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蕭士及只是要求把封儉除族,並沒有如同他們想的那樣,大開殺戒,當場讓封儉身首異處……
跟着蕭士及來的那些人鬆了一口氣。
想到蕭大小姐的遭遇,這些人立刻又同情起蕭家的處境。
這封儉,實在是太過了。就因爲求娶不得,就要斷人家所有生路,若不是有呂家二郎在旁護持,這蕭大小姐這輩子就真的完了……
封儉從地上搖搖晃晃爬起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恨聲道:“夢兒又不是戲子,說瞧就瞧,你們配嗎?”
杜恆霜一點都不生氣,微笑道:“對了,我還想提個要求,不知道封二老爺能不能行個方便?”
“秦國夫人儘管說,只要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當仁不讓!”封二伯父忙道,只希望能讓蕭家的柱國公和秦國夫人能夠消氣。這兩人跟新帝和皇后的關係,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你把封儉除族,這件事,不是說說就行的。”杜恆霜慢悠悠地道。
除族,當然有儀式,還要從族譜裡面除名,再去官府的名冊檔子上將封儉的名字移到賤籍。
這一切,蕭家肯定不可能只聽封家一面之詞,說除族就除族了,總得把令人信服的證據拿出來。
封二伯父點頭,“這是自然。七天之內,我自當把所有的東西送到柱國公府,請柱國公和秦國夫人做個見證。”
“那好。我等着封二老爺的東西。”杜恆霜笑道,“還有件事。我知道您家的丫鬟夢兒是買來的,不知道她是死契還是活契?”
死契就是賣斷終身。活契是一定的年限。
不過能進後院給嫡子做貼身大丫鬟,肯定是死契。活契的丫鬟婆子,是輪不到這樣的好差事的。
杜恆霜知道這一點,她也是故意問一聲而已,免得封二伯母又起妖蛾子。
“當然是死契。——來人,給我把夢兒的賣身契拿過來。”封二伯父對自己的小廝吩咐道。
那小廝應了一聲,去後院找封二伯母要夢兒的賣身契。
封二伯母大怒,道:“夢兒的賣身契關秦國夫人什麼事?!夢兒是我家的人。也輪得到她指手畫腳?——去跟老爺說,不要理會這些無理要求。”
那小廝愣了愣,搖搖頭,回到中堂,伏在封二伯父耳邊說了幾句話。
封二伯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惱道:“真是我的家,我竟然還做不了主了!——罷了,我也想看看這個夢兒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將我家拆得七零八碎!給我把她叫上來!”
那小廝又要去封儉房裡喚人過來。
封儉更是驚慌。眼神閃爍不定。
“爹。這樣不好吧……夢兒是未嫁女。讓她出來拋頭露面,她以後怎麼做人?”封儉慌忙拉住封二伯父的小廝,轉頭阻止封二伯父。
杜恆霜冷笑,不屑地撇了撇嘴。“……這時候你就記得夢兒是未嫁女,連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都不可以了。可是你下狠手對付我小姑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不僅是未嫁女,還是良家女,比你賤籍的丫鬟,還是要貴重幾分的!再說了,我可是頭一次聽說,丫鬟也有這麼大的面子。連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都不可以……封二老爺,這是你們封家特有的規矩嗎?丫鬟都養得跟主子小姐似的。”一邊說,一邊瞅了瞅這中堂屋裡伺候的封家丫鬟。
那些丫鬟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裡,似乎沒有聽見杜恆霜的話。
封二老爺卻不能裝沒有聽見,他更加惱怒。拂袖道:“這個孽子已經不是我封家人了,理他作甚?——給我把他拖到一邊,你們去把夢兒叫過來!——我倒要看看,這個家裡什麼時候有了這樣金尊玉貴的丫鬟?!”
