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說這樣不好吧,畢竟人都是要長大的,而且人活在世上,也不能日日糾纏在男女之情當中。
該說的場面話要說,該表的虛僞態要表,再不喜歡一個人,也不能再帶在臉上讓人看出來。
再深一層,若是對別人的各種誹謗挖苦嘲笑譏諷都能表面上泰然處之,哪怕心裡恨得吐血,面上都不讓人看出端倪,有這樣雲淡風輕的裝逼樣兒,纔是爲世人所稱道的,也就是俗稱的“有涵養”……
簡而言之,所謂的“有涵養”,只有一個字,就是一個“忍”字。只要你裝聾作啞的功夫了得,別人自然會稱你“有涵養”。可惜很多人不能忍,也不想忍,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有些人喜歡做烏龜,不等於所有人都願意做烏龜。
不知怎地,蕭士及腦海裡想起諸素素曾經對他說的這一番話。還有,那時候,她勸他,莫要做得太過,傷透了霜兒的心,他就該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了。
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好像再也得不回當初那個有些魯莽和衝動,卻嬉笑怒罵皆形於色,而且對他掏心掏肺的霜兒了。
其實諸素素的意思,“有涵養”翻做現代的意思,便是所謂的“情商高”。這一點,當然是沒法對蕭士及說透徹的。
蕭士及在外書房出了一回神,纔對來人道:“曉得了。”又吩咐道:“讓夫人留二弟妹吃晚食,今兒就不要回去了,就在國公府住一夜,跟她兒子親香親香。”
掐指一算,順哥兒也有快兩個月沒有見過親孃的面了。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飯也要一口一口地吃,胖子不是一天造就的。
蕭士及起身到屏風後換了出門的衣裳,又吩咐道:“跟夫人說,我今兒晚上不回來吃晚食。晚上讓夫人先安寢,我外面有事。會回來的晚一些,不用等我。”
那人應了,忙去內院報信。
杜恆霜也沒多問,含笑應下,就派人對龍淑芝道:“國公爺說了,你好不容易見一趟順哥兒,今兒就不走了,在這裡住下。晚上想吃什麼?只管說與順哥兒的養娘,她自然會讓廚房專門給你做的。”
蕭士及給順哥兒專門找了一個養娘,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龍淑芝在順哥兒住的院子裡。正跟他絮絮叨叨說話。
順哥兒三歲多了。正是開始懂事的時候。他本性非常的聰慧。而且特別會看人的眉眼高低,學習能力極強。
當初跟着爹孃蕭泰及和龍淑芝的時候,他盡學他們的作態,現在被接到柱國公府。跟蕭泰及和龍淑芝隔離了,他又變得好了些,沒有盡往歪處學。
可惜,就算他想學好,他親生的爹孃不想放過他,偏要把他往歪路上帶。
一般的孩子,也許最多疑惑幾分。
但是對於聰明敏感的孩子來說,爹孃的影響是無與倫比的。
“順哥兒,娘跟你說。你伯父雖然把你接到柱國公府,可是他不一定要的什麼心,你要記得,跟爹孃一條心。只有你親爹孃纔是不會害你的,知不知道?別人的話。你聽聽就行,不要放在心上,但是記住,一定要記得聽爹孃的話,不能聽別人的話。”龍淑芝最怕順哥兒被柱國公府的人教得不跟她一條心,一逮着機會,就要在順哥兒面前跟唸經一樣碎碎念。
哪怕是鐵石心腸、耳根子硬的大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這番唸叨,更別說順哥兒這三歲大的孩子,自然是牢牢把龍淑芝的話記在心裡,凡事只想着是不是對自己好,對自己的小家子好,至於大局觀、家族興衰什麼的,完全就聽不進去了,竟是養成了一副對自己尊若菩薩,視他人穢如糞土的自私自利的脾性。
順哥兒乖乖地聽着,不時點頭,輕聲對龍淑芝道:“娘,我曉得的。”
外面的養娘咳嗽一聲,掀開簾子進來,笑眯眯地道:“二太太,您放心,國公爺和夫人對順哥兒好着呢!我雖是外人,也看得清清楚楚。這府裡的份例,我們順哥兒是頭一份,比正兒八經的嫡長子平哥兒的份例都要好,別人就更是比不上了。不管什麼事情,國公爺和夫人都要讓府裡的三位公子小姐讓着順哥兒,對我們這些下人管得更是嚴格,不許人輕慢順哥兒。如果有人看順哥兒不是正經主子,就不把他當一回事,立馬就有人過來整肅一番,實在是好得不得了。”
龍淑芝聽了,滿是笑容地道:“也是大哥和嫂子厚道,纔對我們順哥兒這樣好。當然,我們順哥兒這樣聰慧,不好生養着他,還能養着誰呢?”
