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塵埃騰飛(33)
陳靄不知道滕教授究竟所指何爲,但她感覺自己臉在發燒,忙轉過身,邊逃邊說:“我就是來問一下你早上吃什麼—”
滕教授在後面叫道:“你別跑啊,我還沒告訴你我早上吃什麼呢—”
她遠遠站住:“你吃什麼?”
他邊說邊向她走來:“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我做豬食,你吃不吃?”
“吃。”
“我做毒藥,你吃不吃?”
“吃!只要是你做的。”
他走到了她跟前,他有點肉麻的答話似乎把另一種距離也拉近了,她低聲問:“爲什麼你說我昨晚肯定睡不好?”
她等着滕教授扔重磅炸彈,要麼把她炸上天,要麼把她炸下地,就是別這樣懸在半空難受。
如果滕教授說昨晚兩人做了那事,那她就拉下臉來質問他:“我昨晚是去找水喝的,你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來?你叫我現在怎麼見人?”
如果他聽了她的質問嚇壞了,她就告訴他:“這次就算了,我原諒你,下不爲例就行了。”
但她估計他不會被她的質問嚇壞,他肯定會嬉皮笑臉,說不定還會揭她的短:“怎麼怪我一個人呢?你昨夜不是也很high(激動,極樂)嗎?”如果他那麼不識相,竟然這樣說她,那怎麼辦?那就打死不承認,並且再也不理他了。
但滕教授沒扔炸彈,扔了個臭雞蛋:“她打鼾嘛,你怎麼睡得好?”
她很失望,但隨即覺得這樣也好,說明昨晚什麼也沒發生,只不過是個夢而已。如果真發生過什麼,滕教授一定會在言語上和行動上都放肆起來,因爲連她這麼死板的人都因爲昨晚的事變得這麼大膽,如果真發生了什麼,滕教授今天肯定不會這麼拘謹了。
這下她真的如釋重負了,下樓去做早飯,決定今天換個口味,不吃炸醬麪了,吃湯包。她從冰箱裡拿出一袋湯包,又從壁櫃裡拿出小蒸籠,先在蒸籠裡墊上新鮮菜葉,再放上冰凍小包子,然後在鍋裡放上淺淺一層水,把蒸籠放進去,蓋上,開蒸。
滕教授就像能掐會算一樣,適時地下樓來了,穿了件黑色的T恤,一條淺色的長褲。她把湯包從蒸籠裡拿出來,裝在盤子裡,端到桌上,拿了兩個小碟子,一人一個,兩雙筷子,一人一雙。她吃了一口,覺得有點淡,又起身去調了些作料拿到桌上來。
剛坐下,就聽見滕教授驚叫道:“哎呀,怎麼裡面這麼多的水啊?”
她見滕教授眼睛向下望着,知道他把湯汁弄到褲子上去了,連忙跑過去查看。果然,淺色的褲子上兩塊湯汁印。她去拿了幾張紙巾,想幫滕教授擦擦,但發現兩塊湯汁印都在那個玩意附近。她臉一紅,把紙巾扔給他:“快擦擦—”
滕教授邊擦邊問:“怎麼這麼多水啊?”
“湯包嘛,沒水就不好吃了。”
“但是以前吃的時候沒這麼多水嘛–”
“我在蒸籠裡放了菜葉的,包子不粘蒸籠,拿出來就不會破—”
“還是你技術高,水最多—”
她覺得滕教授這話有弦外之音,又開始懷疑昨晚不是做夢,臉又發起燒來,連忙起身離開桌邊,想來想去不知道該幹什麼,最後又拿了幾張紙巾過來。
滕教授一邊吃,一邊看她走來走去,等她最終坐定了,他笑着問:“你怎麼這麼勤快又這麼能幹啊?趙老師上輩子做了什麼善事,娶到你這麼好的夫人?”
“又貧嘴!吃包子都不能堵住你的嘴?”
“這怎麼是貧嘴呢?我說的都是我的心裡話—”
“你這麼瞎說,王老師知道了不—撕爛你的嘴—-”
“我怎麼瞎說了?我說的是趙老師和你—-又沒說我和你。王老師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只要我不說我和你,那就沒問題,說什麼她都不會生氣—-”
“你和我有什麼可說的?”
