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陡然寧靜了下來。
定風看着蘇沉，好一會兒，說：“你怎麼知道的。”
看見他沒有否認，蘇沉滿意笑笑：“黑水軍明明是一羣沒有秩序的強盜，卻能被你訓練成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這本來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明明已經入了黑水，卻還非要隱藏自己的身份，這同樣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林少軒是龍桑人，王室後裔。龍破軍失蹤，林文俊繼位，天威軍遇險……曾經我以爲那是林文俊的昏着，現在才知道，他是他爲了討好他父王的妙着。可我最終明白這一切，還是因爲林晨源的失勢……”
林文俊犯了那麼大的錯誤，都能東山再起，林晨源明明已經得勢，最終卻又失勢，爲什麼？
蘇沉也很好奇這件事。
而通過帕特洛克，他早就和林晨源聯繫上了。
林晨源雖然敗了，但到底沒死，只是被貶斥而已。他對自己的失敗很不解，也很不甘，也曾各方打探。
結果還真讓他得到了一些消息。
他所得到的消息，令人震驚。
因爲林文俊復起的原因，竟然還是因爲當年天威軍一事。
確切的說，林文俊當年害天威軍，並不是昏着，而是預謀！
只是誰也不知道，林文俊爲什麼這麼做。
但是這次林晨源打聽到的消息，卻是林文俊其實是爲了林夢澤而這麼做。
這個消息就更令人震驚了。
陷害天威軍，竟然是一國之主的意思？
那麼林文俊當年因此的失勢和復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他失勢，其實是替林夢澤背鍋。
他復起，自然也是因爲到了收取回報的時候了。
但是林夢澤爲什麼要對付天威軍，林晨源就不明白了。事實上到底是不是林夢澤要對付天威軍，林晨源也不能確定。他費盡無數財力，死了數十名親信得到的消息，也只是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只是指出，很可能與天威軍中的某個可能是王室出身的人，以及失蹤的龍破軍有關。
蘇沉是知道林少軒王室身份的，因爲當年蘇沉研究血脈，那可是把所有人的血都抽了個遍。
當他抽到林少軒身上的時候。
咦？
荒血？
所以林少軒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蘇沉。
當林晨源告訴蘇沉這件事後，蘇沉立刻聯想到了林少軒身上，再想到定風與林少軒之間的詭秘，他若是還意識不到什麼，也就不是蘇沉了。
這刻聽到蘇沉的解釋，定風，不，龍破軍也恍然了。
他點點頭：“原來是這樣，蘇先生學究天人，智慧無雙，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蘇沉已道：“林文俊對付天威軍，真實目的還是爲了你吧？”
龍破軍沒有反駁，只是問：“這次你又是怎麼猜出來的？”
“簡單的推理。如果林文俊要對付少軒，根本用不着這麼麻煩。他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可以殺了他，甚至公開處斬，都不會有人如何。畢竟他只是個私生子，林繞弦又早死，根本無人爲他做主。所以他們對付天威軍，真正的目的還是……”
“把我逼出來。”龍破軍回答。
“可惜還是沒能做到。”蘇沉道。
天威軍被困在暴族領地這麼長時間，龍破軍也沒出來，終究還是蘇沉把人給救了。
龍破軍嘆了口氣：“我當年從軍，入的就是天威軍。那段時間，也是我最快樂的時間。那時文長是我的師爺，崇山是我信任的部下，莫邪是我看着他長大的，填海是我的徒弟，英婉是我故人之女，林少軒更是我恩主之子……天威軍子弟，於我就如親人一般。”
蘇沉沒說話。
龍破軍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問我，既然這樣，爲什麼還看着他們走向死亡而無動作？”
“我想，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龍破軍笑了：“你到是會安慰我。不過對不起，我沒有什麼苦衷。我不去只是因爲我知道，去也沒用……我救不了他們。”
他說着長嘆一聲，看向遠方的海平面：“那個時候我已經加入了黑火，天下雖大，卻只有這裡可以成爲我的藏身之地。千幻島地處海外，消息閉塞，有時候一則消息，可能要好幾個月才能傳來。天威軍失陷一事，我知道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小半年，那個時候，我也曾想過要去救。但我拿什麼救？他們在暴族領地，我只是一個人，我就算過去了，也只是和他們同生共死。我沒你那麼大本事，我領兵是還不錯，但是蘇沉你想想，你能救回天威軍，是靠兵法嗎？”
