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依然不悔1

御寵醫妃 卷 二摸魚兒 番外 依然不悔(1) 天天書吧

枳殼陳皮半夏齊

麻黃狼毒及茱萸

六般之藥宜陳久

入藥方知奏效奇

……

一道清淺悅耳的女聲,從“墨家九號”裡傳來,猶如天籟,響遏行雲。

永祿五年,冬。

大晏新京順天府,新皇城。

冬季的雪花簌簌飄下,徹骨的寒冷,銀色的妝面,裹住這一片被賦予了不同政治意義的城郭與層層疊疊的宮闈紅牆。四野的北風,“嗚嗚”的呼嘯聲,像山坳子裡餓了許久的野獸在爭先恐後的嚎叫,令人心生膽怯。然而,前方那一座獨立在後宮且被夏初七命名爲“墨家九號”的醫藥廬,卻綠意盎然,顯得溫暖而愜意。

甲一併不知道夏初七爲什麼要給醫藥廬取這麼古怪的名字。

墨家九號……這個名兒,曾讓無數人猜測它的喻意。

可夏初七從來不解釋。慢慢的,墨家九號——這個皇后娘娘的醫藥廬,就變成了大晏後宮最神秘的所在。

踏過一條狹長的青石板路,穿過被積雪壓着還在風中“沙沙”作響的小竹林,甲一快步入了藥廬,在宮人的引領下,從結了珠簾的迴廊進去,便聞到一股子淡淡的中藥草味兒。

他站定在門邊,靜靜的。

屋中的小婦人綰着別緻的髮髻,半垂着頭,嘴裡唸叨着《六陳歌》,手上拿了一個桐制的藥杵,把案几上的藥臼搗得“咚咚”作響。她像是在製藥,更像在玩着某種得趣的遊戲,白皙的臉蛋兒上,暈出一抹紅潤,比巧妝閣的淺粉胭脂還要美好,也讓她顯得格外真實。

她是活着的。

她活着便是好的。

這樣的認知,讓甲一僵硬的臉上浮出一層微笑。

當甲一還不叫甲一的時候,他是夏弈,而面前這個身爲皇后卻不着盛裝的小婦人,是他唯一的妹妹。在他更小更小的時候,他並不太喜歡他的妹妹,儘管她很乖巧,乖巧得像一隻需要人保護的小動物,黏着他,貼着他,可他就是不喜歡她。

原因是他的父親太喜歡她。

“弈兒,妹妹比你小,你要讓着妹妹。”

這是母親在世時,常常教導他的話。

“可是孃親,父親爲何喜歡妹妹,不那麼喜歡我?”

這是小時候的夏弈常問母親的話。

“傻瓜,你是父親的兒子,父親怎會不喜歡你?這便是兒子和女兒的區別了。女兒將來是要許人家的,不能一輩子和父母在一起,父親自然會慣着她多些。兒子卻要承繼宗嗣,揹負家族興衰榮辱,我與你父親今天都得指着你呢,怎能慣着寵着?父親愛你,當然會對你嚴厲了。”

那時的母親,總是笑容滿臉的向他解釋。

他一知半解,信了母親的話,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嚴格來說,父親對他不錯。他會板着臉督導他的功課,會嚴厲批評他的不足,也會讚許拍他的頭,卻不曾因爲生氣動過他半根手指頭。小孩子都有頑皮的時候,可不論他做了多大的錯事,不論他惹得父親有多麼生氣,甚至好幾次他都做好了捱揍的準備,但父親高舉的拳頭,卻永遠不會揍下來。

他感受得到,父親是在忍。父親不想打他。

這個“不想”,卻非因爲愛,而是因爲不愛。

不愛,並不代表父親對他不好。只是他的“好”,與對妹妹是完全不同的,無論他多麼努力,與父親之間似乎永遠隔了一層淡淡的疏離。儘管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時隔三十年才揭曉,儘管此時的他完全能理解夏廷贛爲什麼不好管教他,也無法真正用心的去愛他,但他仍然覺得遺憾。