滕教授馬上顯出可憐巴巴的表情,嘆口氣說:“就是呀,我和你有什麼可說的?連王老師這麼愛捕風捉影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沒什麼可說的—”。他咬了口包子,口齒不清地說,“要是我和你有什麼可說的,那倒好了—”
她見他說得這樣肉麻,也放肆一回:“昨天晚上—-你—幾點睡的?”
“兩三點吧—”
“這麼晚?你—怎麼這麼晚才睡?”
“睡不着—”
“怎麼會睡不着的呢?”
他做個鬼臉:“你問這麼清楚幹什麼?問清楚了也沒用。”她還在咂摸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又反問道,“你呢?你昨晚幾點睡的?”
她支吾說:“我沒看鐘—”
他研究了她一會,沒再問下去,站起身說:“我吃飽了—”說着把自己吃過的碟子和筷子放進了水池,還打開水龍頭,然後望着她,像在等她的讚賞。
她覺得他有時就像小孩子一樣,愛揣摩媽媽的心思,然後做點媽媽喜歡的事,討媽媽歡心。如果他各方面都這麼幼稚,那她就要把他當個白癡瞧不起了,但他別的方面都挺出色,唯獨對廚房的一套很幼稚,使她對他又敬又憐。敬的時候,覺得他簡直就是知識和智慧的化身,恨不得把他當神供起來;憐的時候,又覺得他像個孩子,就想盡情寵着他,照顧他。
她告訴他:“不用守着,放滿就行了。”
“好的。”滕教授嘴裡答應着,但仍然盡忠職守地在池邊放水。
她好奇地問:“放了這半天的水還沒放滿?”
滕教授伸出拇指和中指比劃說:“還差這麼多—”
“你想把什麼放滿啊?我說的是碟子—”
“噢,我以爲你說的是池子呢—”
她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滕教授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十分尷尬,趕緊關上龍頭,站在水池邊看着她收拾餐桌,洗碟子,洗盤子,洗筷子,洗手。還沒等她把手洗完,他已經把擦手的紙給她遞過來了。她笑着說:“看來你還不是稀泥糊不上牆嘛—-”
“誰說我是稀泥糊不上牆?我聰明得很,只要我願意學,我什麼都能學會。”
“這話不假—但你怎麼一點也不會做家務呢?”
“從小慣壞了—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上面又是爹媽又是哥姐—都能幹得不得了,我哪裡用得着學做家務?”
“爹媽哥姐能照顧你一輩子?”
“不能。”
“就是啊,你怎麼能老指望他們呢?”
“我不指望他們,我指望你—”
“指望我?我能照顧你一輩子?”
他像小孩子向媽媽討糖一樣看着她,懇求說:“你照顧我一輩子吧—”
“我是你什麼人,你要我照顧你一輩子?”
“你想是我什麼人,我就讓你是我什麼人—”
她覺得這玩笑開得太大了,正色說:“我們別亂開玩笑了,讓人聽見—-不好—”
“我沒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他仍像個向媽媽討糖的孩子一樣熱切看着她,表白說,“我也不是個光會要人照顧的人,我也能照顧你的—在很多方面—我—都能照顧你—我就是生活方面—-自理能力差一點—其實也就是做飯差一點—但在別的方面—我都能照顧你—我們互相照顧不好嗎?”
她想起他在別的方面真的是很照顧她,幫了她很多忙,她也給了他一些照顧,不過相比之下很懸殊。滕教授對她的照顧,就使她拿到了博士後工作,一年淨增幾萬美金,而她對他的照顧只不過是偶爾幫他做頓飯而已,那算什麼呀?都是舉手之勞。她低聲說:“我們是在互相照顧呀!”
“我知道,我是說—永遠都這樣—-互相照顧—-”
“我們這算什麼呀?還永遠—”
他低聲說:“我知道我們這—不算什麼,但是—這主要是看你的—意思—-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改變這種—現狀—-”
她吃了一驚,這好像走得太遠了,於是斬釘截鐵地爲這個話題劃了句號:“我們該去教堂了吧?”
他們開車把兩個老人兩個孩子送到了教堂,等那四個人都下了車,滕教授問:“你想到哪裡去?我送你。”
“我回實驗室吧,昨天正在趕一篇paper(論文),滕媽媽一叫,我扔下就跑了—”
“對不起,耽誤你正事了,那我送你去實驗室吧—”
滕教授剛把車開動,手機鈴就響了,他一邊講電話一邊開車,陳靄從談話內容猜出是滕教授的姐姐。果不其然,滕教授打完電話,就把車調了個頭,說:“我姐姐打來的,我們現在先去她那裡,然後我再送你去實驗室—”
陳靄一聽就急了:“王老師專門囑咐我—盯着你一點—不讓你到—你姐姐那裡去的—”
“你聽她的話還活不活?她昨天把我姐姐趕出家門,我姐姐連東西都來不及拿,我不幫我姐姐把東西送過去,誰送?”