封儉被幾個家人扭住胳膊,無法阻擋,眼睜睜看着那小廝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夢兒一直心神不寧地立在門前,看着院門的方向,等着封儉回來。
她的肚子已經高高地隆起,再也遮不住了。
不過她自認爲是過了明路的,連封二夫人都被封儉拿捏住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夢兒,老爺有令,讓你去中堂。”那小廝過來,喚夢兒過去。
夢兒皺了皺眉,“爲何要我過去?我不見外人的。”
那小廝在心裡駭笑。他一向是跟着封二老爺在外院的,對內院的人事不是很瞭解。
不過雖然知道這丫鬟深得二公子的寵愛,他也沒有料到,這丫鬟的派頭這麼大。——這不是丫鬟,這是活祖宗……
那小廝腹誹着,又飛快地睃了一眼夢兒的肚子,微笑道:“老爺有令,您要不去,我拖也要把您拖過去。”說着,將手一招,從後面跑上來幾個婆子。
“您要做什麼?”那幾個婆子殷勤地問那小廝。她們都知道,這小廝是二老爺身邊的紅人,以後要做大管事的。
小廝指了指夢兒,“老爺要夢兒姑娘去中堂,夢兒姑娘說她不見外人。我只好勞煩各位媽媽,將她拖過去了。”
這幾個婆子早就看副小姐一般的夢兒她們不順眼了,以爲只要拿捏住二公子,就能在後院橫着走了?真是不給你們點兒厲害瞧瞧,不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夢兒姑娘,既然老爺吩咐了,您不出去,咱們都交不了差。怎麼樣?您是自己去,還是我老婆子們把您拖過去?我們知道您有身子,若是一路拖過去,傷了您肚子裡的孩子……”那婆子嘿嘿笑了兩聲,意思很明顯。
夢兒漲紅了臉,斥道:“怎能這樣沒規矩?等到了老爺那裡,我非要討個說法不可!”又問那小廝,“二公子呢?我要見二公子……”
那小廝笑道:“二公子就在中堂,等着夢兒姑娘呢。”
聽說封儉也在那裡,夢兒鬆了一口氣。在她眼裡,二公子就是神一樣的人物,只要二公子在那裡,就沒有人能把她怎麼樣。以往這些年的經歷,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且現在她連二公子的孩子都有了,自然勝算更大。
“那我跟你們去。你們可不要藉機打什麼歪主意。”夢兒警告那幾個婆子,“傷了我肚子裡的孩子,你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呢?”
那些婆子對視一眼,沒有再逼她,跟在她後面,來到中堂。
夢兒在門口頓了頓,看向中堂屋裡。
她揹着光站着,屋裡有些暗,她的眼角一時不能適應,只好閉了閉眼。扶着門框跨進去。
兩個小丫鬟跟在她後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杜恆霜看見夢兒進來。一下子就注意到她隆起的肚腹,愣了愣,才指着她的肚子道:“……這是夢兒?這是未嫁女夢兒?”
“大着肚子的未嫁女,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一個跟蕭士及合得來的同僚笑着打趣道。
其實未嫁女是說良家子的。丫鬟連人身自由都沒有,當不起“未嫁女”三個字。因爲在賣了身的人當中,若是主家要丫鬟的身子,丫鬟是無法反抗,也無法說不的。
人身自由都沒有,想奢談“貞節”,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也沒有律法保護丫鬟的貞節權。
逼良爲娼是犯法,但是丫鬟。不是良籍,而是賤籍。再說用丫鬟饗客,也是士族門閥裡面常見的事兒。
夢兒的臉一下子紅了,不知所措地在屋裡看了一圈,看見屋角被幾個小廝拽着胳膊的封儉。一下子流出眼淚,嘴脣翕合着道:“二公子,這是怎麼啦?”
封儉被屋裡的人譏諷地無地自容地低下頭,不敢看夢兒的眼睛。
封二伯父看着夢兒隆起來的肚子,厲聲道:“封儉已經被除族了,以後他不再是我封家的二公子。你也要跟着他出去,我們封家,也用不起你這樣的丫鬟!”
夢兒嚇了一跳,扶着小丫鬟的手,走到封儉身邊,淚眼淋漓地道:“二公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做了什麼錯事?向老爺認個錯,老爺定會原諒你的。”
杜恆霜聽不下去了,冷笑道:“我道爲何要使出這樣惡毒的計策對付我們家大小姐,原來是因爲你家丫鬟的肚子等不及了。——這要生了下來,以後你們二公子就更難找正妻了吧?誰會願意嫁到一個跟丫鬟‘情深似海’,又生了庶長子的人家?!我算是明白了,封二公子如何會出此下策,原來是應在這裡!”