蘇沉一滯。
他當初救回天威軍，還真不是靠兵略。要說靠什麼，那排第一位的就是他那海量的財富起到了絕大作用。大量的源戒帶來豐富的資源，給了天威軍存活下去的機會，從而纔有了繼續轉戰的可能。
而蘇沉吸引獸族，惑亂暴族，所作所爲也和兵法無關，更象是個攪屎棍，攪得對方亂了，自己就有機會。
而這些，龍破軍都不具備。
然而蘇沉的眉頭還是微微皺起。
他承認龍破軍說得沒錯，他就算去了，也未必能救人。
但有些事是道理可以講通的嗎？
身爲軍人，難道就一點慷慨赴死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都沒有？
你可是龍破軍啊？傳說中豪氣無雙，鐵血戰將的龍破軍。
龍破軍，怎麼會說出“我去了也沒用，所以就不去了”這種話？
蘇沉忍不住道：“我現在開始懷疑你到底是不是龍破軍了。我心目中的龍破軍，是個蓋世無雙的英雄，絕不氣餒，更不會輕言放棄。”
“你明白什麼？”龍破軍卻大叫起來：“那根本就不是我，我也根本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
什麼？
龍破軍已叫道：“我受夠了！這些年我早就受夠了。什麼蓋世無雙的英雄，那根本就不是我，我演夠了這樣的人，我如今不想再演了。蘇沉，我就讓你看看真正的我是什麼樣的吧！”
他說着雙臂一震，全身的鐵甲震開，護目面罩飛出。
出現在蘇沉眼前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在去掉外部堅硬的鎧甲後，露出真身的龍破軍，身高竟然只到蘇沉肩頭。這也就罷了，關鍵他還瘦得可怕，看起來就象多少年沒吃過一頓飽飯一般，瘦得皮包骨頭。
那是真正的皮包骨，簡直就是一副骨架上蒙了一層皮，比骷髏都好不了多少。透過皮膚，甚至還可以看到皮膚下那泛着紅光的骨骼，以及微微挑動的心臟。
可是……這怎麼會是龍破軍？
記憶中的龍破軍，傳說中的龍破軍，可是個昂藏男兒，身高體壯，號稱鋼鐵之軀的男人啊。
據說此人身體魁梧，力量極大，一頓就能吃一頭牛，全身堅逾金剛，每次出手都是直接用拳頭轟殺對手，肌肉更是強壯得令人發顫，是標準的猛男。
如果傳言有誇大，那現在這誇大的也太離譜了吧？
再說程填海李崇山那可都是見過龍破軍的人，跟隨他這麼多年，總不能他們也誇大吧？
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有時聊起過去，提到龍破軍也都是充滿欽佩，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跟蘇沉說“我跟你說啊，關於龍帥，那都是吹的，其實他是個小個子，又瘦又幹，根本沒什麼神武形象”……
沒有！
根本沒有半點這樣的說辭！
在所有人心目中，龍大帥都是個睥睨不可一世的無雙戰神！
如今，眼前的這個小瘦子，唯一能證明他無敵傳說的，或許就是那層老皮上數不盡的刀疤傷痕了。
那是怎樣恐怖的刀疤啊，密密麻麻的布在龍破軍身上，看起來就象是一個人被活剮了一萬八千刀後又活着挺回來的樣子。
刀紋擠得都快容不下地兒了。
如此瘦小的身軀，是怎麼抗住那樣的傷害的？
蘇沉的臉色肅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龍破軍苦笑。
他低頭看自己，看自己的雙手，說：“沒什麼，只是不想再繼續了。我厭倦了戰鬥，厭倦了殺戮，厭倦了扮演無雙真男人……我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僅此而已。”
“那你現在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我滿足不了它，它餓了，又吃不到血肉，就只能吃我……一點一點，就把我吃成現在這個樣子。”
“它？”蘇沉問。
“對，它，就是我身上的這副骨頭。”龍破軍回答。
乾癟的皮膚下，血紅色的骨頭，瑩瑩閃光。
蘇沉面色凝重：“這骨頭……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龍破軍回答：“是有人給我換的。”
蘇沉心中一顫：“誰？”
“你不是見過他嗎？他給了你一雙洞悉世間真理的眼睛，也給了我這副可以吞噬血肉，不斷壯大體魄，成就無雙戰神的血煞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