陳靄想想也是,而且從今天她做早餐的經歷來看,估計滕姐真是受了冤枉,不是滕姐故意只做自己跟滕教授兩人的早餐,而是滕姐知道滕家其他人早餐吃麥片芝麻糊之類的東西。這樣說來,就是滕夫人不對了,不給丈夫做早餐,也不給客人做早餐,客人自己做了,滕夫人還發脾氣,咱不能支持這種歪風邪氣。她說:“走吧,我們去給你姐姐拿東西。”
滕教授很開心:“就是,你答應了替她盯着我,也沒什麼嘛,如果她問你,你就對她說:我替你全程盯着呢,一直盯到他姐住的旅館,什麼事都沒有。”
滕教授把車開回家,滕姐在電話上告訴他們要拿些什麼東西,兩人按指示收拾好,一車開到滕姐下榻的旅館。
滕姐住的是個很簡陋的旅館,地區也不好,有些遊手好閒的老黑在附近晃盪。滕教授生氣地說:“真是開玩笑,怎麼能住這麼個地方?”
兩人來到滕姐的房間,陳靄看見一個高個子女人,五官跟滕教授有點象,但那樣的五官,長在男人臉上很英俊,長在女人臉上就不那麼嫵媚了,再加上手大腳大骨架大,給人的印象是精力充沛,精明強幹,很典型的街道能幹婦女形象。
滕姐見到陳靄,像見到了親姐妹一樣,上來就拉着她的手,誇獎說:“這是陳大夫吧?早就聽說A市出美女,一直沒見過,今天見到你才知道牛皮不是吹的—”
陳靄哪吃過這個,一下就紅了臉,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滕教授在旁邊幫腔說:“我姐一直想見你,總沒機會。”
滕姐說:“你不知道我弟對你多崇拜喲,說你人長得好,科研又好,飯也做得好—”
陳靄一直紅着臉,嘿嘿傻笑。滕姐跟陳靄寒暄完了,就轉身跟弟弟說話去了,用的是家鄉話。滕教授像得了傳染病一樣,也說起了家鄉話,陳靄聽不太懂,站在旁邊幹望。
姐弟倆嘀咕了一會,滕教授改用普通話說:“陳大夫,我姐住這裡不行,旅館也糟糕,周邊環境也糟糕,她又不肯住好點的旅館,怕花錢。我想讓她到你那裡住幾天,行不行?就幾天,她未婚夫馬上會來接她去紐約—”
陳靄很爲難:“我那怎麼住?”
滕姐自薦說:“陳大夫,我住你那裡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你一日三餐我全包了,我學過烹調,做的菜可好吃呢,我保證你吃幾回我做的菜就捨不得我走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付住宿費給你—-”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的牀是個單人牀—”
滕姐馬上說:“沒事,沒事,我睡沙發就行。”
滕教授說:“沙發上睡不好的,這樣吧,我讓小杜去她朋友那裡擠幾天,讓我姐睡小杜的牀—”
滕教授說着就給小杜打電話,講了不大一會,就掛了電話,說:“小杜答應了,我們走吧。”
艾米:塵埃騰飛(34)
滕姐說話算話,一進陳靄的門就張羅做飯的事,陳靄想打打下手,但滕姐不肯,只向她問清了用料作料放在哪裡,就堅決把她支出去了。
陳靄好不沮喪!彷彿被人開除了公職一樣,手腳都沒處放,只好走到客廳加入失業大軍。
滕教授像個職業失業者一般,心平氣和地躺在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但陳靄剛走進客廳,滕教授就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面有得色地問:“我姐姐能幹吧?”
“嗯。”
“我姐的菜做得可好吃呢,出國前專門交學費受了正規訓練的,連她未婚夫這麼一個老美白人都是吃了幾次就吃上癮了,馬上定下婚事。那傢伙有福氣了,娶了我姐做老婆,以後想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
陳靄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段時間她聽滕教授讚美她的烹調手藝已經聽慣了,已經有點“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覺了,至少是“老子在滕教授的天下第一”,今天跑出這麼一個超級廚師來,還是科班的,一下就把她這個草臺班子給比下去了。
她掩飾着內心的失落,挺隨便地問:“那你姐在美國是做大廚的?”
