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6節

艾米:塵埃騰飛(15)

陳靄不知道滕教授是在跟她開玩笑,還是在說真話,她有點拿不準滕教授,覺得他像個謎,說話好像百無禁忌,但又總是佔着理,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跟他說話有點緊張,但同時又覺得很放鬆,緊張是因爲怕自己聽不懂他話裡的話,放鬆是因爲他百無禁忌,跟他說什麼都不怕損壞中國人民的形象。

她覺得滕教授這次多半是在開玩笑,因爲一個堂堂的美國大學副教授,什麼樣的聚會沒參加過?還會央告她帶他去參加她老闆的Party(聚會)?於是她也開玩笑說:“行啊,只要你不怕。正好我沒車—”

“我怕什麼?”

“你不怕—你夫人—我聽別人說—你夫人—-很愛吃醋—”

“呵呵,吃醋是夫人的專職嘛,哪個做夫人的不愛吃醋?你不愛吃醋?你不吃說明你不緊張你丈夫,不緊張說明你不愛你丈夫—”

如果是別的男人對她說什麼愛不愛的,她會覺得很刺耳,會馬上找個藉口避開,但滕教授這樣說,她就不覺得刺耳,只覺得像個TrueorFalsequestion(正誤題),她就只想着如何回答纔不會顯得傻不拉嘰。

捫心自問,她還真沒吃過趙亮的醋。以前趙亮做學校團委副書記,得接觸多少女生啊!有時吃着飯,就有女生找上門來,說有工作方面的事要跟趙老師商量;有時是女生來約趙亮出去春遊,一去一整天,還有女生跟趙亮學吹笛子的,不止一個,但她從來沒爲這些事吃過醋。

不吃醋就說明她不—喜歡趙亮?這好像有點不對頭吧?趙亮是她的丈夫,她不喜歡趙亮還能喜歡誰?她不吃醋,是因爲不吃醋是一種好品德。但怎麼到了滕教授嘴裡,不吃醋反而成了一種缺點呢?這不是在鼓勵大家都來吃醋嗎?

她替自己辯護說:“我不緊張他,並不等於我不—喜歡他,只能說我很信任他。夫妻之間,如果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那就談不上喜歡—”

滕教授呵呵笑起來:“你說的這個‘喜歡’,是不是就是我說的‘愛’?你連‘愛’這個字都說不出口,那還談得上‘愛’?”

陳靄答不上來,滕教授建議說:“如果你覺得‘愛’字說不出口,你可以用英語說。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習慣,中文說不出口的,就用英語說。你跟我可以說英語,這樣可以幫助你提高英語口語和聽力—”

“是嗎?那太好了!我聽別人說,要想提高英語口語和聽力,最好是跟美國人合租房子,那樣就可以強迫自己從早到晚聽英語說英語,但我在BBS上沒找到美國人出租房子的,只好找了箇中國人—”

“小杜忙得很,你跟她沒機會練英語,而且她的英語也不是很地道,還不如跟我練—”

陳靄喜出望外:“真的?你願意跟我練英語?”

“我們也不用特意找時間練,在一起的時候儘量多說英語就行了。我們從現在就開始吧!”

滕教授這樣一說,陳靄反而開不了口了,紅着臉說:“這—怎麼開始?”

“就從你剛纔說的那段非常有哲理性的話開始—”

“哪段話?”

“就是‘我不緊張他’那段—”

陳靄說了半輩子的話,還從來沒人說過她有哲理性,聽得最多的,就是說她這人說話很直,但她覺得“說話直”跟“說話有哲理性”放在一起一比,就像貧農王大爺跟美國滕教授放一起比較一樣,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嘛。

本着英語口語不練白不練的原則,她試着翻譯說:“I’mnotnervous—him,but—itnotequal—Idon’tlikehim.IonlycansayI—confidenthim—Ifbetweenhusbandandwife—”

陳靄看見滕教授憋不住笑了起來,知道自己鬧了笑話,差點一拳擂過去,嘴裡嗔道:“你怎麼這麼壞?人家是當真的—”

“我也是當真的—”

“你當真的,幹嘛要我翻譯成英語?”

