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塵埃騰飛(47)
吃過飯後,小張開車送陳靄回家。到了陳靄的門前,陳靄下了車,但小張沒有,連車都沒熄火,說了個Bye-bye(再見),就開車回家去了。
陳靄進得門來,直奔自己的臥室,抄電話就開打,不過她首先不是打給趙亮,而是打給滕教授,一是滕教授囑咐過,叫她一回家就給他打電話的,二是她早就形成了一種習慣,好像遇事不給滕教授打個電話,就是無組織無紀律一樣,心裡就有惴惴不安的感覺,腦子裡就白茫茫一片。不管是請示彙報,還是討論商量,總之就是要在第一時間聽到滕教授的高見,然後才帶着滕見去會晤其他人。
電話一打通,陳靄就把今天跟小張的談話一五一十向滕教授作了彙報。
滕教授不快地說:“這個小張居心不良,這不明明是在哄着你跟他結婚嗎?”
“他說不是真的結婚—是—假的—”
“他現在當然要說是假的,不說是假的,你還會跟他結婚?”
“真的是假的!”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的意思是,真的是假結婚。他完全是以生意人的態度看待這事的,他準備抓緊時間多做幾單生意,賺幾十萬,存着給他兒子用—”
“就算他真的是爲了賺錢,這種事也很容易弄假成真的。兩個成年男女在一起,又都不反感對方,那能假多久?遲早搞成真的。小張他自己不就弄假成真了嗎?”
“但是我不會跟他弄假成真的—”
“你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人嗎?你是個受人滴水之恩,就當涌泉相報的人,如果他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好意思不報答他?但是你拿什麼來報答他?當然是以身相許囉。他肯定也是打的這個算盤,知道你只要跟他結了婚,就會老老實實跟他過一輩子。”
“如果我不跟他假結婚,我怎麼—保住身份呢?”
“你可以跟我結婚。”
陳靄一笑:“你剛剛說人家小張居心不良,你自己又想出同樣的主意。”
“我說的是真結婚,不是假結婚。”
“但你剛纔不正好是在反對我跟小張真結婚嗎?”
“我跟他不同嘛,我是真心誠意的—”
“你怎麼知道小張不是真心誠意的呢?我覺得他比你更真心誠意,因爲他說跟我結婚,就能跟我結婚,而你說了一點用都沒有,你自己都沒離婚,你怎麼跟我結婚?難道在美國還能開出假的離婚證明來?”
滕教授啞口無言了,好一會才說:“我馬上離婚!”
陳靄趕快制止:“你別離婚啊,我沒叫你離婚,你離了我也不會跟你結婚,我根本就不準備靠這些歪門邪道留在美國,這樣留在美國有什麼意思?我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我能找到工作,那最好,如果找不到,我回中國。”
這的確是她的心裡話,她雖然很喜歡美國的生活,很捨不得美國這邊的朋友,但她也並不討厭國內的生活,她在國內當醫生,也是相當威威赫赫的,收入雖然比不上她在美國的收入,但放在國內的環境裡,還是很可觀的。如果說她在美國算個下中農的話,那麼她在中國至少算箇中農。
她懼怕的是回去之後怎麼向廣大人民羣衆交代。她當然可以如實說,是她老闆突然調動工作,所以她只好回國。但人家會相信嗎?很可能都會認爲是她工作幹得不好,被她老闆解僱了。她總不能叫老闆用大字寫個證明,讓她帶回國,掛在身上,阻止別人的誤解吧?再說她也的確是被老闆解僱了,只不過方式比較隱晦一點罷了。
她最怵頭的,還是如何向趙亮交代。羣衆不理解,也就是當面嘲笑幾句,背後議論一通,只要把臉皮放厚些,耳朵放聾些,也就可以混過去了。但如果趙亮不高興她回去,那她今後的日子就難熬了,天天要在一個鍋子裡攪勺子,還要在一張牀上睡覺的人,你能天天躲着他?
她決定給趙亮打了個電話,試試口風。
不出她意料之外,趙亮一聽這個消息就拿出“三年早知道”的架勢開訓:“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叫你別辭職別辭職,你不聽,現在好了,國內國內工作丟了,國外國外工作丟了,我看你去喝西北風!”