“目前還沒有,她在國內學的烹調,是迎合中國人口味的,但D市太小了,中國人不多,中餐都是按美國人的口味做的,什麼芝麻雞,左宗雞,國內聽都沒聽說過,但在這裡熱門得不得了,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手藝,都是事先調好的sauce(調料),炒菜的時候放進去就行了,所以在美國幹大廚不要什麼技術,只要有手勁就行—”
“爲什麼要有手勁?”
“拋鍋啊,美國中餐館的大廚就一個拋鍋是真功夫,其他都是靠sauce。”
她開玩笑說:“別看你不會做飯,你對餐館大廚的事還挺熟悉呢—”
“都是聽我姐講的。等她去了紐約,就有用武之地了,那裡華人多,面向華人的中餐館也多,需要我姐這樣的人才—”
“你姐去紐約還用打工?不是說她—未婚夫是—白人嗎?”
“白人就都是富人?白人也有窮人嘛。我這個姐夫是鐵路上的工人,有腎病—”
“那你姐姐還得掙錢養活他?”
“那也用不着,他自己有工資,有福利,我姐給他做做飯就行了—”
她不明白:“怎麼找個有腎病的呢?腎病很麻煩的,你姐姐找這麼個人,這一輩子不拖死了?”
“幹嘛要一輩子呢?我姐跟他結婚,半年就可以拿綠卡,一兩年裡就能拿公民,那時她可以離婚,想找誰找誰—”
她突然有點同情那個有腎病的美國白人,但她沒說什麼。滕教授開玩笑說:“如果你想盡快拿到綠卡,可以跟我結婚,這比什麼方法都快—”
“你不怕犯重婚罪?”
“我哪會那麼傻?我當然要先離婚,再跟你結婚嘛—”
“你離婚,王老師會同意?”
滕教授笑嘻嘻地說:“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同意離婚的,但如果我告訴她,我跟你結婚可以賺一筆錢,她肯定會同意。她總是嫌我不會賺錢,總逼着我去賺錢,如果我和你結婚能給她賺到錢,她保證高興—”
“可是我沒有錢—”
“哪會真的要你掏錢呢?只是哄哄她而已—”
她好奇地問:“怎麼哄她?你說能賺錢,總得把錢拿出來給她看吧?”
“拿出來給她看都不行,得把錢交給她。”
“就是啊,那你怎麼哄得了她呢?”
滕教授笑着問:“是不是我把錢的問題解決了,你就同意嫁給我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同意嫁給你了?”
“我的意思是假結婚,辦綠卡—”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賺錢,還是想跟她結婚,或者就是想借機把婚離掉。她說:“我不相信你一個大學教授會幹這種事—-”
“哪種事?不就是幫你拿綠卡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幫你拿到綠卡,怎麼也得勝造三級半浮屠吧?怎麼幹不得?”
“我覺得這樣不好,爲了一個綠卡,就去離婚,一生中就永遠有這麼個污點了,值得嗎?”
滕教授呵呵笑:“你怎麼把離婚當成一個污點呢?兩人在一起過不好就分開,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如果離婚是污點,美國不知道有多少人有污點了—”
陳靄憂國憂民地說:“中國現在也有很多離婚的—”
“就是啊,爲什麼你還把離婚當成一個污點呢?”
“離婚的人再多,也是個污點,因爲離婚—不好,特別是對孩子—”她把自己父母離婚復婚的事講了一遍,總結說,“我覺得我就是我父母離婚的受害者—”
滕教授搖搖頭:“你這是在瞎分析,我倒覺得你是你父母離婚復婚的受益者,因爲你父母離婚復婚都是爲了你。你父親受迫害的時候,他們離婚,是怕影響到你,他們離婚之後都沒跟別人結婚。等到你父親的事情解決了,他們又復婚,還是爲了你,也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是存在的—”
陳靄反駁說:“他們之間早就沒感情了,從來都是吵吵鬧鬧的,吵得我都不願意在家裡呆—”
滕教授又呵呵笑起來:“你看,你看,不能自圓其說了吧?”
“我怎麼不能自圓其說?”
