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保軍依言交代,說:“我平時在學校住宿,週末回家。”
“那你以後每天抽一兩個小時出來,下午課後就和細細回來陪陪青林,可以麼?”柳重山說着,補充道:“細細開車接送你來回,晚飯也在這裡吃,方便嗎?”
話頭聽似商量的口吻,卻包含着上位者一貫毋庸置疑的態度。
柳細月忙說:“叔,你放心,有我在他哪也去不了。”
宋保軍還能怎麼辦?只好點頭答應。他不是小氣的人,昨天的氣剛纔已經出過了,雖然有點微不足道。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說柳青林也是自己應該救的,用不着他們提條件。
柳重山繼續說道:“不管最終有沒有治好青林,你都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我想過最好的結果,但也會平靜面對現實。”
看得出他還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宋保軍說:“柳叔叔,不管怎麼樣,我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
幾個人正說着話,廚師和僕人把菜餚送上來了。
值得誇讚的是,這位大師傅十分善於揣摩客人的心意,上的幾道大菜全是宋保軍喜歡的肉乎乎的式樣。
柳細月生怕宋保軍吃得不夠飽,特意交代廚師加大份量。
分別有油爆豬肚、蒜蓉蒸龍蝦、紅燒刺蔘扣魚肚、糖醋煎黑鮪魚、蝨目魚丸湯、如意雞卷、清蒸獅子頭、紅燜豬蹄、香辣牛排、小雞燉蘑菇。
柳重山向來簡樸,奉行四菜一湯的標準,覺得有些奢侈了,不過宋保軍是客人,不便說什麼。而且秦蓉也認爲必須好好招待兒子“未來的救命恩人”。
他很快調整自己的心態,作爲一名好客的主人,連夾了幾筷子魚肚和豬蹄到宋保軍的碗裡,笑道:“小軍,吃,別客氣。”如果這時有湘湖省的官員在邊上,恐怕會把下巴嚇得掉在地上。
柳重山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別人要求同樣一絲不苟,體現在身份層面,就是威嚴。
而這麼一位威嚴的大領導,卻在熱情的給侄女的男同學夾菜招呼,怎不令人驚詫?
最匪夷所思的是,宋保軍居然受之不疑,在柳重山殷切的目光中坦然夾起幾塊肥肉送入口中,嚼了幾下吞下肚子,讚道:“還不錯。”
吃了半盤牛肉,宋保軍又向柳細月吩咐道:“去,給我盛一大碗米飯過來。”
“好的。”柳細月知道宋保軍吃軟不吃硬,表現得很是乖巧。
柳重山以爲今早的盛宴是要浪費了,也陪在旁邊吃了一小碗魚湯。
堆滿一盆的米飯送到面前,宋保軍毫不在意別人的眼色,開始往嘴裡扒飯。
消耗的幽能需要巨量的食物進行補充,就像肚餓了得吃飯,口渴了要喝水一樣。但幽能要求更多的食物,往往是普通人的四五倍以上。
換句話說,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平時吃五兩米飯就夠了,他吃兩三斤纔算飽。
柳重山幾個人眼睜睜看着他的米飯一點一點減少,面前幾個菜盤也空了下去。
半個小時過去,十道大菜被宋保軍全部吃光,還意猶未盡的端起盤子舔乾淨上面殘留的汁水。
柳重山震驚之餘又覺不可思議,道:“沒飽的話我讓大師傅再準備一桌酒席。”
宋保軍揉揉肚皮說:“不用了,柳叔叔真是客氣,我歷來講究健康飲食、合理分配營養,平時吃個八成飽就差不多了。”
“只、只吃了八、八成飽?”柳重山失聲叫道,一副“你小子開什麼星際玩笑”的神色。
僕人上前收拾碗筷,宋保軍和大家一起去客廳喝茶閒聊,讓柳青林也出來玩。
柳重山請宋保軍在客廳南面沙發的首位落座,自己在左首相陪。這很有講究,說明柳重山真正把宋保軍當做貴客看待。
“小軍,我聽說你安於清貧,在學校裡過得很是簡樸,對年輕人來說殊爲難得。”柳重山一邊說一邊讓僕人拿來一包待客用的黃象樓1975香菸。他自己不吸菸,不過既然客人喜歡抽,也就不講究了。
“柳叔叔客氣了,都是家裡窮的。”宋保軍向來謙遜,笑道:“誰不向往更好的生活?誰不喜歡穿得體體面面的,吃飽喝足,住得寬敞舒適,接受高層次的教育?有時間有精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那是自然。”柳重山心想你一句話牽涉到衣食住行以及文教的方方面面,這就是拷問執政者的執政能力,一時並不做聲,轉了個話題道:“小軍啊,聽說你不僅是中文系的學生,還是音樂學院的客席學生,連音樂家塗芬和國學大師毛竹峰也對你青眼有加。我家細細呆懶蠢笨,你可得多幫幫她。”