“我沒叫你翻譯成英語,我是叫你用英語說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滕教授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很聰明,真的,像你這樣全憑着自己的本事到美國來的女大夫,我見得還不多—”

“是嗎?那—人家都是怎麼到美國來的?”

“大多數是探親來的,我們C大有不少,以前在國內都是醫生,因爲丈夫出國,她們就辦探親出來了,現在都改了行,在實驗室幹活,人稱‘白老鼠’,有的連technician(實驗員,技術員)都算不上—”

陳靄聽了很有鶴立雞羣的感覺,但習慣成自然地謙虛說:“我算個什麼呀,英語這麼差,說話又這麼—沒水平,光惹你笑話—”

滕教授很誠懇地說:“你英語也挺不錯的,剛來嘛,不可能說得跟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一樣好,但是你敢說,模仿能力強,語感也挺好,你很快就會超過那些來了很多年的中國人—”

陳靄正在構思一句更謙虛的話,就聽滕教授說:“我覺得你的性格也很—可愛—,大方自然不做作,我很喜歡你—的性格—真的。”

這樣的表揚陳靄還聽得不多,本來想一如既往地反駁,但有點無從下口,滕教授是在說他自己的感覺,她怎麼反駁?一反駁不就等於批評滕教授瞎感覺了嗎?她百年不遇地沒反駁這個表揚,驚奇地發現對錶揚不加反駁也不會死人翻船。

滕教授用英語講了幾個他剛到美國時講英語鬧出的笑話,又講了幾個外國人講中文的笑話,陳靄都聽懂了,一路哈哈大笑。

到了賣牀的那戶人家,才發現賣主是個C大應屆畢業的女生,修過滕教授的課,看樣子對滕教授印象不錯,一見買主是滕教授,賣主就堅決不肯收錢了,叫他們喜歡什麼就拿什麼,說她已經在外州找到了工作,馬上要退這邊的房子,所有東西都得搬出去,如果能賣幾個錢當然最好,賣不出去還得花錢請人來拖走,所以送給滕教授那真是一舉兩得。

最後,除了那張牀,他們還要了一個寫字桌,一個放CD的架子,幾把摺疊椅子,加上很多不實用的小擺設,把個van塞了個滿滿當當。

回到陳靄的住處,滕教授幫着把牀支好,把寫字桌擺好,把CD架子放好,調侃說:“有了這個架子,你可以讓趙老師多帶些盜版CD過來了—”

“可不敢帶盜版CD,抓住一張罰一萬—”

“你開始給他們辦探親沒有?”

“還纔來了幾天呢,哪裡就能辦探親了?”

“怎麼不能?你是J-1簽證,你家裡人辦J-2,好辦得很。明天我帶你去銀行開個戶頭,存些錢在裡面,就可以擔保他們來探親了—”

“趙亮他又改了主意了—他不想出來探親—他想出來讀學位—”

“噢,那好啊,挺有志氣的嘛。嗯—-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出來讀我的研究生,只要他GRE託福什麼的上了研究生院定的錄取線,我可以保證錄取他—”

陳靄太高興了:“真的?他可以讀你的研究生?”

“就看他喜歡不喜歡這個專業—”

“他肯定喜歡,他說了,只要能出來讀學位,他什麼專業都喜歡—”

“那你叫他好好複習GRE託福,你也要想辦法留下來,不然的話,等他複習好了考出來,你早回國去了—”

“但我—怎麼留下來?”

“等這個週末去你老闆家時我跟她談談—-”

收拾了一通,把該安的安了,該掛的掛了,該支的支了,該下的下了,滕教授才拍拍雙手,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像個住人的樣子了。”

陳靄自是感激不盡,無以回報,又要以飯相許,但滕教授說:“這頓飯先記在這裡,你以後再請我。今天我請你,我們上餐館去吃—”

“爲什麼要上餐館去吃?是嫌我菜做得不好嗎?”