於他而言,太子趙柘這個名字,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距離他的世界很遠。夏廷贛卻是被他當成父親一般崇敬和愛戴過的男子,深刻的銘記在了他的腦子裡。他心裡的父親,儘管是武夫出身,卻有學識,忠誠、正直、勇猛,是大晏名將,是受皇帝恩寵和百姓愛戴的開國功臣。從甲一記事起,父親便是神一般的存在,是他想要成爲的那種男人。

而這種崇拜,也成爲了在父親放棄他的生命之後,他永遠無法釋懷的噩夢。

小時候的夏弈不喜歡妹妹,卻喜歡有妹妹在的場合。

每每那個時候,父親就會變得更爲慈祥可親,他們的家也就顯得更爲溫馨和美。父親會把妹妹抱到膝蓋上,給她講他南征北戰的故事,在他和暖的聲音裡,眉毛和鬍子都在陽光裡輕輕跳動。小小的夏弈那時總是低着頭,默默坐在他的身邊不遠處看着,看妹妹興致勃勃地扯父親的頭髮,聽父親呵呵輕笑,看父親不再嚴肅的面孔上,閃動着的父愛光芒……

他總是看得入神,甚至看得有些貪婪。

便是如今僅存的幼時記憶裡,他最真切的渴望也是……希望父親也這樣對他笑。

每當這種時候,母親的臉上,總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小時候的甲一,永不明白母親的表情是爲了什麼。

在“魏國公案”案發之前,母親的身體其實就已經不好了。那些日子,父親很是焦灼,與他一樣,整日整夜地陪在母親的病牀前,端藥倒水,伺候得無微不至。反倒是妹妹,仍然在傻傻的爲了趙綿澤而憂傷,關注母親更少。她似乎沒有發現,他們以美豔冠絕京師的母親,臉色蠟黃而憔悴,頭髮乾焦也凌亂,便是額上和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

父親是愛母親的,甲一看得出來。他很愛,很愛。

母親……似乎也是愛父親的。但凡是父親的事,不分鉅細,母親都當重要的大事來辦,貫穿她一生的瑣碎事務,幾乎都是在圍着父親打轉。而且,母親對父親的包容與體諒,更不是尋常人家的主母可以相提並論的。甲一記得很清楚,在他七歲那年,父親有一次出門小半月纔回來,他告訴母親說,他在外面養了一個外室婦人。

身爲兒子的他,得知此事,心裡緊張了起來。

寵妻滅妾的事兒,他常有耳聞。

他怕父親寵上了外室,慢待了母親。

那麼……他這個原就不受寵的兒子,能得的愛就更少更少。

可他沒有想到,母親並無半分不快。不僅大度的建議父親把他的外室婦人接回府來安置,還喜逐顏開地在後院騰了一處最爲寬敞明亮的院子,差了下人灑掃,添上嶄新的傢什,像是要爲父親迎娶新媳婦兒那般熱情。

然而,就是這樣大度的母親……卻讓父親出離的憤怒了。

他再次拂袖而去,這一回整整兩個月,沒有回來。

再回府時,他身邊並沒有外室婦人,他還是那般日復一日的疼愛着母親,母親並不問他什麼,微笑的接納了他,兩個人和好如初,像是從來沒有過介蒂一般。他的妹妹夏楚,也是在這之後才懷上的。

母親過世的那一日,正是魏國公府被抄家那日。

那個時候,正是雷雨季節。早上他睜開眼睛時,母親已經不行了。

她時而昏迷時而甦醒,意識似乎混沌了。

她認不出他,也認不出父親和妹妹,嘴裡反覆唸叨的一個詞兒,是“烏衣巷”。

甲一知道,母親和父親是在那裡認識的。

當時他覺得母親是在念叨與父親的初識,那是父母相愛的鐵證。

可父親卻拍着母親的手,面色陰沉的嘆息,“這是病糊塗了麼?啥時候的老皇曆了,還唸叨做甚?”

他一直不理解這句話,直到若干年後,當他做了錦衣衛指揮使,查詢了一些檔案資料,方纔知道,母親不僅在烏衣巷認識了父親,也是在那裡識得的太子趙柘。這時回想起來,他不由生出疑惑,母親在彌留之際念着“烏衣巷”時,想念的人到底是趙柘,還是父親?