“你放心,我不會喝西北風的,我回國來再怎麼也能找到一個工作。”
“那是當然,你橫豎把臉不要了,那還能找不到工作?撿破爛也是革命工作一部分呢,分工不同而已,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我不會落到那一步的,我還會找到醫院的工作。”
趙亮譏諷道:“是啊,在醫院看大門不也是醫院工作麼?”
“看大門怎麼啦?有什麼不光彩的嗎?”
“沒有,沒有,光彩得很。不過我可把話說前頭了,你要是回國來看大門,可別回A市啊,我丟不起那個人。我人前人後都把我老婆誇得一朵花似的,博士後啊,美國大學教授啊,三年簽證啊,辦綠卡啊,買房子啊,買車啊。你現在灰溜溜地跑回來,我在朋友熟人面前怎麼擡得起頭來?”
陳靄沒吭聲,趙亮這樣的話,其實並不新鮮,老早就說過了,不是因爲這件事,而是因爲別的事。但不管是什麼事,趙亮的德性從來都是這樣的,事前拿不出什麼好主意,只會潑冷水,說怪話,但事後比誰都諸葛亮,興師問罪他跑第一。
奇怪的是,她以前沒覺得趙亮的德性有這麼煩人,如果他說得在理,她虛心接受,如果說得不在理,她充耳不聞。但怎麼現在聽來就這麼刺耳呢?每個字每句話都這麼刺耳,真不知道她這麼多年是怎麼聽過來的。
她淡淡地說:“你不願意我回國,也有辦法,我可以在這裡找個美國人結婚,身份問題就解決了—”
趙亮愣了:“你什麼意思?你跟美國人結婚,那我呢?”
“你跟我離婚囉。”
“原來你轉彎抹角說這麼多,就是爲了跟我離婚,好跟美國人結婚?那你幹嘛不明說,還要使個絆子,說什麼沒工作了要回國?”
“我不是使絆子,沒工作是事實,回國也是我的真實想法,找個美國人結婚也是可能的。我先把沒工作的事實告訴你,是想看看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我把你當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只希望我給你增光,但不能給你丟臉,但凡有一點丟臉的地方,你就不把我當人看了—”
趙亮沒那麼囂張了,小聲問:“那你想怎麼樣?”
陳靄嘆了口氣:“我能怎麼樣?聽天由命。我現在正在找工作,能找到,就在美國呆下來,找不到,就回國。你怕我丟你的臉,我就到別的城市去—”
“那你說的那個—跟美國人結婚的事—-”
“你放心吧,我不會跟美國人結婚的—”
“那C大那邊—”
“C大這邊怎麼啦?我當然是儘量在C大找工作—”
“我的意思是,我到C大讀書的事—-”
“哦,那應該沒什麼變化吧,滕教授還在C大,他的工作又不受我老闆調動的影響—”
“會不會你到別處去了,或者你回國了,他就不招我了呢?”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滕教授已經說了,只要你的託福GRE成績上了C大研究生院定的線,他肯定會招你。”
陳靄跟趙亮談過之後,就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小張和滕教授,她謝絕了小張假結婚的提議,也謝絕了滕教授真結婚的提議,一心一意找工作。
找來找去,終於在O州一個學校發現了一個博士後的工作,雖然不是搞幹細胞研究的,但跟她的腦系科本行有點關係,於是她寫了個resume(簡歷),然後去請老闆幫忙寫推薦信,準備申請那個職位。
她聽說有些老闆很惡毒,如果不喜歡你,會在推薦信上瞎寫,也不給你看,直接就寄到你申請工作的地方去,讓你不明不白地被“鋸”掉。她覺得她的老闆應該沒這麼壞,但誰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直以爲老闆很器重她,這次不也被老闆甩了嗎?
但她也聽說如果找工作的時候連現任老闆的推薦信都拿不出來,人家也不願意招你,覺得你要麼就是個刺兒頭,愛鬧事,跟老闆搞不好,要麼就是無能之輩,老闆不待見你,纔不肯爲你寫推薦信,所以現任老闆的推薦信最重要,不能不弄一封,而且要過硬。
她絞盡腦汁,考慮怎樣才能讓老闆爲她寫封過硬的推薦信,最後決定打“苦情牌”,強調找不到工作就得回國去,也許老闆出於同情,會給她好好寫封推薦信。
她忐忑不安地去了老闆的辦公室,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下,還沒把“苦情牌”打出來,老闆就驚訝地問:你要去O州工作?你不願意跟我到N大去?
