當寶?!再說,嫁給士及的牌位。實在是委屈了這孩子。她才十五歲,就要守一輩子的寡,就爲了你寶貝女兒的孩子!她實際的情形,其實也就比下人好一點點。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番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壓得方嫵娘說不出話來。
龍香葉跟着道:“難道你真的把你自己的好惡看得比兩個孩子的切身利益還要重要?爲了你女兒獨一無二的地位。我的兩個孫子、孫女就活該從小便是沒爹沒孃的孤兒?!你要不要這麼狠啊!”龍香葉說到最後,也是淚如雨下。極是心疼自己的兩個孫子、孫女。這沒爹沒孃的孩子,以後可怎麼說親啊?
方嫵娘嘴脣翕合,居然再一次啞口無言。她覺得其中有些不對的地方,但是她被龍香葉拿大道理壓着,居然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她。
過了許久,方嫵娘灰心喪氣地道:“隨你吧。你要給你兒子娶陰親,也由得你。我要把我女兒的陪嫁帶走,等兩個孩子長大了,再還給他們。”
論理,杜恆霜有孩子在蕭家,孃家是不能將她的嫁妝拿走的。母親的嫁妝,要不留給女兒,要不兒子女兒平分。讓丈母孃拿回去的情形,極爲少見。當然也不是沒有。
龍香葉知道杜恆霜是方嫵娘和杜先誠的心肝寶貝,就連他們的小女兒都沒有杜恆霜那樣得寵。
方嫵娘擔心杜恆霜的陪嫁被蕭家人揮霍,也是情理之中的。
龍香葉揮揮手,“你可以把霜兒的嫁妝帶走。但是老大將我們蕭家的鋪子田莊上在霜兒名下,那部分是我們蕭家的,你不能帶走。”
說着,龍香葉乾脆叫了蕭義過來,將杜恆霜名下的鋪子交割清楚。
哪些是杜家的陪嫁,哪些是蕭士及給杜恆霜的,蕭義那裡都有帳本。
杜恆霜一年前去郊外莊子上養病的時候,就已經跟蕭義交割過一次,現在也只不過是再分一次帳而已。
方嫵娘對着嫁妝單子,當杜恆霜的嫁妝帶走了,只留下大的傢俬,還有一些綾羅綢緞,都盡數封庫,鑰匙被方嫵娘帶走。
方嫵娘雖然帶了這些陪嫁走,但是杜恆霜陪嫁的下人還是留在蕭家。他們要照看杜恆霜的兩個孩子,月例以後從方嫵娘那邊領,一個月關一次帳,由蕭義去那邊結清。
歐養娘和知數沒有跟去中堂,只是默默地守在正院上房裡。
陳月嬌沒事人一樣,給兩個孩子拿柳枝編出一些小花籃、小螞蚱,看得平哥兒和安姐兒目不轉睛。
方嫵娘走後,龍香葉問準了陳月嬌,正式遣人去金姨媽那裡下聘禮,定了蕭士及五七之後,就讓她跟蕭士及的牌位成親。到時候,離杜恆霜的死。也不過兩個多月,確實也是如同方嫵娘所說,“屍骨未寒”。
龍香葉也有些慚愧,可是看着兩個孩子的臉上終於有了笑顏,她覺得這樣做也是值得的。
這天晚上,陳月嬌坐在兩個孩子牀前做針線。
夜已經很深,蕭家的下人都已經回去歇息了。
知數在外面的暖閣打盹。
陳月嬌放下針線,看着兩個孩子的睡顏,輕輕幫熟睡的平哥兒擦去眼角的淚水。——她知道,這個孩子。不管在人前多粘她,可是私下裡,他心裡還是念着他的親孃呢。人人都說他乖巧。可是陳月嬌卻覺得,這兩個孩子,其實比上一世,“杜蘅”那三個無法無天的調皮孩子更難帶。這兩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從懂事以來。就沒有見過爹孃,所以將他們的真正心思藏得很深。才兩歲多呢,就開始察言觀色,真是可憐……
陳月嬌在心裡暗道:“孩子別哭,你爹會回來的。——你爹若是真的死了,我怎麼會嫁給他的牌位呢?”