但這個問題,他已經無法求證。

那一天,當他聽見第十四聲驚雷響起時,母親閉上了眼睛,與世長辭。

魏國公府緊跟着也遭了大劫。

妹妹卻只知道哭,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她甚至還期望着趙綿澤會幫助他們,跑去跪在東宮外面的青石板上整整一天一夜,額頭都磕破了,也不知悔改。這個比他小了近八歲的妹妹,一直這麼傻。

想到妹妹的年紀,他又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一件事。

那會兒,他還曾經問過母親:爲什麼在他之後,她會時隔那麼多年才又生養了妹妹?小時候的他,自恃聰慧,時常想別人不能想。他記得,母親笑着回答他說,“那是因爲父親太愛你,怕有了妹妹會分去對你的愛。”

妹妹的存在,確實分去了他的愛……本就不多的愛。

可惜妹妹得了父親那麼多的疼愛,卻不成器。在他看來,她蠢、笨、傻、粗心大意……從來不懂得看人臉色。但妹妹也善,她看不出來他根本不喜歡她,有了吃的、有了玩的都會想着他這個哥哥。當然,她有什麼需要,也會毫不猶豫地向他撒嬌要求。

她說,“哥哥你快看,那樹上有鳥窩,我想看看裡面的小鳥,哥哥你帶我爬上去可好?”

她說:“哥哥你站在這裡不動,我把你堆成雪人可好?”

她說:“哥哥,三姐頭上那個珠花真好看,等你長大了有錢了,給我也買一朵可好?”

這樣子的妹妹,常常讓他無措。

他對她嗤之以鼻,可也總會照辦。

他厭惡那樣的妹妹,也厭惡那樣的自己。

可不管他如何冷待她,她還是老樣子,看見他就會跑過來,有了要求就會肆無忌憚的找他。也正是這樣的妹妹,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之外,唯一的一個親人。妹妹對他的好是真的。慢慢的,他對她也是真正的好了。

妹妹很笨,不會繡花,不會官家小姐會的一切才藝,但妹妹的字卻寫得極好。那是一手漂亮的顏體,是他一筆一畫親自教出來的,就像她的性格,絹秀、細緻,柔弱……以至於在錫林郭勒再次見到夏楚之時,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寫得那樣一手顏體的妹妹,爲什麼筆峰變得那樣粗糙,不僅時常寫別字,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

他知道妹妹在錦城府受過傷,忘了一些事情。

可忘了事……連字也會寫變?

不僅字寫變了,還無端獲得了那麼多的本事?

不僅有許多本事,她甚至連性子也變了,不愛趙綿澤了,卻愛上了趙樽,以前平和懦弱的孩子,居然光芒四射,豪情萬丈,有時候比男子還要爺們兒,會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笑,也會彎彎繞繞,陰謀詭計的玩。因爲他是她的哥哥,趙樽派他跟着她,跟了許久,也幾乎掌握了她一點一滴的生活瑣事,讓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妹妹,其實不再是他的妹妹了。

可她不是夏楚,她又是誰?

她常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怎麼這麼面熟?”

這句話被她掛在嘴邊,說得理所當然。

這也證明,她心裡是有過他存在的。

也就是說,她確實是他的妹妹。

是不是妹妹這個問題,困惑了甲一數年,也讓他研究了她數年。

可越是研究,他越是心驚膽戰……那個女子,分明就不是夏楚,而是有着另外靈魂的人。

從錫林郭勒到阿巴嘎,她深冰取魚,她治療傷兵,她收拾李嬌,她誆騙銀子,她撮合李邈與哈薩爾,她巧計破營,她智擒何承安,她夜入陰山……她的身上,根本就沒有半點夏楚的影子。可是他卻只能把當成是夏楚,忽略掉心裡不知何時生出的微妙旖旎。

陰山之危後,趙樽“故去”。

那是一段幾乎只剩下他與她的日子。

他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邊,影子一般的存在。

她的喜、怒、哀、樂,都被他看在眼底。

那般堅強的她,是他同樣堅強的理由。

她曾靠在他的肩膀上,拿他的衣袖擦眼淚。

“我纔不會哭,我是在笑。沒了趙十九,我一樣會笑。”

一樣會笑的她,烙在了他的心裡……也最終讓趙樽對他說出了那句話:“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他羞愧難當,卻怎麼也排遣不出那一些罪惡的心念。

