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諸素素想出法子,新豐客棧的掌櫃就把她娘尤倩娘叫了過去,說她們住的房間是上房,本來是要一兩銀子一天的住宿費,只是之前是杜老爺介紹來的,就給了她們優惠,暫時免費住幾天,如今優惠期過了,讓她們按市價付賬。
尤倩娘知道還是得罪了杜家的緣故,一時十分後悔,不該聽了素素的話,去杜家門口給杜家大小姐上眼藥。
回到自己房裡,尤倩娘耷拉下臉,對諸素素道:“收拾東西,咱們去尋別的客棧吧。”
諸素素知道了始末,也很無語,一邊埋怨杜家小肚雞腸,一邊收拾了東西,和尤倩娘一起離開新豐客棧,去尋別的住處。
結果找了一大圈,才知道果然是“長安居,大不易”。盛業坊裡面的客棧,新豐客棧居然是最便宜的。別的客棧,就算是一般的房間,也要一兩銀子一天。她們手裡的一百兩銀子,就算住下去,也住不到一百天。
孃兒倆尋了整整一天,纔在好心人的指引下,來到了長安城下城區的貧民區,在那裡二十兩銀子就可以買一所小小的三間房的院子了。她們兩個女人人生地不熟,不管直接去找中人交易,還是尋到蕭祥生的鋪子那裡,求他幫她們做個擔保,在下城區買所小院子。
蕭祥生沒有再見她們,而是派了個管事幫她們買下一所小院子。
等到四月底,尤倩娘和諸素素終於安頓下來,千方百計去尋蕭祥生的時候,才知道他又下江南去了。
這一次,他和杜先誠一起去的。
因爲去年冬天太過暖和,今年春夏之交的時候,江南爆發了龐大的蝗災。
整個魚米之鄉,今年肯定顆粒無收了。
蕭祥生和杜先誠得到消息,趕緊再次下江南,把往年囤積在江南田莊的存糧運了一半回長安,另一半就地分給佃農,也省得災民作亂,搶了他們的田莊和糧倉。
他們一路行來,發現大周亂相初現。
去年年底大周軍隊打敗的消息,不僅打擊了大周的士氣,而且對大周的國力更是是沉重的打擊。第二次徵高句麗徵召的十萬良家子,是大周國力的中流砥柱。他們一死,大周的國力就衰退了一半。
而德禎帝依然不知悔改,拒絕從高句麗撤兵,又在徵召新的良家子入伍,打算親征高句麗。
大周昌業五年的六月,大軍還在集結當中,北面淮河決堤,淹沒了淮河兩岸的無數良田。南方蝗災剛過,又發旱災,一時整個大周,竟如腐爛的大堤一樣,迅速潰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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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臘月,天氣嚴寒,各地糧食欠缺,逃往長安城的災民越發多了起來。
本來依大周這十來年的休養生息,區區一個災年,還是不會捉襟見肘的。可是德禎帝一意孤行地要打高句麗,已經將大周這麼些年來積下來的家當敗了一大半。
等到了災年,就沒有多餘的糧食拿來賑災。
災民爲了一口飯吃,四處逃荒,產生了不少流民。其中又有很多青壯年的流民,爲了逃避兵役,上山做了土匪和響馬。
大周昌業六年,剛到正月,就有不少響馬直接佔了州縣,自立爲王,反了大周。
齊國公齊伯世被身在高句麗親征的德禎帝差遣,在大週四處征討叛賊,卻也是疲以奔命,打了東家,西家又冒起來。
蕭祥生和杜先誠的鋪子,到大周昌業六年的時候,已經關了一多半。兩人將大部分金銀錢財都換成了糧食和布帛,一半秘密送給齊國公,一半囤積在兩家人在城外的莊子和城內的地窖裡。
在這個時候,德禎帝偏偏不管不顧,又要調齊國公的大軍入高句麗參戰。
聖旨傳到齊國公府,久有大志的齊國公齊伯世一刀斬了德禎帝的欽差大臣,正式反了大周。齊伯世素有大才,又經過多年的精心準備,雖然才宣佈起義,但是已經有條不紊地將太州一帶打理得水泄不通,成了大周七十二路反賊中勢力最大,也是最耀眼的一道勢力。
齊國公反了大周的消息傳到長安城,蕭祥生和杜先誠這才知道,大周的亂象,纔剛剛開始。
長安城有太子、皇后和國舅帶着御林軍駐紮,暫時還算平穩,但是看着長安城內外日益增多的災民,杜先誠和蕭祥生的心情都很沉重。
齊國公齊伯世不是沒有派人來籠絡他們。可是他們知道,若是答應齊國公,他們就要上戰場了。他們是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人,自然知道跟着齊國公,也許將來有一場大富貴,可是這場大富貴,卻是要從險中求,甚至有可能沒有多久,他們哥倆就報銷在戰場上,留下兩家婦孺老小,可要看誰的臉色過活?