“你說父母離婚對孩子影響不好,但你又說父母吵鬧你不願意呆家裡—”
她堅持說:“我這完全能自圓其說,我覺得父母既不應該吵鬧,也不應該離婚。”
能言善辯的滕教授一下啞巴了,老半天才說:“你說的是理想的婚姻,但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你這兩條都做到了,所以你有資格這樣說,但像我這樣的—”
陳靄想說“我也沒做到這兩條,但是我知道我們做父母的應該做到這兩條,我也願意向這個方向努力”,但她覺得這樣說有點誇誇其談,又有點像把滕教授往死路上逼一樣,便把話忍了回去。
滕教授望着她,嘴脣動了兩動,似乎想替自己辯護,但終於沒有說出來,只關切地說:“你昨晚沒睡好,現在抓緊時間躺牀上睡一會吧。”
“你昨晚也沒睡好,你去牀上睡吧,要不你去小杜房間睡也可以。”
“你們的閨房,我去那裡睡不好,我就在這裡躺會兒。”滕教授說完,就在沙發上躺下,把脫下的棉衣蓋在身上。
陳靄到臥室去躺了一會,似乎才閉了下眼,滕姐就在叫吃飯了。她起牀走到客廳裡,見滕教授也醒了,還躺在沙發上,身上多了一件棉衣,是滕姐的。
滕姐提着一條淺色的褲子從小杜房間走出來,一邊查看一邊說:“剛好這個地方糊了兩塊油污,穿着像什麼樣子?我給洗過了,可能糊上去的時間不長,還能洗掉,時間拖長點,肯定洗不掉了。陳大夫這裡連烘乾機都沒有,幸好小杜房裡有個熨斗,我用熨斗把褲子熨幹了。”
滕姐把褲子遞給滕教授,滕教授說聲“謝謝”,就掀開身上蓋的棉衣,下地來穿褲子。陳靄看到滕教授今天穿的不是半長的短褲,而是半不長的短褲,雖說不是三角褲,是平腳短褲,但也遮不住毛乎乎的大腿,她嚇得扭過臉去望別處。
但滕姐似乎沒她那麼膽小,仍然站在跟前觀察,還評論說:“嗯,完全洗掉了,我在陳大夫這裡沒找到專門去油污的洗滌劑,就用一般的洗滌劑洗的—”
陳靄有點自責,因爲滕教授褲子上的油污是吃湯包時滴上去的,她知道,但她沒及時讓滕教授把褲子換下來,也沒幫滕教授把褲子上的油污洗掉,還是滕姐心細,想得周到。但她心裡隱隱有點不快,好像有人搶了她的頭功,又像有人在領導面前打了她的小報告一樣。
三個人在客廳的茶几邊坐下吃午飯,滕姐做了三菜一湯,色澤都很鮮亮,但陳靄覺得味道一般,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滕教授邊吃邊贊,把姐姐的手藝誇得一朵花似的,陳靄聽得肉麻麻的,但滕姐似乎很受用。
令陳靄心裡好受一點的是,滕教授雖然誇得猛烈,但吃得並不多,只一小碗飯,就放了筷子。
滕姐關切地問:“做得不好吃嗎?你怎麼吃這麼少?”
“可能早上吃太飽了—”
“早上吃什麼吃那麼飽?”
“湯包,陳大夫做的,很鮮,很多的水,一不小心就滴到褲子上去了—”
滕姐鄙夷地一撇嘴:“又是在外面買的那種現成的吧?我早就給你們說過了,不要在外面買那些麪食,都是經過了硫化的,不然哪來那麼白的面?還有包子餡,誰知道是用什麼亂七八糟的肉做的?乾淨不乾淨?”
滕教授嘻嘻笑着說:“不乾不淨,吃了不生病—”
滕姐轉向陳靄:“陳大夫,你以後替我看着點,別讓她們盡給我弟弟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前我在這裡,還可以帶着個眼睛,不時關照一下。我這次去了紐約,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就算回來,有那個女人在,也不會讓我進那個家門—”
滕姐說着,眼圈紅了,滕教授連忙安慰說:“別搞得這麼悲悲慼慼的,你的爹媽都在這裡,你怎麼不能回這裡來?以後她趕你走,你就偏不走,看她能怎麼樣—”
“她是家裡的女主人,她趕我走,我還能賴着不走?”
“她是女主人怎麼啦?我還是男主人呢,你別怕她—”
“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影響你們兩夫妻的感情—”
“我跟她之間還有什麼感情?都是看在爹媽和孩子的份上—”
吃完午飯,滕教授告辭說:“我走了,我得去教堂接他們了,陳大夫,我就把我姐託付給你了—”
“你放心,我會—”陳靄本來想說“我會照顧她”,但沒說出口,覺得沒臉說這話。滕姐一來就接管了做飯的事,她還能照顧滕姐什麼?