“當然不是。今天剛好有個飯局—”

“噢,那—你今天就去赴飯局吧,等你有空了我再做炸醬麪你吃—”

“不光是我的飯局,也是你的飯局,國內有人過來考察在C大辦孔子學院的可行性,我請他們吃頓飯,盡一下東道主之誼—”

陳靄不好意思去蹭飯,推辭說:“既然是國內考察人員的飯局,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去,今天這個面子你一定要給我—,我還請了小杜,你們倆一個代表‘漢辦’,一個代表B大,都是我們申辦孔子學院必不可少的人員,今天一定要去的—”

“可是我—又不是B大的人,怎麼代表B大?”

“你怎麼不是B大的人呢?你先生是B大的,你跟B大就有了非同一般的關係—。我對中國的‘關係學’作過很深的研究,出版過一本這方面的專著,下次我帶一本來送給你—”

陳靄見滕教授說得這麼學術化,不好再推辭:“那好吧。我就怕吃了你的飯,什麼忙也幫不上—”

“吃飯就是幫忙。你先收拾打扮一下,我現在得走了,七點左右來接你們兩個—”

滕教授走了一會,小杜回來了,一回來就扎進浴室洗澡,看樣子早就知道今晚赴宴的事。小杜洗完澡出來,看見陳靄,催促說:“你還沒開始打扮?時間不早了,滕教授七點就來接我們的,快去打扮吧,把你最漂亮的衣服穿上—”

陳靄好奇地問:“爲什麼要—把最漂亮的衣服穿上?”

“國內有人來考察—”

“但他們是考察C大,這—跟—我們穿漂亮衣服有什麼—關係?我怎麼覺得有點像—做花瓶一樣?”

“做花瓶又怎麼啦?如果你不想做花瓶,你可以不去,我是要去的。滕教授幫了我那麼大的忙,他叫我幹什麼我都會萬死不辭。我—這個人是很知恩圖報的,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別說是做花瓶,就是—-做—什麼別的,我也願意爲他做—”

陳靄說到“花瓶”,本來有百分之八十是在開玩笑,現在聽小杜這麼一說,眼睛都瞪圓了:“你的意思是—”

“別想那麼多意思不意思了,滕教授叫我們去,我們就去,只要能幫上他的忙。我可不像我以前那個roommate,不知得了滕教授多少好處,到最後溜得人影都沒有了,一點良心都沒有—”

“誰?小—韓?”

“不是她還能是誰?”

“滕教授也幫了—小韓很多忙?”

“小韓出國是滕教授幫忙弄出來的,來了之後滕教授又讓她做他的助教。她根本就不是學滕教授那個專業的,照理說根本沒資格做滕教授的助教,但滕教授千辛萬苦地給她搞到了一個助教的名額,還不用她做任何事,就是白拿錢不幹活—”

“那她幹嘛畢業了就—跑掉?”

小杜遲疑了一下,機密地說:“這話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千萬別傳出去—”

陳靄差點跳起來告饒:“求求你,求求你,別告訴我小韓的秘密行不行?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泄密。”但她的好奇心佔了上風,終究沒把這話說出口。

小杜彷彿得到了陳靄的保密公證一般,體己地說:“其實是小韓的媽媽很喜歡滕教授,當然小韓自己也挺喜歡滕教授,但滕教授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她媽媽堅決反對,小韓老早就死了那條心了。既然她媽媽也挺贊成,小韓膽子就更大了—”

“那滕教授他—”

“小韓說滕教授挺喜歡她,但我覺得她有點吹牛。如果滕教授真的喜歡她,她幹嘛要偷偷溜掉呢?”

艾米:塵埃騰飛(16)

陳靄見小杜說得這麼神龍見頭不見尾的,益發好奇:“滕教授是結了婚的人,小韓的媽媽怎麼會—支持女兒—跟滕教授—?”

“結了婚有什麼?不可以離嗎?”