陳靄急忙解釋:不是我不願意跟你去N大,是—你沒叫我跟你去N大。
老闆也急忙解釋:我以爲這是self-evident(不言自明)的事情,你一定知道呢。我見你單身一個人在這裡,覺得你沒道理不願意去N大,所以沒徵求你的意見。但我不是一直都說“我們”要去N大了嗎?可能你沒注意我的措辭。對不起,我現在直接向你提出這個請求,你願意跟我去N大嗎?
陳靄差點哭起來,連連點頭,恨不得說:老闆,我膽子小,你以後可別這樣忽悠我了,再這樣會搞出人命來的。
一出老闆的辦公室,陳靄連自己的lab(實驗室)都來不及回,就站在走廊上給滕教授打電話,向他報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滕教授說:“呵呵,她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麼能suppose(假設)人家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呢?”
“她的確是一直都在說‘我們’,但我不知道也包括我—”
“陳靄,你的身份是沒問題了,但你要離開這裡了,你舍—不捨得—啊?”
一句話把陳靄說得傷感起來,剛纔因爲解決了身份問題,高興糊塗了,都忘了該“傷別離”了,現在經滕教授一提,她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捨得又怎麼樣?捨不得又怎麼樣?我這比簽了賣身契還厲害,舍不捨得,都只能跟過去。”
滕教授安慰說:“沒什麼,美國是個流動的社會,沒有戶口制度,只要你有本事,你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N大挺不錯的,比C大好,你去了那裡,一定能夠大有作爲—”
“但是我—還真有點捨不得—這邊的朋友呢。”
“舍不捨得我呢?”
“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呵呵,從你嘴裡套點話出來真難啊,滴水不漏!我也調到N大去好不好?”
陳靄喜出望外:“你也能調到N大去?”
“爲什麼不能?N大也有我這個專業—”
“有你這個專業就能調過去?”
“你不相信人家會要我?憑我在這個專業的名氣和地位,他們應該跳起來歡迎我去。想當年,我在G大可是佼佼者,但畢業那年,就業機會不多,剛好C大在招人,我和G大一個同學都申請了C大這個位置,但他沒拿到這個工作,我拿到了。當時還是覺得很光彩,但過了一年,那個傢伙反而找到了一個比C大更好的學校,所以我一直想另尋高就—”
“那你到了N大那邊,還能不能讓趙亮讀你的研究生?”
滕教授沒吭聲。
陳靄慌了,急忙追問:“是不是你到了那邊—就不能招他了?這下糟糕了,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還向他保證過,說只要他託福GRE分數上了研究生院的線,就一定能招他—”
“你放心吧,我到哪裡都能招他—”
陳靄跟滕教授講完電話,也給小張打了個電話,報告這個好消息。
小張說:“其實學校太好了,並不是個好事。學校好,願意去的人就多,學校要求就高。你去N大,說不定就不會給你博士後的頭銜了,就讓你當個一般technician(實驗員)—”
“technician就technician,不就是個名稱問題嗎?只要我乾的事是一樣的就行。再說,這也是沒辦法,我不去N大,還能去哪裡?”
“我給你指出過另一條路,你又不願意走。等你把美國的情況搞熟悉了,你就知道有綠卡跟沒綠卡,是公民跟不是公民的區別有多大了。你現在來美國不久,還沒有長遠的眼光,只求保住飯碗—。不管怎麼說,只要我還沒結婚,我的大門就是向你敞開的,你什麼時候身份保不住了,就來找我,我跟你結婚,幫你把身份搞好。但如果我結婚了,那我就幫不了你了。”
艾米:塵埃騰飛(48)
陳靄把這個消息在午餐桌上一說,幾個華人同事又議論開了:
“哇,N大啊?那可是比C大高一個tier(“層次”,“檔次”。美國大學排名用語,一般認爲最好的五十個大學爲第一tier)的學校啊!陳靄,以後你的email(電子郵件)地址就要帶一個N大的名字了,如果是我的話,我要天天給人寫email了。”
“你老闆是東歐人吧?東歐來的人就是厲害,聽說全美國數學系最厲害的都是東歐來的人,以前蘇聯沒解體的時候,體操什麼的,哪樣不是名列世界前茅?上次來C大講學的那個得了諾貝爾獎的,不就是東歐來的嗎?”