宋保軍隨口應道:“細細這麼蠢,確實應該好好管教管教。”
柳細月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抱着柳重山的胳膊來回搖晃撒嬌:“叔啊,瞧你說的,我哪裡笨了。”
柳重山哈哈大笑,說:“小軍說你蠢,我可沒說過,有問題找他去。”
“哼,這麼大年紀了還好意思耍賴。”柳細月嬌哼一聲。
柳青林就在中間的地毯上擺弄剛搬過來的一套積木,堆成一個歪歪斜斜的宮殿形狀。他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扯着宋保軍的衣袖叫道:“姐夫姐夫,你來看看我砌的房子好不好看。”
如果在普通家庭,這還真是一副其樂融融家庭和睦的畫面,問題是柳青林已經二十歲了,長得比宋保軍還高大,未免令人啼笑皆非。
柳重山秦蓉臉上均流露出悲哀且期待的神色。似乎有點矛盾,悲哀是哀憐自家孩子的命運遭遇,期待是見到柳青林對宋保軍的態度。
這時大家都不由自主忽略了柳青林對宋保軍“姐夫”的稱呼。
宋保軍隨着柳青林玩了一會兒,柳重山的隨行秘書打來電話,一輛小車也候在門外,僕人收拾好兩個箱子的行李,等着他去機場。
柳重山遺憾的與大家告別,戀戀不捨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宋保軍不便久留,也趁機告辭。
這一次是柳家的司機送他回去的,開着一輛奔馳送到巷口,幫忙把後備箱的自行車放下來。
父子倆在家門口不期而遇,老頭子手裡提着一隻活雞、一尾鯉魚,滿臉喜滋滋的。
“阿軍,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出去不照顧一下形象,以後怎麼交女朋友?今天不約你那個長腿女同學去玩,居然回來這麼早?”老頭子馬上皺起眉頭,換了一副臉色,一口氣拋出好幾個問題。
宋保軍幫忙接過活雞和鯉魚,笑道:“剛去柳細月家裡幫忙幹活呢。”
“哦,還不錯,這麼快就知道拍未來岳父岳母的馬屁了,以後繼續努力。”老頭子又想起一事,說:“那個長腿妹的家裡你有空也去拍拍。”
宋保軍掏出鑰匙打開門口,問道:“爸,又買雞又買魚的,是不是遇上什麼好事了?”
“你算猜對了。”老頭子笑容滿臉,應道:“社保局突然打電話來說有一筆退役老兵的補助讓我去領,以後每個月都能拿三千多塊的補貼,買些好吃的慶祝慶祝。”
“那太好了!”宋保軍忙說。
老頭子道:“有這三千塊的補助,以後家裡負擔要減輕好多,等若若上了中學,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
宋保軍換下拖鞋,伸頭朝裡屋張望,卻沒看到自家妹子的影子。把雞和魚放到廚房,才發現桌上有一張紙條寫着:“哥,我和姨媽去逛街了,冰箱裡有吃的,你回來自己熱一熱就能吃。若若。”
這丫頭,出門也惦記着哥哥吃不吃得上飯。
宋保軍心頭一暖,從冰箱拿出一盤五花肉炒冬筍和一碗冬瓜排骨湯,放進微波爐加熱,又在飯鍋裡盛出兩碗飯,端到客廳和老頭子一起吃中飯。
老頭子說:“有點奇怪,我問了幾個以前的老戰友,他們都說沒接到社保局的電話,我猜是不是杜元鏞那老小子搞出來的鬼把戲。”
宋保軍忙說:“杜伯伯多大的官,他要玩也應該玩些大的,一個月三千塊算什麼?要給就給個三五百萬才叫事。”
老頭子點點頭:“老杜人品是差了一截,倒不至於玩這等花招。”
“爸,你至少立過三等獎,爲國家流過血,拿一點補助也是應該。”
“是三等功。”老頭子糾正他的錯誤說法,道:“說到獎,你上次提過拿了什麼三好學生獎學金的呢?證書到底什麼時候拿回家?”
宋保軍沒想到父親對自己隨口撒過的謊念念不忘,只好說道:“你當是工廠發福利啊?大學這是要到期末一起發的。”
暗自琢磨着無論如何也得從音樂學院撈一張獎狀回家才行了。
老頭子不無遺憾的道:“那是可惜了,我還打算過幾天老戰友聚會把你的獎狀拿過去炫耀炫耀。”
宋保軍頓時滿頭大汗,說:“爸,一份獎狀而已,拿出去炫耀別人會不會說我們上不了檯面?如果我拿你的三等獎出去跟同學誇口呢?”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確實,我的三等功還真是不值得炫耀。”
宋保軍趁機賠笑道:“爸,我們自己過得好就行了,管別人家說什麼呢。”
“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