滕姐叫住弟弟:“別慌,別慌,等我把菜裝好你帶回去吃—”
“留着你們吃吧。”
“不用,不用,你帶去吃,這都是你愛吃的菜,我們都不愛吃—”
陳靄見滕姐“們”上了,也隨聲附和:“帶去吧,帶去吧,我們都不愛吃。”
滕教授沒再推辭,陳靄找出幾個帶蓋子的塑料飯盒,洗淨了遞給滕姐。滕姐把剩下的菜都分類裝在飯盒裡,蓋好,用塑料袋子裝好,紮緊。真不愧是打過餐館工的人,打包的手法很熟練,放得四平八穩,扎得不緊不鬆,看上去即便滕教授趕着牛車顛簸十英里都不會撒出來。
滕姐又找了個硬紙盒,放到滕教授車裡,再把打好包的飯菜放進紙盒子裡,估計這下即便滕教授趕着牛車顛簸二十英里,飯菜都不會撒出來了。
滕教授走了之後,滕姐彷彿疲倦之極,一頭扎進小杜的房間,關上了門。
陳靄走進廚房收拾殘局,不禁感嘆滕姐真是大手筆啊!總共三菜一湯,但不知道用了多少鍋盆碗盞,擺得到處都是,不僅把所有的搪瓷器皿、鋁製器皿、塑料器皿都用上了,還用了不少一次性泡沫餐具。
這就是科班出身與草臺班子的區別!像滕姐這樣科班出身的大廚,有手下打雜的收拾殘局,可以大鋪排,想用多少碗盤就用多少碗盤,反正事後是打雜的收拾。而陳靄這樣的草臺班子,一切都靠自己,鋪排越大,事後越難收拾,於是一切從簡。陳靄每次都是邊做飯邊收拾,端菜上桌的時候,竈臺上水池裡已經是乾乾淨淨。
陳靄把廚房收拾乾淨了,很想睡一會,但她想到昨天是從學校直接去滕家的,自行車留在學校沒騎回來,她一怕車丟了,二怕明天早上天冷,走路太難受,決定趁着現在外面還比較暖和,到學校去把車騎回來。
但等她到了學校,卻沒看見自己的車,停車處空空如也,一輛自行車都沒有。她轉來轉去,把附近幾個停車點都找遍了,也沒看見自己的車,只好給滕教授打電話。
滕教授很快就開車過來了,兩人又在幾個停車點找了幾遍,確實沒有。滕教授說:“算了,別找了,肯定是丟了。這種事C大經常發生,特別是車留在外面過夜的話—”
陳靄很沮喪:“能不能報案?”
“報當然能報,但不一定找得回來。偷車的把車偷去,一般是拆開賣零件,很難找回,即使找回來,也不知要多長時間。我看你乾脆買輛舊車開吧。”
“汽車?”
“是啊,那不是更好嗎?像這種天氣,騎車多冷啊!”
“我哪裡有錢買汽車?”
“我借錢給你,幾千塊就夠了—”
“算了吧,我連小張的錢都沒還,怎麼好意思又借幾千?背一身債,車也開得不舒服,再說我住這麼近,在學校又沒有停車位—”
滕教授勸了一陣勸不動,讓步說:“那就買輛自行車吧—”
“現在急匆匆的上哪去買?”
“當然是到店裡去買—”
“買新的?聽說挺貴的,還是買舊的吧。”
“買舊的要等機會,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今天不買,你明天上班騎什麼?”滕教授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把車開到一家自行車專賣店前停下,“這事怪我,昨天接你的時候忘了把你的車帶上,害你丟了車,我買輛車賠你吧。”
陳靄堅持不要,賴在車裡不肯下去。但滕教授一定要賠:“你最好跟我一起進店裡去挑輛你喜歡的,因爲我總歸是要買給你的,你不去看,我瞎買一輛,不合你的意就不好了—”
她見他這麼堅決,只好跟他一起下了車。進店之後,她專揀便宜的車看。滕教授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說:“你專挑便宜車,叫我的臉往哪兒放?你要真爲我着想,你就揀最貴的挑。”
最後兩人都折中了一下,沒買最貴的,也沒買最便宜的,買了輛中等偏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