說着。她微微地笑。這一世,她果然會花好月圓,不枉她重生一場……
雖然蕭士及出征的日子提前了兩年。陳月嬌發現,事情還是順着上一世的軌跡前行,不,甚至比上一世更好。這一世,“杜蘅”雖然未能如願。“陳月嬌”卻提前十多年嫁到蕭家。
她當然知道,蕭士及在第一次對戰突厥的時候。會有個坎。上一世,他也經歷過“失蹤”、“死亡”的過程。最後他依然活着回來,而且官封柱國侯……
想到蕭泰及有了一個“柱國伯”的爵位就喜不自勝的樣子,陳月嬌真心看不上他。
眼皮子這樣淺,等蕭大爺回來,有的你好看。
……
蕭泰及忙完大哥蕭士及的喪事,就要準備陳月嬌和大哥結陰婚的事。
沒過幾天,他就說手頭不夠用了,找蕭義要蕭士及的那些鋪子、田莊和其餘的財產。
杜恆霜和蕭士及雙雙去世,蕭義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把持這些財產。
蕭泰及如今有了爵位,腰桿硬了許多,已經明確跟蕭義說,再不交出來,就告他“以奴欺主”,企圖霸佔主家家產。
這樣大的帽子,蕭義當然抗不住,只好將手頭上所有的東西都交了出來。
蕭泰及看見這樣大的一筆數目,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快,太子也知道了蕭泰及手裡的帳目,便輾轉派了中人過來,跟蕭泰及洽談。
蕭泰及知道自己“借襲”,是沾了太子的光,而且他一直也想在朝中找一個靠山。——有什麼靠山,能比太子更大呢?當然除了皇帝以外……
現在太子想要一半的產業,他樂得拿着大哥的財產做人情,給自己鋪路,當下就很慷慨地將蕭家一半的產業改做了太子門下常總領的名字。
太子看着從蕭泰及那裡得來的數目龐大的財產,樂得哈哈大笑。
略施小計,他就將二弟的產業神不知、鬼不覺地奪了過來。
二弟以後想再圖謀大事,沒有銀子,可是寸步難行。
先剪其羽翼,再斷其臂膀,看他個跛足鴨,還能跑多遠!
很快蕭士及的五七過了,龍香葉一頂白轎,將陳月嬌擡進了門,讓她抱着蕭士及的牌位成了親。
從此家裡上上下下都改口叫她大奶奶,跟杜恆霜相區別。
平哥兒和安姐兒也能叫她“娘”了,但是陳月嬌執意不肯,總是跟平哥兒和安姐兒說,他們有親孃,不用叫她“娘”,可以叫她“母親”。
兩個月內,蕭家先辦了杜恆霜的喪事,再辦蕭士及的喪事,最後還辦了一場結陰婚的喜事,忙得不可開交。
一直到蕭泰及封爵三個月之後,他們一家大小才搬到陛下御賜的伯爵府上。
蕭泰及便成了伯爺,又得太子青睞,在長安城也成了一號人物。
從小到大,蕭泰及都沒有這樣被人尊重過。這種人上人的滋味兒,當真是食髓知味,積重難返。
他們搬到伯爵府沒幾天,龍香葉的孃家兄弟,也就是龍淑芝的爹找上門,對龍香葉道:“姐姐,泰哥兒昨兒遣了媒人上門。去我家提親,說要聘淑芝做填房。我來問問你的想法。”
龍香葉點點頭,“泰哥兒跟我說了,是我同意的。”說完嘆氣,“只是可憐淑芝了,要做填房。”
龍家舅舅卻笑道:“還好。泰哥兒的前頭娘子沒有留下一男半女,縱然是填房也是無礙的。”
龍香葉微微笑道:“那就好。既然你也同意,我就讓官媒去把這件事定下來。還要合八字,下聘禮。”
兩人就這樣說定了蕭泰及和龍淑芝的婚事。
此時離關芸蓮過世也有一年多。
蕭泰及也可以娶親了。
不過蕭家還在熱孝當中。如果想要娶親,只有在一百天之內。如果不能在一百天之內。就只能等一年之後出孝再說了。
龍家很想將這件事趕快定下來,再說龍淑芝年歲不小了,她不出嫁。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能結親出嫁。
反正是娶填房,橫豎大的禮數不錯就行。
龍香葉就挑了最近的一個吉日,要給蕭泰及和龍淑芝成親,同時也在新的伯爵府熱鬧一番。
……
而陛下的特使兩個月前就從長安啓程,去往北方玄珉州。給毅郡王傳令,在那裡交接軍務,好頒師回朝。
同時離開長安的,還有太子的心腹趙都尉,他奉了太子的密令,去往玄珉州的烏水鎮。尋訪蕭士及。
他們都不知道,還有一隊人,也悄然離開長安城。前往玄珉州的烏水鎮。
這一行人裡,唯一個小娘子馬首是瞻。——這個小娘子,就是穆侯府的三小姐穆夜來。
和太子、陳月嬌一樣,當她聽見蕭士及“殉國”的消息,也如條件反射一般。想到了上一世,蕭士及經歷的那個坎。
和太子、陳月嬌不一樣的是。穆夜來比他們知道得更清楚,她甚至知道,蕭士及當初在烏水鎮,是具體在哪個地方遇救的……