在龍淑芝心裡,自己兒子纔是天下第一。平哥兒算什麼東西呢?就因爲是從杜恆霜肚子裡爬出來的,就要天生高他們順哥兒一等,實在太可氣了。
就跟蕭士及一樣,當初跟蕭泰及也是嫡親兄弟兩個,這蕭家的東西,本來就應該一人一半對半分,可是蕭士及佔着他是老大,將這家產佔去十之*,真是不公平。
如今順哥兒,就是來討債來了。
蕭士及這樣疼順哥兒,焉知不是他欠了他弟弟蕭泰及,所以要還在侄兒身上?
順哥兒笑眯眯地聽着,小小的心裡,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目標。
……
蕭士及離開柱國公府,帶了四個早就挑好的美貌丫鬟,卻去了蕭泰及的家裡。
一到蕭泰及的家門口,蕭士及看見有輛大車停在蕭泰及家門口,也不知道是誰來了。
蕭士及想了想,還是命人去叫門,說自己來看蕭泰及了。
蕭士及是嫡親大哥,他來看自己的弟弟,天經地義。
開門的門子聽說是自家老爺的嫡親大哥來了,嚇得屁滾尿流,竟是來不及讓婆子去通傳,自己衝到內院,親自給蕭泰及報信。
蕭泰及正在家裡招待一個不常來的客人,便是女扮男裝的綏元縣主齊月仙。
齊月仙從來沒有親自到蕭泰及的家裡來,都是在外面見他。
不過今日正好來到這個裡坊,她又聽說蕭泰及的妻子龍淑芝去柱國公府看兒子去了。就一時興起,去蕭泰及家看了看,順便跟蕭泰及說說話,看看他準備得怎樣了,也防止因爲蕭泰及把兒子送到了柱國公府,就起了別的心思,想把自己拋開,另起爐竈了。
這邊齊月仙正明裡暗裡敲打蕭泰及,對他說道:“我知道你的兒子送到了柱國公府,養在蕭士及跟前。但是你要知道。蕭士及自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疼自己的孩子還來不及呢,憑什麼要給你養兒子呢?你別打錯了主意,到時候賠了兒子又折兵。就別怪我沒提醒你。”
蕭泰及唯唯諾諾地聽着,雖然不以爲然,也沒有表現出來。他跟龍淑芝想得是差不多的,就是大哥蕭士及欠他一半家產,而且……有件事,蕭泰及一直深深地藏在心裡,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就是在順哥兒出生之後,他帶着龍淑芝去廟裡上香,在那裡遇見了一個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僧普濟大師。
這位普濟大師最能耐的。是觀人相面。
據說,他曾經給許多士族門閥相過面,幫人預測吉凶,端得是手段高明,讓諸多士族門閥都奉若神明。
最厲害的。據說是他當年給京兆尹許紹的原配嫡妻,前朝大周郡主相面的事。
具體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據說在她十幾歲新婚的時候,就把她一輩子要走的路都說透了,後來她也沒能逃過普濟大師當初給她下的批語。
這件事,蕭泰及當初還是聽蕭士及聽過一次。兩兄弟鬧翻之後,就沒有再在一起說過知心話了。
但是他牢牢記住了普濟大師的名頭。
因此那一天,他抱着順哥兒去求寄名符的時候,一個紅光滿面、鬚髮皆白的大和尚走了過來,看着他懷裡的孩子,驚訝地道:“這孩子生得天圓地方,骨骼如此清奇,明明是封侯拜將的命!”又看向龍淑芝,卻是皺眉道:“他怎會是你生的孩子?只可惜啊,這一輩子落在你們手裡,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這話當時說得蕭泰及和龍淑芝兩個人都黑了臉。
這是什麼話?難道說是龍淑芝偷人,這孩子不是他蕭泰及的?!