他們比誰知道得都清楚。齊國公看重他們,是看重他們活着的時候能給他打天下賣命,一旦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可不認爲齊國公有那個閒情逸致,照顧他們的家人一輩子。
他們並無大志,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封侯拜相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從來沒有奢望過。
因此他們都不太願意捲到這場亂局當中。
可是身在此處,想置身事外又極艱難。
只好跟齊國公的特使虛與委蛇,說道要把家裡的事情安置好了再說,並沒有一口回絕。
齊國公的特使不是專門來招攬這兩人的。這兩人有些本事,但還不到非他們不可的地步,因此也沒有多強求,只讓他們想通了,就去太州投軍。
齊國公的特使秘密離開了長安城。
杜先誠就對蕭祥生道:“大哥,咱們也得撤了。——這大周,不是久留之地。”
蕭祥生看了杜先誠一眼,“你還想去海外?”
杜先誠點頭,眼裡帶了幾分狂熱,“大哥你記不記得,年前那個從佛朗斯牙來的商人?他一直勸說我跟他去佛朗斯牙做生意。以前我當然不想走,如今亂象將至,我們不應該早做打算?”
蕭祥生沉默不語。
杜先誠繼續勸道:“大哥,齊國公那邊,勝算着實不大。聽說,皇上已經在迴鑾的途中。只要皇上一回來,這勝負之數實難預料。我是受夠了戰亂之苦,絕對不想我家霜兒在亂世中長大。——大哥,大嫂去年也剛生了個女兒,你難道能保證自己能在以後的日子,護得一家人不受戰亂之苦?”
戰爭的痛苦,只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人才有體會。
無論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都是踩着累累白骨前進的。作爲兩個沒有家世,不是關隴豪族的普通良家子,他們有九成九的可能,成爲別人腳下的累累白骨。
兩個人在高句麗受夠了戰爭的苦痛,絕對不想重蹈覆轍。
杜先誠想去海外,還有一層原因。
方嫵娘生了二女兒杜恆雪之後,就再沒有身孕,因此杜先誠並無兒子。他並不着急,一直以來最疼愛的,都是大女兒杜恆霜,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命中無子,就將這一副家產傳給女兒杜恆霜。他一心想去海西佛朗斯牙,也是那商人跟他說過,他們佛朗斯牙,男女有平等的繼承權。就算是王室,如今也是女王陛下執政,不像大周,一定要有兒子,才能繼承家業。不然就要被族裡收回。
一席話說得蕭祥生頻頻點頭,“你說得對。我們是應該從長計議。”
兩人便去找了在新豐客棧住着的那個高鼻子、藍眼睛的佛朗斯牙的商人說話。
那商人正好日內要啓程回國,便跟杜先誠和蕭祥生說好,先帶着杜先誠去打頭站,等安頓好了,再來把兩家人一起接過去。
杜先誠也跟蕭祥生商議好,由他帶着一大堆隨從,還有兩家人一起囤積的布帛和瓷器,跟着那商人出海,大概一年半載就能回返。家裡的事,就託蕭祥生先照應照應。杜先誠又特意留下錢伯和幾個特別值得信任的家人,幫他守着家。
蕭祥生本來還有些不情願,等德楨帝迴鑾的消息傳來,大周各地的起義更是此起彼伏,蕭祥生才點了頭,帶着人親自送杜先誠和一大隊保鏢隨從坐上大船,往出海口泉州城去了。他們會在那裡登上海船,去往海西佛朗斯牙。
杜先誠一走就是半年,一直音訊全無。
德楨帝的鑾駕,也被一直堵在太州以北,不得回京。
蕭祥生雖然日夜憂慮,但是在兩家人面前,從來不發一言,只說一切順利,無需擔憂。
這一日天氣炎熱,蕭祥生帶了幾個家人出城,去城外的莊子上看莊稼的收成如何。
回來的時候,天有些晚,幾個人不由得快馬加鞭,往城裡趕。
快到城外十里坡的時候,突然斜刺裡一輛馬車鑽出來,差點驚了蕭祥生的馬。
蕭祥生手臂一緊,勒住繮繩,身下的烏騅馬長嘯一聲,立了起來。
“你們是何人?可知道差一點驚了我們老爺的馬,你們擔當得起嗎?!”蕭祥生的隨從對着車駕大聲斥罵。
車駕裡面,坐着一個氣度高華,蒙着面紗,肚腹隆起的婦人。她身邊的一個護衛低聲道:“夫人,外面的好像是長安城的鹽商蕭祥生。我們要不要向他求救?——後面的追兵已經很近了。”
那女子略一沉吟,吩咐道:“去求一求吧。”頓了頓,又道:“別提老爺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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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良家子”,是借用的從漢代以來符合從軍標準的階層,指從軍不在七科內者,或者非醫、巫、商賈、百工之子女,就是良家子。漢代以來,良家子算是一個比較籠統的特定階層,他們擁有一定資產,遵循倫理綱常,從事正當職業。良家子也是國家選兵擇將的重要來源。隋朝實行府兵制度,府兵是以良家子爲主。商販、贅婿、罪犯、乞丐等都不算良家子,通常不被軍中接納,即便被接納,他們獲得的軍功和獎賞的機會也比好人家出身的良家子士兵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