上一世,蕭士及曾經拿她做朋友,跟她說過不少當年的往事。
那時候,她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蕭士及說着心事,聽完就給蕭士及舞一曲胡旋。從蕭士及恍惚癡迷的眼神裡,她看得出來他含蓄內斂的熱忱。
就是那一雙燃燒的眸子,深沉到好像透過她,一直看到她的靈魂深處,使她深深不能自拔,義無返顧,就算做妾也要跟着他。她纏了他許多年,到自己二十多了,才被蕭士及納入蕭府。
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穆夜來在穆侯府被嫡母關在後宅好幾年,她閒來無事,一直就在琢磨,這一世,她會在什麼情況下,讓蕭士及注意到她。
她想過無數次,最好是在蕭士及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來到他身邊。
這一次,她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
爲了這個機會,她使出渾身解數,騙了自己的生母、自己的爹爹,又用計迷惑了自己的嫡母,才得以帶着人手離開穆侯府,日夜兼程來到玄珉州烏水鎮。
一路上,她無數次向菩薩祝禱,不要讓上一世救蕭士及的那個人先出現,一定要等到她來,才能讓蕭士及遇救……
菩薩好像聽從了她的心聲。
她帶着護衛丫鬟來到烏水鎮,直接尋找蕭士及曾經跟她提及過的那個破舊的土地廟。
她還記得,蕭士及跟她說過,在那個土地廟裡,他曾經打死過一條蛇,救了一隻差一點被蛇咬死的大白狐狸……
他們這一行人對烏水鎮不熟,但是幸虧烏水鎮不大,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個土地廟。
他們來到第二個土地廟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渾身髒兮兮、衣衫襤褸的男人,靠坐在土地廟的神龕之下,奄奄一息。
穆夜來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蕭士及。
雖然他受了很重的傷,渾身上下幾乎體無完膚,而且發着高熱,身上還有一陣陣臭烘烘的氣味,可是看在穆夜來眼裡,完全就是她記憶中那個沉默如山、情深似海、俊美無儔的英武男子。
穆夜來輕輕走過去,蹲在蕭士及跟前,含淚拿出帕子,將他臉上的髒污擦拭乾淨。
雪白的帕子逐漸變得烏黑,蕭士及瘦骨嶙峋的臉逐漸顯露出來,還有一臉絡腮鬍子。
穆夜來伸手輕輕撫摸他腮邊的鬍子,低聲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蕭士及昏昏沉沉當中。覺得有人在跟他說話,可是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又在發着高熱,眼皮重得擡都擡不起來。
他在自己親衛的拼死相救下,從突厥人的埋伏中逃脫,可是一路被突厥人追趕,終於逃到這個鎮上的時候,他就實在走不動了,半夜裡是爬到這個低矮漆黑的土地廟來的。
他已經有四五天沒有吃過東西了,飢餓。加上傷痛,折磨得他快不行了。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這幾天每天都能夢見霜兒,夢見她含笑的雙眸。伸出來的雙手……
是霜兒來接他了嗎?
蕭士及突然醒悟過來,在心裡大急。他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怎麼會看見霜兒來接他?那豈不是霜兒也是死了?
不行!不行!
蕭士及努力想擡起胳膊,推開那個想要攙扶他的“霜兒”,想對她說:“你快回去!快回去!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
可是幾雙手伸過來。執意架起了他的胳膊,將他帶離了這個土地廟。
等蕭士及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
他睜開眼睛,本以爲自己應該到了黃泉地獄。
可是他看見的,是一頂乾乾淨淨的青紗帳幔。
帳邊還掛着一個暗金色的香囊,木樨花的香味隱隱約約從那香囊裡傳出來。跟霜兒身上的味道很是相似。
蕭士及心頭一陣喜悅,難道他還沒死?而霜兒真的來救他了?