“你只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捱打。陳靄的老闆多刻苦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人家恨不得二十五個小時都在工作,哪像我們—”
“哼,算了吧!叫我去N大,我都不會去,N大那邊的房子多貴啊,像我們博士後這種低工資,一輩子都買不起自己的房子,還不如呆在C大—”
陳靄還沒想過買房子的事,所以她只把N大的好處聽進去了,感到無比自豪,真是三生有幸,誤打誤撞的,就找對了老闆跟對了人,旋即在心裡下決心:今後也要每天工作二十五個小時,絕不能辜負老闆的器重。
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趙亮,重點強調N大是多麼多麼的好,排名是多麼多麼的前,而房子是多麼多麼的貴的話,就一點沒提,免得趙亮又潑冷水。
這次趙亮沒怎麼訓她,只說:“你這個人真是馬大哈,問都沒問清楚,就說人家不帶你過去。幸好我知道你這個德性,不然還不被你嚇死?”
陳靄心裡開心,挨幾句訓也不覺得什麼,只嘿嘿地笑。
趙亮擔心地問:“那我讀滕教授研究生的事—沒問題吧?”
陳靄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滕教授調走的事遲早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與其以後被趙亮查出來,還不如現在自覺坦白,於是試探着說:“他也快調走了—-”
趙亮警覺地問:“他調哪個學校去?”
“可能是N大吧,我也不清楚,他有好幾個選擇,現在還沒決定究竟去哪裡,不過我問了他的,他說不論他調哪個學校去,招你做研究生的事都沒問題。”
趙亮擔心地說:“就怕他去的學校太好,研究生院對託福GRE的要求太高,對我不利。就C大這個要求,對我們這些不是英語專業的人來說,已經很高了,如果他調到一個要求更高的學校去,我就更過不了研究生院這一關了—”
陳靄從來沒見過趙亮這麼謙虛,哪怕是上次託福GRE沒考過,都沒承認自己不行,而是怪自己太老實了,監考老師說不準回頭去做前面部分的題,他就真的沒回頭,殊不知,很多人都偷偷摸摸回頭去做了前面的題的。
陳靄熱情洋溢地鼓勵說:“別擔心,你這麼聰明,肯定得考過託福GRE!誰不是考個十回八回的呀?你才考一回,就考這麼好,以後就會越考越好了。”
趙亮聽得很受用,沒擡槓,也沒追問滕教授究竟要調到哪裡去。
陳靄也把自己要去N大的消息告訴了小杜,小杜有點不高興:“你怎麼不早說呢?現在租房的高峰已經過去了,新生差不多都找到住處了,我臨時到哪裡去找個roommate(同屋)?”
“對不起,我也是剛知道老闆會帶我過去,不然我早就告訴你了。你先找找roommate看,如果找不到的話,我還是付我那部分房租—”
過了幾天,滕教授告訴陳靄:“我跟N大那邊聯繫過了,系主任非常歡迎我過去,只希望我跟C大好說好商量,不要把兩邊的關係搞壞了,不然C大還認爲N大在挖他們的牆角呢。”
陳靄替滕教授驕傲了一陣,又開心了一陣,突然擔心地問:“那—王老師她願意不願意到那邊去?她在這裡有兩份工作—”
“她願意不願意去,關我什麼事?”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她是你—夫人,你調走難道不關她的事嗎?”
“我就是想借此擺脫她。我這些年都窩在這個破學校裡,有一大半是她的錯。一是她懶惰,害怕競爭,害怕闖蕩,害怕重新學習,不願意動窩;二是她鬧了這麼多年,鬧得我根本沒時間也沒心思做學問—”
“那你這麼—跑掉,她不是—又要大鬧?”
