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把案子交給冀、洪兩州刺史後,明帝似乎對稅目一案開始撒手不管,連日只忙着老漢安王的喪事,接着又讓其長子謝秉京世襲王位。漢安王府的門前每日都是來客不斷,前來參加喪禮的官員多如流水,但此次卻多半是爲着參拜明帝而來。
明帝索性公開此次出訪,由御林軍和左右驍騎衛負責王府周圍安全,駐守慶都的皇家十六衛也調動過來,構出鐵桶般的人牆以戒備安全。同時,兩州刺史查案的進度也非常之快,歷年證據很快就挨次羅列出來,然而結果卻令人瞠目結舌,所有的矛頭居然指向老漢安王。
“他們這是故意栽贓!!”海陵王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薄怒道:“現在死無對證,他們就想顛倒黑白!當着皇兄你的面,也敢如此猖狂?乾脆把這些人都帶回京城,全都推到刑場上砍掉腦袋,看他們還拿什麼來誣陷!”
明帝閒閒飲着茶,微眯雙眼散發出迫人利光,側頭吩咐王伏順,“你去看看雲琅回來沒有,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
海陵王心中格外煩躁,索性將寶藍團紋袍子掠在腰間,底下的彈墨線綾褲透出上等錦緞的光澤。明帝瞧了一眼,笑道:“太后還真是疼你,統共那麼些冰蠶絲錦,也給你做了衣衫。”
海陵王笑了笑,突又好奇心大起,“皇兄你穿着什麼,讓我也瞧瞧罷。”
“能有什麼,不過是尋常錦緞。”
明帝掠起袍角露出秋香色褲腿來,上面針腳線縫都很細密,海陵王有些揶揄,“不會是----,哪宮娘娘做的私活吧?”
明帝不理他的話,笑道:“你也年紀老大不小的,有沒有中意的小姐?看好只管跟朕說,到時候,一定要把婚事辦的熱鬧風光。”
“什麼小姐?!”海陵王一口茶飲在嘴裡,差點沒噴出來,“誰說我想要娶親了?皇兄,你先看着密摺,我去看看雲琅回來沒有。”急急忙忙往外走,在門口上差點與人撞個對懷,“雲琅,這麼快回來了。”
雲琅問道:“什麼急事,如此慌慌張張?”
“朕剛說着給他娶個王妃,所以着急起來。”明帝說笑兩句,招手示意二人進來說話,蹙眉道:“眼下單憑我們手頭上的證據,還不足以爲老漢安王洗脫罪名,也沒有法子處置人。只是行程已然公開,不便再多做逗留。”
雲琅躬身謝座,回道:“這次出去收穫頗豐,已查清大部分勾結官員名單,他們平日敗跡也收集不少。眼下帳簿雖然已經被人銷燬,但只要找到副本就可定罪,應該耽誤不了幾日,就可以回京城去。”
明帝微微頷首,抓起桌上密摺看了看,“你辦事很是利索乾淨,朕很放心。孔希詔正在整理證據,一點點來,絕不能輕饒那些混賬!”
海陵王神情有些失落,嘆道:“要不是皇兄你攔着,我也能出去幫上雲琅一把,整天窩在屋子理,真是沒勁!”轉身向雲琅問道:“你這次出去,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回頭把郭宇亮叫來,咱們慢慢飲酒再說。”
雲琅看了看他,笑道:“你不是說想去西林狩獵,回頭帶着我一起去,一邊獵着狍子,一邊說着話,豈不盡興的很?”
海陵王讚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明帝見他二人說的投機,笑道:“行了,遊玩的事回去再說。雲琅先下去歇息,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商議,還要正經事要辦……”話未說完,就見王伏順從疾跑進來,一臉惶急之色。
“京城急報,皇后娘娘的病又犯了!”
“什麼?”明帝驚得眉毛一挑,復又深鎖,“報信的人呢?”