蕭士及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聲。
幾個月沒有說話,他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蕭大哥。你終於醒了?”一個甜甜的嗓音又驚又喜地響起來。
蕭士及愣了一下。——這不是霜兒的聲音。
他努力偏過頭,看向帳子外面。
一個穿着寶藍底繡金鷓鴣蜀錦長袖短襦,腰繫素色荷葉邊石榴裙的女子由遠及近地向牀邊走了過來。
他眼前的視線,也從模糊到清晰。
站在牀邊,滿臉喜色的。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小娘子的面龐。
蕭士及皺了皺眉頭,吃力地問道:“請問……你是誰?這是哪裡?”
這個女子正是穆夜來。
三個月前。她將蕭士及從那個破舊的土地廟救出來,就離開烏水鎮,來到離烏水鎮一百多裡遠的永年縣。
永年縣是玄珉州下廣平郡的一個大縣,人煙繁盛,物產充足,如果要住店尋郎中,永年縣比烏水鎮強多了。
再說,穆夜來下意識不想留在烏水鎮,似乎在擔心有人會跟她搶一樣。
雖然這個想法很無稽,但是她就是有這個直覺。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直覺確實很正確。他們一行人離開烏水鎮不久,太子的人就來到烏水鎮,可是任憑他們將烏水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疑似蕭士及的人。此是後話不提。
穆夜來帶着蕭士及來到永年縣,包了一處當地富商的宅院住下。
三個月來,她請了無數的郎中,終於將蕭士及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治得差不多了,只是內腑的傷,還不是那麼容易好,依然需要靜養一段日子。
沒想到她辛苦了這麼久,蕭士及居然出口就問“你是誰?”
難道他一點都不記得她?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啊!
明明蕭士及以前還認識她的。她跟蕭士及的孃親龍香葉也很熟悉,就是這兩年,她不得出門,纔沒有去過蕭家。
兩年而已,他怎麼就把她給忘了?
穆夜來一臉幽怨地看着蕭士及。
蕭士及更是不耐煩。但是看對方的舉止,似乎是救了自己,他也不好太給對方臉色看,只好又問了一聲,“請問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是不是你救了在下?”
穆夜來抿了抿脣,坐到蕭士及牀邊,伸出手,想去觸摸蕭士及的面龐。
雖然很吃力,蕭士及還是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躲開穆夜來的觸摸。
穆夜來更是傷心,別過頭。肩頭一聳一聳,“蕭大哥,不過兩年不見,你就不記得夜來了?”
蕭士及想了想。夜來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但是還是想不起來。
“對不住,我確實不記得你。”蕭士及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三個月躺在牀上,他發現自己無比虛弱。
光是坐起來,就要喘半天的氣。
穆夜來無法,只好回頭,眼淚汪汪地道:“我是穆夜來。穆侯府的三小姐,你真的不記得了?”
說起穆侯府,蕭士及恍然大悟。微微笑道:“原來是三小姐。請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又問道:“是你救了我嗎?”
穆夜來點點頭,“三個月前,我去烏水鎮遊歷,無意中路過一個土地廟,看見你在裡面奄奄一息。就讓下人將你帶過來了。”
蕭士及暗忖,烏水鎮又不是什麼風景名勝,穆夜來一個侯府小娘子,爲何會離開長安,來到北方玄珉州烏水鎮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況且這裡離邊境很近,不遠處經常被突厥人劫掠。穆夜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麼會來到這種地方“遊歷”?
穆夜來看見蕭士及眉尖微蹙,眼眸裡眸光閃動。諱莫如深,似乎不是很信她的話,不由一陣心慌。
她知道,蕭士及很是敏銳,最討厭別人說白話騙他。
可是讓她說實話。又怎麼說得出口?
難道她說,上一輩子。你告訴我你會在這裡遇救,所以這一輩子,我來救你了……
她說得出來,蕭士及可聽不進去。說不定立即拿劍將她這個“妖孽”砍殺。
穆夜來只好閉口不語。
蕭士及扯了扯嘴角,笑道:“穆三小姐不說,也由得你。”說完淡淡地道:“我渴了,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水喝?”
