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多回的交鋒,龍香葉已經學了個乖。她現在很明白,若是私下裡給杜恆霜臉子瞧,蕭士及肯定是會護着杜恆霜的。自己這個做孃的,在兒子心裡的地位是遠遠不及他的親親好老婆。
但是如果在人多的公衆場合下杜恆霜的面子,卻是無礙。
蕭士及再疼他老婆,也不敢當着衆人的面,對自己這個老孃橫眉冷對,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想通這一點之後,龍香葉就自如許多。
私下裡在蕭士及面前,對杜恆霜當然體貼得不得了。
如今這個柱國侯府第一次過年的年夜飯場合,她卻可以大大方方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了。
她就不信,她今兒說幾句狠的,蕭士及還會當着一家大小的面,跟自己過不去。
讓杜恆霜跪祠堂,雖然她很想這麼做,但是杜恆霜肯定是不肯的,龍香葉今兒說出來,也是圖個心裡痛快。她真正的目的,其實是要對付歐養娘。
杜恆霜她動不了,但是對付歐養娘,還是綽綽有餘吧?
她這個做老夫人的說一聲打歐養娘的板子,蕭士及難道會爲了個僕婦,在大庭廣衆之下爲難自己的孃親?!
杜家這些人當中,除了方嫵娘,龍香葉尤其恨歐養娘。
眼看杜恆霜坐着一動不動,連眼皮都不擡,龍香葉拿袖子遮了臉,帶着哭意道:“我知道你是柱國侯夫人了,讓你去跪祠堂,你肯定是不肯的。我雖然是婆母。可是在這個家裡,也要看你的臉子吃飯。我也罷了,只要你能伺候得我的兒子舒舒服服的,我不跟你計較。但是!”
龍香葉放下袖子。瞪着站在杜恆霜後面的歐養娘,惡狠狠地道:“就算你不去跪祠堂,你身後的歐養娘卻是出言不遜,以下犯上。——來人!給我把歐養娘拖下去打十板子!”龍香葉端莊地立在那裡。威嚴地仰頭吩咐道。
看來今日是不能善罷甘休了。
蕭士及的臉色一下子黑沉下來。
不過正如龍香葉所想,大庭廣衆之下,她作爲柱國侯府的老夫人,發作一個下人僕婦,任是誰都不好主動攔着她。這話要是傳出去,說柱國侯府的老夫人,連自己媳婦的一個養娘都發作不得,丟的不僅是柱國侯府的臉面,也是杜恆霜這個柱國侯夫人的臉面。
大齊立國已經有五年。從上到下。都推崇一個“孝”字。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面子情是人人都要的。
龍香葉心裡十分得意,面上卻還是繃着臉,威嚴地往中堂上掃了一眼。
下首的人鴉雀無聲。都怔怔地看着上首三張席面。
杜恆霜在心裡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對着龍香葉斂紝一禮,緩緩地道:“婆母,今日是除夕,全家團圓的大好日子,不如先把歐養娘的這頓板子記下,等過了年再打,您看行嗎?”
龍香葉卻在心裡冷笑一聲,暗道想這樣忽悠過去,真是小看我龍香葉的本事。我再不濟,也是你婆母,吐口唾沫砸不死你,總能砸死你的下人奴婢吧?便繃着臉搖搖頭,“不成。犯了錯就要受罰,若是人人推脫,這個家還成什麼樣子?——歐養娘,你是最懂規矩的,你說是不是?”她轉頭看向歐養娘,雖然極力壓抑自己的心情,可是面上已經帶了一絲得意的笑意。
歐養娘也在心裡嘆了口氣,從杜恆霜身後走出來,對着杜恆霜緩緩拜倒。
杜恆霜忙從條案後面快步走出來,伸手挽住歐養娘,轉身對龍香葉道:“婆母,既然您今日執意要打我養娘的板子,媳婦自然沒法攔着。不過婆母您也當知曉,除夕夜喊打喊殺,驚了竈王爺,咱們柱國侯府明年一年都會多是非,甚至會見血光。——婆母,您真的打算爲了出您的一時之氣,觸咱們全家大小的黴頭?別的不說,二弟妹馬上就要臨產了,您就不想爲她積點兒福,讓她順順利利產下孩兒?”