“隨她怎麼鬧吧,我到了N大,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她肯定會跟過去的,你都說了,美國是個流動社會—。”
滕教授沒吭聲,過了一會,才沮喪地說:“這我也料到了—”
陳靄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只好陪着滕教授沮喪。
過了一會,滕教授說:“只有離婚一條路—”
陳靄慌忙說:“你可別在這個時候鬧離婚啊,如果她知道我要去N大,你—也要去N大,很可能就會—疑神疑鬼,如果你還要跟她離婚,她肯定會怪到我頭上—”
“你怕她怪你頭上,就叫我別離婚?”
“我—我—我主要是—覺得—沒這個必要—我跟你本來就沒什麼—何必要—搞得—滿城風雨呢?說不定會影響我們的—調動—”
滕教授有點生氣地說:“陳靄,你看我們這樣好不好?在調動和離婚這個問題上,我們各管各的,不要當成一次聯合行動。你調動,是你的事,跟我沒關;我調動,是我的事,跟你沒關。我不勸你調動或者不調動,你也別勸我調動或者不調動,你更別勸我離婚或者不離婚。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你又何必搞得像有什麼一樣呢?”
一番話,說得陳靄很下不來臺,她覺得滕教授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她自作多情。但她無力反駁,因爲她的確是有點自作多情,好像人家滕教授是爲了她纔想調N大,纔想離婚一樣。
但滕教授不是已經說了嗎?N大比C大好,他呆在C大很委屈,老早就想調走了,他跟滕夫人的矛盾,也已經很多年了,根本不是爲了她陳靄,她幹嘛要自作多情,勸滕教授這,勸滕教授那呢?她以爲她是誰?她最多也就是幫滕教授做過幾頓飯,難道做個飯就做成他的智囊團了?做成他的管家婆了?做成他的情人了?
她囁囁嚅嚅地申辯說:“滕教授,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意思”了一陣,也沒“意思”個名堂出來,而滕教授也沒爲她找個臺階讓她下,她只好尷尬地結束了談話。
她覺得應該把滕教授調動的事告訴小杜一下,因爲從她自己這次的經歷來看,她深切體會到在美國保持身份的重要性,如果小杜爲了滕教授留在D市,而滕教授又去了N大,那麼小杜這一年實習時間用完,就得在美國另找工作,或者回國去,因爲小杜在D市的這個僱主是不負責辦H1-B簽證的。
但她又怕小杜不小心傳出去,讓滕夫人知道,大鬧起來,把滕教授調動的事鬧黃了。N大那邊看樣子是很願意要滕教授的,但很怕跟C大搞壞關係,如果他們知道滕教授的調動會破壞滕教授的婚姻,還會鬧得滿城風雨,說不定會改變主意,不要滕教授了。
正猶豫着呢,小杜向她爆出一個新聞:“陳靄,我決定去P州了,正好你也要走了,我們把這個房子的租約cancel(取消)掉吧。前段時間以爲會留在D市的,就續簽了一年—”
“你—不留在D市了?”
“留D市幹什麼?公司又不幫我辦H1-B。”
陳靄不好多問,只跟着小杜去找管理人員cancel租約,結果被告知要罰三個月房租的款,兩個人據理爭,說她們的老租約還沒完,這是cancel下一年的新租約,而新租約還沒開始執行呢,怎麼能罰三個月款呢?
兩個人跟管理人員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最後她們大獲全勝,只被罰了一個月房租,兩人分攤了。
吵架是吵贏了,但陳靄越想越覺得蹊蹺,小杜在滕媽媽死後,已經決定留在D市的,怎麼滕教授一調走,小杜就跟着決定離開D市了呢?是不是小杜跟滕教授一直都在搞地下情,只把她陳靄矇在鼓裡?