龍淑芝當然氣得不行。她雖然嘴碎,歪心思也不少,但是她從來都是規規矩矩,沒有跟別的男人有過任何糾纏。
這孩子要不是蕭泰及的,她可以跳河自盡以示清白!
他們當時是揪着那和尚要去官府打官司,不肯被他這樣紅口白牙地瞎詛咒。
後來還是廟裡的主持出來解圍,說那位大和尚,是很少來長安的普濟大師。普濟大師是洛陽伽藍廟的主持,來長安是做客來的。
蕭泰及聽說是普濟大師,才心裡一動,放過他,但是讓他好好地給他兒子批一回命,將功贖罪。
普濟大師也自知失言,捋着長鬚道:“那老衲就試一試吧。”說着,將蕭泰及和順哥兒請到靜室,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給纔剛剛滿月的順哥兒相了一面。
當時連龍淑芝都不能進去,只能等在外面。
蕭泰及還記得普濟大師的臉色,那是相當地……難以忘懷。
“……唉,這位施主,容老衲問一句,您是不是有位大哥位極人臣?封侯拜將?”
蕭泰及想了想,他不知道這和尚是打聽好了故意問的,還是真的算出來的,便不置可否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普濟大師一看就知道蕭泰及不甚信他,不過他也無所謂,他是就事論事,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就行了。
說起來,今日之事,完全是他一時多言引起的。以後還是要記得謹言慎行,不要再給人看相了……
普濟大師一邊在心裡警醒自己,一邊對蕭泰及道:“那老衲就實話實說了。老衲不知道你有沒有兄弟。但是我看得出來,你這孩子,你上一世的孩子託生回來的,他以後會承襲他伯父的爵位,容享一世榮華富貴……”
“什麼?!”蕭泰及一聽到這裡,就驚喜地打斷了普濟大師的話,“大師所言當真?!”
普濟大師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蕭泰及打斷了,欲想再說,腦子裡卻一陣劇痛。他便忙住了嘴,只是微微頷首,表示不假。
“但是前世之事,本就屬虛無縹緲,你也莫要太當真了。每個人以後會走什麼樣的路,都是看各人的選擇而已。你又何必糾結以前會怎樣?以後又會怎樣呢?”普濟大師靜了靜,待頭痛好了一些,便開口勸道。
“大師,您真的能看出來?我兒子前世承繼了我大哥的爵位?!您能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我大哥前世還是我大哥嗎?”蕭泰及問得很是奇怪。
不過普濟大師也聽懂了,他看了蕭泰及一眼,有些躊躇。他說的前世,其實跟蕭泰及,以及絕大部分大齊理解的前世是不一樣的……
但是他也沒法跟這些凡夫俗子說得那樣透徹,只是莫測高深道:“應該是吧。”又勸蕭泰及:“兩輩子都能做兄弟,這是多大的緣份,一定要好好珍惜,重續兄弟之情……”
蕭泰及卻不愛聽這些,他只揀自己感興趣的話問道:“我前世的大哥,他有沒有自己的孩子?”
“應該有吧,好像是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普濟大師愕然,不知道蕭泰及爲何這樣關注上一世的事情。
在普濟大師看來,“前世”這種東西,根本是虛無縹緲,信則有,不信則無的。他能說出來,當然是跟他的法器有關,但是……不能讓別人知道,若是讓別人看見,他的法器就失效了……
“也是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卻讓我的兒子襲了爵……”蕭泰及喃喃自語,眼神閃爍着看向普濟大師,“大師,那您知不知道,上一世,我大哥的那些孩子後來怎樣了?”
普濟大師搖搖頭,“怎樣?當然是不在咯。不然怎麼輪得到兄弟的孩子襲爵?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