“你——!”龍香葉氣得瞠目結舌,她不過是要打歐養娘的板子,怎地又跟一家大小明年的福氣連在一起,甚至跟龍淑芝肚子裡的孩子也有關係了?這個杜恆霜,也太能扯了吧……跟她娘一樣,牙尖嘴利……
龍香葉瞪着杜恆霜,嘴脣囁嚅翕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杜恆霜微微一笑,聲音越發輕柔,“我就知道,婆母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哪裡會忍心看二弟妹初產不順呢?再說,更不願看見咱們蕭家明年時運不好,是吧?”先用大話嚇住龍香葉,然後給她一架梯子,好讓她趕緊下臺階。
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龍香葉還追着歐養娘不放,非要現在打她的板子,那明年蕭家若是出點兒什麼事,可就全怪她龍香葉在除夕夜動了板子見了血了。還有龍淑芝肚子裡的孩子,是她小兒子蕭泰及第一個骨肉,別的人她可以不管,這個小兒子子嗣艱難,她可是萬萬不能讓他們心裡有個疙瘩的。
龍香葉只好點點頭,不情願地道:“那行,先把她關起來,到十六再打板子。”又吩咐道:“來人!把歐養娘給我關到我那後罩房的空屋子裡去。”
杜恆霜心裡一沉。龍香葉住的院子的後罩房,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既沒有火炕,又沒有地龍。這大冬天的,晚上滴水成冰,將歐養娘鎖在裡面,一晚上人都凍僵了,還打什麼板子?這是要她的命吧……
杜恆霜也不客氣,淡淡地道:“婆母原來是要我養娘的命來着。看來竈王爺這個狀,是要告定了。婆母,莫怪我不提醒您,除夕晚上惹下人命債,可是還一輩子都還不完的。”
龍香葉剛還得意洋洋,轉頭就被杜恆霜氣得直哆嗦,怒道:“你夠了啊!我什麼時候要她的命了?你別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杜恆霜指了指中堂外的院子,那裡還堆着皚皚的白雪,道:“婆母,您不是不知道,這臘月裡的天,能凍得人揭皮吧?把歐養娘關到您後罩房的空屋子裡,那裡既沒有火炕,也沒有地龍,您把她關一晚上,明天還能見到活人?”
龍香葉瑟縮了兩下,她真沒想到這麼多。她只是不忿被杜恆霜把話堵了回來,有意要找回場子而已。她都忘了她那後罩房裡什麼都沒有,況且她住的屋子,火炕、地龍還有火牆,外屋四角還有四個大銅火盆,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溫暖如春,她早忘了這一茬了,只好訕訕地道:“你也別緊着給我扣帽子。我並不是那等心腸狠毒之人,那就先記下歐養娘的板子,等過了年再打吧。”說着又對身後的大丫鬟梅香道:“你可幫我記着,到時候提醒夫人,不要忘了。”
梅香忙躬身道:“老夫人放心,梅香一定過了十五就提醒夫人。”
杜恆霜微笑道:“多謝梅香姐姐。”
梅香忙還禮不迭,“夫人折殺奴婢了。”
“哪裡的話。你是伺候老夫人的奴婢,在老夫人面前的臉面,比我們這些媳婦都要高一等呢。來,我今兒敬梅香姐姐一杯酒,多謝你一年上頭,幫我們給老夫人盡孝心。”說着,杜恆霜出席,手拿一杯溫酒,給梅香敬酒。
梅香無法,只好還禮,喝下這杯酒。
歐養娘也給杜恆霜下跪行禮。
杜恆霜忙扶了她起來,道:“養娘下去吃飯吧。今兒勞累一天,還要擔驚受怕,是我的不是,我給養娘賠罪了。”說着,當着衆人的面,對歐養娘行了一禮。
中堂的人見了,都知道杜恆霜是做給龍香葉看的,這不是故意跟她打擂臺嗎?
堂上各人面色各異。
蕭泰及就起身來到龍香葉身邊,笑着道:“娘,你今兒喝得太多了,看醉成什麼樣兒了。娘吃點兒菜吧。”說着,扶着龍香葉坐下,給她夾菜斟酒。
蕭士及想了想,也在龍香葉另一邊坐下,和蕭泰及一起,給龍香葉勸菜敬酒。
兩個兒子終於拋下他們各自的媳婦兒,過來陪自己這個做孃的,龍香葉終於心花怒放,心情頓時好轉,就着蕭泰及的筷子吃一筷子海蔘燜羊肉,又就着蕭士及的手喝一杯河東乾和葡萄酒,很快兩邊臉上就浮起兩團紅暈,氣色好得不得了。
蕭嫣然在下首嘆了口氣,來到杜恆霜的桌前跪坐下來,給杜恆霜斟了一角酒,勸道:“大嫂,來,喝一杯參酒,是雪兒專門給大嫂釀造的。”
杜恆霜笑了笑,接過蕭嫣然的酒杯,一飲而盡。
剛纔被龍香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平哥兒和安姐兒才鬆了一口氣,忙着把自己喜歡吃的菜夾到杜恆霜碗裡。
……
柱國侯府吃着年夜飯的時候,吳世成在諸家隔壁劉家小院裡,也跟劉家父女一起吃年夜飯。
看着劉家一個竈上的婆子將過年的菜擺上來,吳世成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問道:“怎麼是黍米飯?太粗了,咽不下去。可有胭脂米粥?放點兒鴨子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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