穆夜來被蕭士及看穿心事,有些心慌意亂,連忙起身去倒了茶水,親自服侍蕭士及喝下。
蕭士及喝完水,似乎精力都用盡了,便又睡了過去。
穆夜來放下帳簾,走到對面的炕上坐下來。
她的貼身大丫鬟琴猜悄悄走進來,問道:“大小姐,蕭大爺怎麼說?”
穆夜來的心事,並不瞞她的這個貼身大丫鬟。
這也是上一世跟着她來到蕭府的大丫鬟,對她忠心耿耿。
穆夜來搖搖頭,“他不記得我……”說着,眼圈一紅,又掉下淚來。
琴猜很是氣憤,低聲道:“怎麼能這樣?枉費小姐千里迢迢來救他,他居然無動於衷!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兒,就該將他扔回那破廟去!”
穆夜來忙捂住琴猜的嘴,着急地道:“我的姐姐,這件事不能亂說。說了咱倆都沒命……”說着,還對着琴猜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琴猜掰開穆夜來的手,伸了伸舌頭,低笑道:“小姐太謹慎了。”
穆夜來忙拉着琴猜離開屋子,回手掩上門,和琴猜去外面說話。
對面的牀帳裡面,蕭士及卻悄然睜開眼睛,眉頭緊蹙,想着剛纔聽見的這主僕倆的話。
她們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那個土地廟裡面?
聽她們的談話,她們還是從長安趕來的。
在長安就知道自己在北方玄珉州遭難,還知道自己躲在那個土地廟裡?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他敢擔保,就連他們軍中的斥候,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身受重傷,又猜到毅郡王那邊有奸細,怕被人無聲無息地做掉,本是想着等傷好了再去尋大齊的駐軍。
可是現在穆夜來中途插一槓子,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她背後穆侯府,甚至是昭穆九姓的意思?
他們想做什麼?
蕭士及的思緒完全發散開去。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昭穆九姓“脅持”了,只能耐着性子對穆夜來虛與委蛇。
穆夜來卻在外面對琴猜叮囑。
“不要跟蕭大爺說他妻子的事,讓他安心養病,等病完全好了,回到長安他家中,他自然就知道了。”
琴猜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道:“這是爲何?不能現在告訴蕭大爺嗎?您想,他也許顧着自己還有妻室,所以就算對小姐動心,也強行剋制自己。如果告訴他,他妻子已經去世了,豈不是對小姐更有好處?他也不用顧慮什麼了。”
這番話很是誘人。
可是穆夜來考慮再三,還有搖搖頭。
“不用。我要他在這裡養傷,一點都不要提起他的妻子。管他妻子是死是活,總之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想有人提的妻子。——我的時間寶貴,不能讓他將心分到別人身上。”
琴猜只好點頭應了,出去吩咐她們帶來的丫鬟和下人不提。
蕭士及也不再問穆夜來的理由,每天都積極配合治傷。
平時洗漱,也都是讓男僕服侍。
穆夜來本來不慣服侍人,她也不想讓自己的丫鬟去接觸蕭士及,所以這一直以來,都是兩個小廝服侍蕭士及,給他擦身,幫他捶腿,已經很熟練了。
蕭士及不動聲色地套這些下人的話,卻發現他們對這一趟來意也一無所知,心裡更增疑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唯恐被對方抓住把柄,或者一怒之下,將自己“撕票”……
蕭士及這一趟傷,養了足足一年。
直到永昌五年的六月,他才能夠行走自如,並且將以往的功夫也揀回了七八成。
穆夜來這一年來一直陪在蕭士及身邊,雖然只是跟他說說家常的話,也覺得分外高興。
蕭士及對她的來意絕口不提,也從來不接她的話,晚上就一個人坐在窗前看着星空,經常一坐就是大半夜。
終於有一天晚上,蕭士及從窗口一躍而出,只給穆夜來留下一張“大恩不言謝”的字條,便離開了永年縣,徑直往大齊駐軍的地方去了。
結果那裡空空如也,駐軍早在一年前就撤走了。
大齊在這裡五百里以外設了都護府,由許言邦任都護。
蕭士及想了想,他還是不要再往北走了,還是南下回長安吧。
於是他在當地的富戶家裡盜了一匹馬,騎着馬悄然離開玄珉州,一路風餐露宿,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回到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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