陳靄覺得這話相當刺耳,她一向很反感那些把婚姻當兒戲的人,成天就是離啊離的。在她看來,一個人要麼不結婚,要麼就要把婚姻進行到底。婚姻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事,連這種事都可以出爾反爾,半途而廢,當兒戲,那這個人肯定不可靠。

她媽媽當年跟她爸爸離婚,在她看來是非常不慎重的做法。事實證明她媽媽後來又後悔了,所以纔會復婚,這不是把婚姻當兒戲嗎?這件事她一直不願意別人知道,因爲她覺得很丟臉。她自己早就決定不走媽媽的老路,她除非不結婚,結就要結到底,絕不留笑話給別人看。

她聽小杜的口氣,就知道小杜在離婚的問題上跟她絕對不是一路人。不過她這個人不愛擡槓,友誼永遠都比真理重要。她半附和說:“離當然是可以離,我的意思是—做媽媽的一般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離過婚的男人—”

“三十多歲的女人了,不嫁離過婚的男人,還想嫁什麼?難道現在還有沒結過婚的小男生在等着她?就算有,也肯定是個找不到老婆的窩囊廢。”

“噢,小韓已經三十多歲了?我聽你說她在讀書,我以爲才二十出頭呢。”

“又不是高中,哪裡還能從讀書判斷出年齡來?在美國,六十歲都可以去讀大學的。再說小韓自己也是離過婚的人—”

陳靄好奇地問:“小韓是—爲了滕教授離的婚?”

“那還能是爲了誰?”

“那她既然爲—滕教授把婚都離了,怎麼又—不跟滕教授在一起,而要跑掉呢?”

“滕教授不離婚,她不跑掉還能怎麼樣?”

“滕教授不肯離婚?那—不等於是騙了小韓?”

小杜馬上反駁:“這怎麼能說是滕教授騙了小韓呢?人家滕教授叫她離婚了嗎?是她自己要離婚,怪人家滕教授幹什麼?”

“可是—滕教授是不是起先答應過小韓,說他自己會離婚呢?不然的話,小韓怎麼會—”

“滕教授絕對不會答應小韓,他知道自己不會離婚,怎麼會這樣答應小韓?”

“他知道他自己不會離婚?你不是說他跟他妻子—感情不好麼?”

“呃—他這個婚—遲早是會離的,但只要他媽媽在,他就不會離。”

“爲什麼?”

“因爲他媽媽不讓他們離婚,而滕教授是個大孝子—”小杜憧憬說。“但他媽媽也不會活一萬年,對不對?我不是咒她什麼,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嘛,誰也逃不掉—”

小杜還沒把滕教授的媽媽說進棺材,大孝子就打電話來了,說已經出發來接她們了,馬上就到。兩個女人只好停止談話,匆匆忙忙收拾一下,聽到滕教授的喇叭聲就跑了出去。

陳靄穿了件中式旗袍,專門爲出國定做的,從來沒穿過,這還是穿頭水。滕教授的車有點高,上車的時候她還當自己跟平時一樣,穿的是長褲呢,很豪邁地擡腿一跨,結果被旗袍絆住,失去平衡,往前撲去。

滕教授慌忙從駕駛室那邊伸出手來,大概是想扶她一把,但遠手救不了近人,陳靄還是以狗吃屎的姿勢撲趴下去,幸好她本能地伸出兩手,撐在了車門那裡的臺階上,嘴沒啃泥,但姿勢很狼狽,膝蓋磕得生疼。

那邊滕教授慌忙上演肥皂劇,下了車,跑到陳靄這邊來英雄救美,剛好趕上陳靄正在自救,她見附近沒人,便高高撩起旗袍,露出半截大腿,自力更生往車上爬。

滕教授問:“沒摔傷吧?”

陳靄正專注於自己的攀登呢,聽到滕教授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才意識到自己撩高旗袍撅着屁股,肯定走了光,讓滕教授看見了某些不該看見的部位。她滿臉通紅,心也跳得很快,手忙腳亂地擠到後排座位上坐下。

滕教授邊開車邊從後視鏡往後望,關切地問:“摔着了沒有?”

“沒有,沒有—”

“怎麼—臉這麼紅?你—心臟血壓都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有事別瞞着我呢,我送你上醫院—”

“真的沒事,真的沒事,別耽誤了—飯局—”

“飯局能大得過人命?”