後來,她在金川門受傷,被傳故去,又從花葯冰棺中醒來……他卻忽然有些害怕面對這個再次醒來的妹妹了。

因爲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是曾經魏國公府喚他哥哥的“夏楚”,還是趙樽身邊的“楚七”……

“你來了?”夏初七擡頭,便看到了僵在門邊的甲一。

飛魚服、繡春刀……當東方青玄的慣有配置出現在甲一身上時,並沒有違合感,卻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頎長的身姿、鋒芒內斂,刻板,沒有表情,半點無愧她曾經給他取的外號——機器人。

“我說你杵在那兒做什麼?過來坐啊。”

甲一飄遠的心神拉回,心已然寧靜。他走過去,揖了一禮,無意看見她握着藥杵的手指上修剪整齊的圓潤指甲,心突了一瞬,便垂下目光,避開視線,嚴肅的回稟道:“不知娘娘叫微臣前來,有何要事?”

他的樣子太過生疏和客套,夏初七有些不適應。

擡頭隨意一瞥,她撩他一眼,“沒事兒不能叫你來?”

甲一被噎住,沒有吭聲。夏初七呵呵笑着,眼波飛過,指向對面的青藤椅。

“坐下說。”

甲一沒有說話,僵硬着脊背坐了下來,看向案几上貼着標籤的各種藥瓶,還有幾本線裝的書籍,那些書都磨毛了邊,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很是愛重它們,平常看得頗多……

這些日子,她都是在這裡打發時間的?

皺了皺眉頭,他收回視線,看她:“娘娘……”

“哥……”夏初七打斷他,把藥末倒入藥盅裡,嚴肅着臉批評,“咱能不這麼見外麼?分明就是兩兄妹,搞得這般生分做啥?”

甲一微微垂眸,眼睫半遮視線,極爲恭順的樣子。

“不敢,你是皇后娘娘。微臣不見外,那是得殺頭的。”

夏初七斜着眼,不悅地瞪他,“甲老闆,指揮使大人,非得逼我發飆還是怎的?”

舊時的稱謂,舊時的語氣,讓甲一目光淺眯,怔住,視線迎上她審視的眼。

“……娘娘,微臣很忙。”

他躊躇的語氣,逗樂了夏初七。

她不自覺輕笑出聲兒,“是是是,曉得你忙。你若不忙,我又怎會千難萬難才請了你來?”

今兒是永祿五年十一月十五日,離夏初七從花葯冰棺中醒過來已經整整兩個月過去了,可她這個哥哥,統共也只見了三次。那僅有的三次,還只是匆匆一瞥。她知道甲一確實是真忙,錦衣衛指使揮兼五軍都督,兩個嵌了黃金的頭銜戴着,他看上去風光無限,可她卻知道,一個人有多大的權勢便伴隨着多大的責任,他平日裡確實忙得腳不沾地,飯都吃不明白。

但不論他多忙,她做妹妹的,都必須爲他的終身大事操心。

甲一的歲數,在這個時代,運氣好點,都可以做爺爺了。

可從洪泰朝蹉跎到永祿朝,他至今孑然一身,天天冷鍋冷竈,孤零零的一個人,與一堆大老爺們兒泡在一處,讓她不得不重操“做媒”大業。在今日之前的兩個月,她一直沒有閒着,讓幾個姐妹幫忙挑選,爲甲一物色了十餘個品貌皆佳的姑娘,想給這位身份特殊的國舅爺尋一房夫人。可甲一不僅不理會,還對她避而不見,弄得她不得不下懿旨“請”他過來。

魚入甕中,她悠哉自在,甲一卻很頭痛。

“娘娘,您到底所爲何事?”

夏初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他確實是個純爺們兒,不像斷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事兒很簡單,爲你找媳婦兒。”

“……”甲一無奈,重申一遍,“微臣很忙。”

“忙與找媳婦兒又不衝突。”

“我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旁人。”

“找媳婦兒又不是爲了給你做老媽子的。”

“傳宗接代?我更不需要。”

“……你怎麼就不需要了?”他的油鹽不進,讓夏初七有些惱火,聲音拔高了。

甲一目光微凝,將了她一軍,“那娘娘的意思,找媳婦兒便是爲了傳宗接代?”