以前沒想到這一點,就什麼事都沒有,一旦想開了頭,就發現了很多的蛛絲馬跡,都是以前看見了但沒多想的東西。比如小杜對滕教授的一切都很瞭解,如果說以前是滕姐跟小杜在一個餐館打工,把消息傳給小杜的,那麼現在滕姐已經去了紐約,就算想傳話,也沒話可傳了。但小杜還是這麼消息靈通,這就很奇怪了。
滕媽媽死的時候,小杜就說了“怎麼沒聽滕教授說起?”,這說明小杜跟滕教授經常有聯繫,而且無話不談,不然小杜不會認爲滕教授沒提起媽媽的死訊是很奇怪的事。
特別是調動的事,滕教授肯定早就跟小杜商量好了,一起逃到別的州去,說不定就是P州,而不是N大。所謂去N大,只不過是滕教授自己在說,他究竟聯繫的是哪個學校,誰也不知道。
由此看來,滕教授一直都把她陳靄當成一個擋箭牌,因爲她是有夫之婦,按滕教授搞女人的三項基本原則,她屬於又老又髒之列,是他絕對不會喜歡的那種女人。滕夫人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會懷疑丈夫。即便滕夫人懷疑,也只會找她陳靄鬧,而不會找滕教授真正的心上人小杜鬧。
滕教授搞調動,不可能瞞着滕夫人,於是他就說是去N大,可能還故意告訴滕夫人,說陳靄也要去N大,讓滕夫人集中火力找她陳靄鬧,打也好,罵也好,都該她陳靄倒黴,而滕教授就可以安安全全地跟小杜一起去P州。等滕夫人明白過來的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罵也罵過了,打也打殘了,按滕夫人的性格,可能連賠禮道歉都沒有一個,該她陳靄幹受着。
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一旦敗露,多半是女人丟臉,被甩的老婆丟臉,因爲丈夫不要她了。跟男人勾搭的情人也丟臉,因爲她不守婦道,破壞他人家庭。滕教授把這個臭名聲都讓她陳靄扛着,以便保護他情人小杜的名聲和臉面,等他離掉了婚,可以明媒正娶小杜,那就裡子面子都要全了。
她順着這個路子想下去,又覺得她老闆也很可疑,滕教授和老闆都很久沒在她面前提起彼此了,但那不說明他們之間沒什麼,剛好說明他們之間有地下情,如果沒地下情,肯定會或多或少提到對方,一點都不提,就有鬼了。
當她老闆告訴她調走的事情時,可能根本沒想帶她過去,但滕教授對她老闆面授機宜,說把陳靄帶過去可以做擋箭牌,於是她老闆就改了口風,說要帶她過去。現在滕教授可以大大方方地鬧調動,鬧離婚,滕夫人根本不知道老闆這個人,只知道她陳靄,剛好她也要到N大去,那滕夫人還不揪住她使勁鬧?她沒汽車讓滕夫人刮,滕夫人不會刮她的臉,破她的相?
陳靄越想越氣,很想不幫滕教授做飯了,但她一看見滕教授天真無邪的表情,就開不了口。最後還是自認倒黴,怪不得別人狡猾,只能怪自己愚蠢,明擺着的事,就是看不見,別人又沒拿繩子拴你去做飯,又沒拿槍頂在你後背逼你去做飯,是你自己耳朵根子軟,別人一提,你就去了,怪得了誰?
她氣了一兩天,也就想通了,她自己又沒準備離婚,何必要跟小杜她們爭風吃醋呢?就算滕教授是爲她調到N大去的,她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轉行學文科,讓他做她的老闆?就算滕教授是爲她離婚的,她又能怎麼樣?難道她還能跟趙亮離婚,然後嫁給滕教授?
就算她吃了豹子膽,把臉面都不要了,真的離了婚跟滕教授結婚,那日子能好過?現在她還不是滕夫人呢,就已經吃醋吃到東歐去了,如果她真成了滕夫人,那還不把醋吃到月亮上去了?
這種爭風吃醋、疑神疑鬼、小心提防、胡思亂想的日子,過得真是不舒暢,她現在很能理解滕夫人了,攤上這麼一個迷人的丈夫,總有幾個女人喜歡,不管這個丈夫自己有沒有二心,做妻子的總是不安心。如果到處偵查,撕破臉大鬧,又把自己的形象搞壞了,失去丈夫歡心;如果不偵查不鬧,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外人看着又覺得你很傻,丈夫也把你當白癡騙。
這倒是何苦呢?還不如找個趙亮這樣的,管他有沒有人喜歡,你橫豎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