“我真的沒事—”

“你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帶着你們一起去接國內來的人—”滕教授把車開到一個飯店的停車場停下,讓兩個女人坐在車裡,自己進去叫人。

過了一會,滕教授帶着四個穿西服的男人出來了,陳靄這時候才注意到滕教授今晚也穿着一套深色的西服,腳下是黑色的皮鞋,裡面是白襯衣,衣領和袖口都露在西服外面,黑白分明,全身很挺括的感覺。

雖然五個男人都穿着西服,但陳靄的感覺卻像是一個華僑領着四個高粱花子去見洋廣,開洋葷。滕教授的西服就像是跟他的人一起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一樣,要多合身有多合身。但那四個人的西服,就都穿得癟癟歪歪的,肩頭耷拉着,胸前垮拉着,皮帶呼拉着,褲腳拖拉着,西服是深色的,但腳下卻是顏色嬌嫩的皮鞋。

陳靄以前從來沒注意過男人穿西服是個什麼勁,趙亮很少穿西服,平時是T恤夾克,上臺表演則是民族服裝,其他男人陳靄就更沒注意過了,但也沒覺得扎眼。今天這四個人都是穿的什麼玩意啊!簡直是在糟蹋西服!也許中國男人天生就不適合穿西服,肩不夠寬,腰不夠細,腿不夠長,胸不夠挺,又不講究搭配,還不如穿件沒肩沒腰的民族服裝,也能遮個醜。

但她想到滕教授也是中國人,怎麼就可以把西服穿得這麼筆挺這麼耐看呢?到底是他身材好,還是因爲他喝的洋墨水多?

幾個西服男來到車跟前,魚貫上車,一陣煙味撲面而來,彷彿幾個人都是剛從大煙館出來一樣。滕教授已經坐在了駕駛室裡,給兩個女人四個男人做了介紹,大家就一路寒暄着來到了餐館。

幾個男人先下車,小杜也從車的另一邊下去了,就剩下陳靄一個人,她很怕下車的時候撩高旗袍會在那幾個男人面前走光,正遲疑着呢,就聽滕教授說:“來,我幫你一把!”

陳靄看見滕教授站在她這邊的車門前,向她伸着兩手,她不知道他要如何幫她,以爲他的意思是抱她下去,她此刻倒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而是怕自己太重,滕教授會在心裡笑話她。她紅着臉推辭說:“我自己行,自己行—”

滕教授仍然伸着兩手:“把手給我—”

這句話的重音落在“給”上,產生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她乖乖地把兩手“給”了他。他握着她的兩隻手,帶着向上的力量,往他的方面一拉,陳靄就不由自主地雙腳一跳,落到地上。滕教授用的力度正好,陳靄一個軟着陸,幾乎跌進滕教授懷裡,但實際上身體沒接觸。

滕教授很快就放開了她的手,去關車門,然後招呼她說,“喏,這就是‘美味居’,是D市很有名的中餐館,D市市長都光臨過,還跟店老闆和老闆娘合過影,就掛在餐館外面。走,去看看他們的手藝比你怎麼樣—”

“比我肯定強多了—”

“那不一定—。我考察過他們做的菜,又考察過你做的菜,我最有發言權—”

陳靄走進餐館,發現已經有兩個中國人和兩個美國人等在那裡了,男人都是西服,女人則袒肩露背,跟餐館以竹子爲基調的古色古香中國式裝潢相映成趣。

滕教授爲每個人都做了介紹。那兩個中國人都是男的,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長得挺帥,但跟滕教授是兩種不同的帥,那個人的帥是文藝界那種輕飄飛揚的帥,而滕教授的帥是學術界那種底蘊深厚的帥。

滕教授介紹說那位帥哥是D市華人協會的會長,叫華偉,矮的那個姓劉,是C大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的會長。那兩個美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Dr.Mayfield,是C大的provost(副校長),女的叫Barbara,是C大OfficeofInternationalStudies(負責國際間學生學者交流項目的部門)的頭兒。

陳靄不知道provost是幹啥的,但知道肯定是個大人物,因爲滕教授和Barbara似乎都得聽他的,而他不用聽任何人的。她剛纔進餐館之前還在爲自己比小杜胖而自慚形穢,現在見了Barbara那壯碩的身材,就有了“比下有餘,比上不足”的欣慰。