這句話反駁到點子上了。他知道,夏初七最討厭這種論調,最討厭男人把女人被當成生養的工具對待。

果然,夏初七翻個白眼兒,不繼續與他扯皮了,只是揮揮衣袖喊人,“金袖!”

金袖一直笑眯眯地立在邊上,聞聲兒捂嘴偷笑着,入屋把幾幅早已準備妥當的美人畫像捧了出來,平放在甲一面前的案几上,恭順笑道,“指揮使大人,請過目。”

甲一眉頭皺緊,瞥向夏初七,“什麼?”

夏初七也回瞄他,“裝傻?”

甲一垂下眸子,“我若是不看,你會怎樣?”

夏初七託着腮幫,笑得很賊,“我會每日宣你來看。”

甲一沉下臉,“陛下不會允許的。我食君之祿,得爲君辦差。”

夏初七眨眨眼皮,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來。

“你莫非不知,陛下他管不了我?”

若說這天底下,有誰能無視聖旨,還可以凌駕在陛下之上,確實非這位皇后娘娘莫屬了。不過,她並非喜歡干涉朝堂政務的女子,更不想做武則天似的女強人指點趙樽的江山。兩個月來,她大多數時候都浸心在“墨家九號”的藥廬裡,做她的“世外高人”,閒得蛋痛之餘,便是爲他做媒,做媒,做媒。

大抵幸福的人,總會希望身邊每個人都幸福。

做她哥哥的甲一,自是首當其衝,遭老罪了。

念及此,甲一頭痛不已。隨手翻了翻案上的畫像,也沒看明白誰是誰,便哼了一聲。

“一個也相不中。”

夏初七拍額,終於被甲一磨得沒了脾氣。

“甲老闆,我說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甲一眉頭緊皺着,看着她,不言語。

夏初七斜視着他,繼續規勸,“哥,人不風流枉少年啦,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等你老了,想找姑娘,也沒那力氣了。還有啊,你可知道你現在都擁有些什麼資源麼?大晏國舅,錦衣衛指揮使,五軍都督,人長得嘛……也還將就。這可都是姑娘們嚮往的高富帥啊,有這麼好的條件,你不着抖着羽毛耀武揚威到處嘚瑟,過什麼苦行僧的單身日子?毛病!”

“……”

看他不語,夏初七以爲他被說服,再接再厲,“我做妹妹的,也不想幹涉你的婚配……只是,你多多少少得親近女子,像個正常男人那樣才行吧?還是說……你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頓一下,看他抽搐着嘴脣,她嚴肅臉,“成,便是你說喜歡男人,也沒有問題,我是很通情搭理的。”

“……”

“你怎麼想的,得與我交交心吧?”

“……”

她苦口婆心,然而,卻無用。

甲一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一動不動的聽着,就是沒有迴應。

夏初七快瘋了,大力拍了拍桌子,指着他鼻子吼吼,“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生氣的夏初七,粉嫩的嘴脣輕輕撇着,花瓣似的精緻,白淨的臉兒,就像一顆剛剝出來的白蔥……甲一失態地怔了怔,尷尬的收回視線,垂下眸子,像是剛回神似的,拱手道,“實不相瞞,娘娘,微臣心裡,其實……早已有人了。”

夏初七眼睛一亮。

那感覺簡直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笑眯眯地搓了搓氣得發僵的面頰,她往前湊了湊,注意力集中在甲一微微發黑,還帶着淺淺疤痕的臉上,饒有興趣地問,“她是誰?哪家姑娘?”

甲一再次抿住嘴巴,微垂眼眸。

夏初七以爲他不好意思了,嗤的一笑,“我說你這個人也是,自個兒心裡有稀罕的姑娘了,爲啥不說出來?害得我操碎了一顆玻璃心。說吧,別再等了,再等下去,要是人家姑娘嫁了人,即便你妹夫是皇帝,也總不能去幫你搶回來吧?”