夢兒回頭,看着杜恆霜,對她美豔的面容有一剎那的驚豔,但是轉瞬一絲不甘心的精光從她眼底閃過。她看着杜恆霜,快步走過來,撲通一聲給杜恆霜跪下,磕頭道:“求求您,放過我們二公子吧。奴婢……奴婢……離開封家就行了,奴婢一定不擋您家大小姐的路,讓她和二公子和和美美……”還一心以爲是蕭家想把他們家女兒嫁過來,所以還不放過封儉,趁機來鬧事來了。
“你住嘴!”杜恆霜厲聲呵止夢兒,“你把那種畜生當個寶,我們卻不把他放在眼裡。我妹妹早已經定了如意郎君,誰稀罕這樣一個惡毒陰險的無用之人?!”
夢兒一怔,“既然您家大小姐已經定了親,您爲何還是不放過我們家二公子?”
“你還有臉問?——他犯了錯,一句對不住就能揭過去了?就許你們對別人趕盡殺絕,就不許別人對你們還以顏色?”杜恆霜將那些證物抖出來,“你看看,你家二公子,勾結山賊,襲殺我妹妹,你不要說你不知情吧?”
夢兒張口結舌,喃喃地道:“他是一時糊塗……再說,您家大小姐不是沒有事嗎?既然沒有事,您還在這裡苦苦相逼,難道不是還想將您妹妹嫁到封家?”在夢兒看來,她家的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謫仙一樣的男子,無論哪個小娘子見了她家公子,都是心嚮往之的,不過是她家公子不喜愛她們。她家公子,只心愛她一人……
夢兒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升起無窮勇氣。
杜恆霜瞪着夢兒,發現這個女子只認準一個道理。就是凡是女子,都是覬覦她家公子的,他們這些人也不是來討公道的,而是爲了逼她讓位子,好把她家公子搶走的。
“別,您可別這麼說。這樣的公子,我們家可消受不起。您還是自個兒留着吧。跟您說一個好消息,封儉已經將封儉除族,而且將您也要趕出封家。所以,您終於能夠如願以償,跟您家公子長相廝守了。不用害怕有正妻來打壓您,您也不要做怯生生的無辜狀。從此以後,不用再編排一些被正妻欺壓的謊言,因爲您的花好月圓,沒有別人來分享。——怎樣?是不是覺得好幸福?”杜恆霜笑眯眯地說道,滿意地看着夢兒的臉色從紅潤變得蒼白,又變得青紫,臉上神情變幻莫測。
“不過,”杜恆霜看向封二伯父,“夢兒趕出去了,她的賣身契怎麼辦?”
封二伯父索性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連自己的嫡子都趕走了,夢兒這個賤籍丫鬟就更不在話下。
“這件事,是我們封家對不起你們蕭家。夢兒的賣身契,就送給秦國夫人。您要如何處置,我們一概不管。”封二伯父說着,“來人,去把夢兒的賣身契拿過來!”
剛纔去封二伯母那邊取過一次賣身契的小廝忙提醒道:“夫人不肯拿出來……”
“那就跟夫人說,要麼拿出賣身契,趕走這個丫鬟,要麼她離開我們封家,再跟我們封家沒有瓜葛。”封二伯父也惱了。在這麼多人面前不給他面子,當他真的不敢休掉她?
那小廝就又去了一次。
封二伯母聽了這話,纔有些着忙,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說了實話,“這夢兒的賣身契,在二郎手裡,我早給他了……”
那小廝吃了一驚,忙回來又向封二伯父道:“夫人說,夢兒的賣身契,在二公子手裡。”
封二伯父更加惱怒,回頭衝着封儉大吼:“孽子!夢兒的賣身契呢?趕快給我拿出來!”
封儉不甘地道:“蕭家恨我入骨,如果把夢兒的賣身契給他們,他們不知會怎樣對付她,我不會拿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