國內來的那幾個,有一個是“漢辦”的人,還有一個是B大對外漢語教學中心的人,另外兩個地位都很高,但在陳靄聽來都是跟孔子學院八杆子打不着的部門。

一大桌人,就陳靄和小杜兩個沒什麼頭銜,使陳靄越發有當花瓶的感覺,但奇怪的是,她不僅不爲此生氣,反而很關心別人怎麼評價她今天的打扮,看來她這人真是屬螺絲釘的,上到革命機器的那個部位,就爭取在那裡閃閃發光,端的是幹一行,愛一行,哪怕幹上了花瓶這一行,都一心想着如何當個好花瓶。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職業道德,但至少說明她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滕教授跟那家餐館的上上下下都很熟,餐館老闆是個中年男人,長相性格口音都很山東。但老闆只出來寒暄了幾句就退到廚房裡去了,大多數時間是老闆娘在應酬。

老闆娘一點不像開餐館的,也不山東,而是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鏡,說話也文質彬彬。小杜低聲告訴陳靄:“這家的老闆在國內是個貪官,老闆娘是他的二奶,兩人趕在事發之前捲了一大筆錢逃到了國外。滕教授幫老闆娘進了C大的MBA項目,但老闆娘讀完了沒去幹MBA工作,而是在餐館當老闆娘,因爲老闆英語不大好,餐館門面上的事務全靠老闆娘支撐――”

負責他們這桌的waitress(女招待)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小杜偷偷告訴陳靄:“這女孩是老闆的親戚,剛從加拿大過來,也是滕教授幫忙弄到C大讀書的,幫她把B簽證改成了F簽證—”

席間因爲有中美兩國客人,滕教授一直在當翻譯,小杜也幫身邊的幾位做點翻譯,但陳靄英語不好,沒法跟美國客人攀談,中國客人也不怎麼理睬她,搞得她很尷尬,覺得自己既沒姿色,又沒水平,幫不上滕教授的忙,不由得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英語學好,要把身材練好,要去買幾套漂亮衣服,爭取下次做個出色的花瓶。

兩個美國人似乎很急於開辦孔子學院,態度十分熱切,陳靄不聽滕教授的翻譯都能感覺到這兩人有點巴結的味道。那兩個會長似乎也很熱切,但因爲英語不大好,得等着滕教授翻譯,所以很多時候插不上嘴。國內考察團的那四個人都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陳靄聽到身邊一個人老在向華偉打聽D市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吃完飯後,兩個美國人自己駕車離去,兩個會長也自己駕車離去,滕教授負責把四男兩女送回家。一路上,國內的幾個人一直在抱怨D市沒什麼好玩的地方,說如果是在紐約、洛杉磯、華爾街、迪斯尼這些城市開辦孔子學院就好了,最好是在賭城拉斯維加斯開辦。說到拉斯維加斯,幾個人就開始歡呼,因爲明天要去拉斯維加斯了。

陳靄聽着很難受,主要是替滕教授難受,這些人說話一點也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就算你對D市不感興趣,你也不用當着滕教授的面說出來嘛,而且這些人完全不從工作出發,只想着自己到哪去玩,這麼自私自利的想法,他們怎麼好意思這麼公開地說出來?

滕教授先把四位國內客人送到他們下榻的飯店,然後再送兩位女士回家。小杜憤憤不平地說:“這些人真是糟蹋國家的錢財,這哪裡是出來考察辦學情況的?根本就是出來公費旅遊的—”

滕教授答非所問:“其實D市還是有一些旅遊資源的,但目前還沒有名氣—”

陳靄擔心地問:“不知道他們回去會怎麼彙報?他們會讓C大承辦孔子學院嗎?”

滕教授說:“很難說—”

“C大不能自己辦一個孔子學院嗎?非得要跟國內合辦不可?”

“主要是經費來源問題。孔子學院的經費都是國內掏的,但辦班開課的收入都是歸C大得—”

陳靄這就不懂了:“爲什麼國內願意做這種—賠本的生意呢?”

“呵呵,國內考慮問題並不一定都是金錢掛帥—有時更看重政治上的收益—中國以前無償援助那些發展中國家,不一樣賠了很多錢嗎?但在中國政府看來,如果能在國際上得到一個國家的支持,賠錢也覺得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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