她炮仗似的嘴,噼裡啪啦敲過不停。

可藥廬裡靜悄悄的,除了她的聲音,還是隻剩她的聲音。

看甲一木頭似的,仍是默默不語,夏初七斂了神色,考慮片刻,屏退了金袖等人。

“……哥,你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甲一擡起頭來,目光裡像嵌了兩顆冰球,沒有情緒。

“她死了。”

死了?怪不得……

夏初七倒吸一口涼氣,恍然大悟一般,有些歉疚地道,“哥,對不住,我不曉得……”轉念一想,她與趙樽也是經過生死的人,極是不容易。甲一心底有了一個人,感情的事確實就勉強不得的。嘆了一口氣,她也不再勸解,只是可惜地嘆問,“那姑娘是誰?我可認識?”

甲一爲人很悶,今天尤其悶。

在她逼視的目光下,停頓良久方纔搖頭,“你不認識。”

“咦,有你認識而我卻不認識的人?”

“嗯。”一聲,甲一答了,卻像沒有答。

“那她是誰家姑娘,總可以說吧?”

“不可以。”甲一刻板的說着,並不直視他。

夏初七咬牙,伸手拿起案几上的墨硯,朝他揚了揚。

“信不信,我砸死你?”

“不信。”甲一坐着紋絲不動,回答得仍然一板一眼,一如當年。夏初七氣咻咻的放下墨硯,覺得這廝還真是個固執不化的主兒,看上去沒有棱角,對趙樽唯命是從,其實滿身都是棱角,就像一塊生鐵鑄成的模具,硬綁綁的,怎麼都扳不彎他。

一陣沉默後,夏初七聽見自己問,“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吧?”

藥廬裡很安靜,靜得能聽清窗外的北風颳過竹林的沙沙聲,也能聽見火盆裡的銀炭燃燒的“噼啪”聲。甲一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淡聲回答:“她長得很好看,眉兒似柳,眼兒似月,臉兒似花,會向我使壞,也時常給我慪氣,有時候惹急眼了,還會破口大罵……”

夏初七看他沉吟,似是勾起了回憶,不由唏噓。

“這姑娘確實也是奇女子了。不過大哥,她已然故去了,你也得試着向前看……你這才三十多歲,總不能,從此就不娶了吧?她便是在天上看着,也不能安心的。”

甲一面無表情,不回答,也不拒絕,“看緣分吧。”

夏初七微微一怔,覺得他的話也有些道理。

可不待她再問,甲一已迫不及待的站起來。

“娘娘,屬下還有急事,先行告退了。”

說罷他不再看她,看似恭順的施了一禮,大步離去,那倉促的背影就像見了鬼似的,讓夏初七想要阻止他的手,僵硬在半空,無奈地嘆息放下。

“真是個怪人。”

她本來準備了好多話要問的。

比如她的老爹到現在還不知道甲一是誰,他要不要與爹相認?畢竟夏廷贛養了他那麼大,雖非生父,也有養育之情。可如今看甲一的表現,她覺得自己即便問了,也是多餘的。這個怪胎根本就沒有認親的打算,莫說夏廷贛,就算是她,他都不想認,口口聲聲“娘娘”,比在錫林郭勒第一次見面,還要陌生與僵硬。

“金袖……”她嘆了一聲。

“娘娘,奴婢在。”金袖屈膝在側。

“我做了皇后,當真這麼讓人害怕麼?”

“呃……”金袖微怔,趕緊甩頭,“娘娘對奴婢等都很好。”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說了等於沒說。

夏初七哼了哼,瞥她一眼,掏出懷裡的桃木鏡,看了看鏡中的臉,搖頭嘆息着收拾起了“媒心”,出門左拐過院子徑直走向藥廬裡的小竈房,繫上圍裙,洗手做羹湯。

這個時辰,趙樽一般在御書房批摺子,見大臣,商議國事。但每日過了這個點兒,他都會過來坐坐,陪她說說私房話,聊聊雜事。夏初七習慣了他的生活節奏,也會配合地親手下廚爲做些小點心備着,等他來時,墊巴一下肚子,這也成了他們兩個每日必有的“下午茶”,一天中最爲休閒的時刻。

小宮女們身着宮裝,在院中掛了帳幔的四角亭裡,擺上幾個火盆禦寒,又把夏初七做好的湯點和果品擺放整齊,便依着規矩,徑直退出了院子。夏初七滿意地看着桌上的糕點水果,搓了搓手,拎起一塊奶酪,還沒來得及丟入嘴裡,趙樽明黃的衣襬便準時出現在了亭外的院子裡。