外面連滾帶爬跪進來一人,結結巴巴回道:“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夜間受了風寒,連日下來有些傷神,盼着皇上早些回去……”
“皇上。”王伏順小心翼翼上前,請示道:“不如把慶都的事交給漢安王料理,皇后娘娘鳳體要緊,咱們還是趕緊回京城罷。”
皇后朱氏素來端正大體、賢淑敏慧,明帝對她敬重恩愛有加,二人同甘共苦,曾相守過諸多日日夜夜,乃是少年一起走過來的患難夫妻。因此後宮佳麗雖多,皇后體弱也不時常侍奉聖寢,但她在後宮尊崇地位仍無可動搖。
明帝一瞬震怒過後,當即宣道:“回宮!!”
漢安王府大殿中,王伏順高聲宣讀聖旨。皇帝將稅目案交託冀、洪兩州刺史,還說不必因老漢安王有所顧忌,萬事以國家社稷爲重。漢安王府也因涉嫌案子,故而被御林軍駐紮看管,府中人等均不得擅自出府,聖駕則於今日申時回京。
衆人都忙着收拾行裝,明帝正與雲琅商量着慶都事宜,外面有人傳報,“昭陵郡主求見。”明帝瞥了雲琅一眼,笑道:“你救她一命,多半是來答謝你。”側身朝王伏順示意,“嗯,宣她進來。”
謝宜華行禮完畢,對雲琅襝衽道:“多謝雲公子,當日救命之恩。”說完又朝明帝請道:“臣女還想見一見慕公子,也答謝他當日的恩情。”
“我去叫姐姐出來,你等一等。”
“姐姐?”謝宜華彷彿聽錯什麼,擡頭問道。
雲琅見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滿目莫名其妙,遲疑住腳步問道:“你還不知道我姐姐男扮女裝?呵,她可不是我的兄長。”
明帝若有所思一笑,“郡主等等,朕親自進去叫宸妃出來。”
待到進入寢閣,只見慕毓芫正在銅鏡前整理雲鬢,極乾淨利落的男子挽髻,素面男裝透出爽朗風姿,對鏡問道:“皇上,臣妾這就收拾妥當,怎麼親自進來了?”
“我們現已公開身份,你不用再做男子避人耳目,朕還是喜歡你女兒家裝束,讓雙痕來替你梳妝。”明帝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扯掉頂上的玉色束帶,及腰的青絲瞬間流淌至下來,“唔,梳個桃心樂遊髻。”
“嗯,那就換罷。”慕毓芫不明所以,卻也不甚在意。
香陶捧上來兩身衣衫,層層綃紗如雲如煙堆疊,甚是華麗繁漪。明帝挑了一套刺金西番蓮紋淺紫紗衣,上面花紋乃暗金線織造,西番蓮花中央綴有細小芙蓉石,三重薄紗各是深淺不一,美得迷離。小宮女捧上首飾盒子來,明帝又拾起一支赤金六面鑲玉的鸞鳥步搖,尾墜幾縷纖細的蜜蠟瓔珞珠。
雙痕鄭重梳妝好,笑道:“小姐還是女兒裝束更好,顯出好顏色來。”
“宓兒。”明帝微微彎起嘴角,含着一絲揶揄的意味,“來,跟朕出去與昭陵郡主道個別,別讓她在外面久等了。”
慕毓芫心內疑惑,卻也並不多問。一直到趕到外堂,看到謝宜華雙眸中不可置信之色,方纔恍然悟出幾分,“郡主請起,不必多謝。如今王府正值多事之秋,郡主千萬保重身體,等待時日,皇上必會查清此事緣由,以還老王爺清白。”
謝宜華有些怔怔,瞳仁中光線逐漸暗淡下去,垂首從髮髻中抽出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此番一別,今後多半相見無期。爹爹說這長簪乃是護身之物,自幼時便一直佩戴於身,娘娘當日搭救大恩,今以此相贈聊表寸心。”她語氣平靜如水,雙手卻忍不住輕微顫抖,就聽“啪”的一聲,長簪跌落地上頓時碎裂成數瓣!
“那是什麼?!”慕毓芫還不來及惋惜,先驚呼一聲,原來那雙合長簪竟然是空心製造,裡面赫然藏着一小卷蠟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