他是一個守時的人,便是朝務再忙,也從未遲到過。

大抵是那幾年吃夠了教訓,哪怕朝中大事快要塌方了,他也不會再冷落她半瞬。

“阿七……”他站在亭外,雍容帝氣,沉穩尊貴,似笑非笑。

夏初七兩隻指頭夾着奶酪,吊在半空,腦袋半仰,紅豔豔的嘴巴大張着,那樣子有些滑稽。被他一喊,她像是剛想起做皇后的威儀,閉上嘴巴咂了咂,把奶酪丟回盤子裡,撅着屁股慢悠悠坐下,一副端莊賢良的樣子,翹着蘭花指,再把它夾起來,丟入嘴裡,輕輕嚼動着,細聲細氣的笑。

“陛下,您來了。臣妾給你請安了!”

趙樽搖了搖頭,低笑着走近她的背後,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揉捏。

“阿七今日都做了些什麼,可還快活?”

“還能有什麼?”夏初七說起話來,想到讓她頭痛的甲老闆,便又忘記了優雅,嚼着奶酪,又喝了一口湯,然後舒服地將身子往後一仰,半躺在椅子上,微闔着眼,由着皇帝爲自己按摩肩膀服務,還無奈的一嘆,“每日裡我就做兩件事——自救,救人。”

“哦?”趙樽淡笑,靜待她下文。

“趙十九,說個事兒啊,你沒想到吧?甲一這個頑固的東西,居然有喜歡的姑娘了。”她嘆,“只可惜,那姑娘卻過世了。我看他如今是要單身到底的樣子……若不然,改天你把他弄去和親算了,隨便許個什麼吐蕃公主,波斯小妞……”

說到這裡,她覺得肩膀上的力道小了,睜眼拍了拍趙樽的手,懶洋洋指揮,“重點。”

趙樽低笑一聲,加大勁道,“娘娘,這樣可還合適?”

夏初七滿意的哼哼一聲,“差不多,繼續。”說罷她忍不住失笑一聲,回頭瞄着他,又接着道,“還有啊,你道我爲啥天天待在這藥廬裡,你以爲好玩啊?你也不想想,我吃了你幾年的喂屍藥,這身子不調理,早晚還得變成屍體。還有你,那日在茯百酒里加的藥物,你便當真以爲沒事麼?殘毒若是不清,早晚你也得變成屍體。”

第一句“屍體”,讓趙樽手指微微一頓。

第二句“屍體”,讓趙樽再一次輕笑出聲。

他道:“有阿七在身邊,變成屍體又如何?”

夏初七微怔,想着自己靈魂一般跟隨在他身邊做影子那三年的時光,親眼目睹他過的那些作死的日子,思緒不由凝滯,嚼着東西的腮幫也停止了蠕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狠狠吞嚥下嘴裡殘留的奶酪,偏頭睨視着他,“趙十九,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問。”一個字,簡潔明瞭,十九爺風格。

“那日,我若是不醒來,你會怎樣?”

趙樽皺了皺眉,卻未正面回答,只笑,“你猜?”

夏初七輕嗔一眼,又問出第二個問題,“……我可以打你嗎?”

“可以。不過弒君之罪……”他拖着嗓子,意有所指的重重捏她單薄的肩膀。

夏初七嘿嘿一樂,笑着挑眉,“會如何?”

他淡淡道,“罰五百……積分。”

“……流氓!”夏初七哼一聲,闔上眼,不理會他了。心裡話兒卻道:古代的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也是極好的,至少皇帝不會每天只有一個女人伺候,累得死去活來。尤其是趙樽這種精力旺盛的皇帝,更是難以應付。自打她醒過來,身子稍好了一些,這廝便不知饜足似的纏着她,恨不得把過去幾年的夫妻生活都補回來,常常累得她腰痠背痛,還得盡醫者本分的提醒“節制啊節制”。可這廝卻說,“失去方知可貴,一日得按兩日來做”。她恨恨咬牙,這才兩日麼?分明就是無數日……

他不懂她的猥瑣,只是笑。

夏初七自然也不會解釋,於是,便繼續腰痠背痛。

“阿七……”背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那兩年,我時常感覺到你在身邊。”

“嗯?”夏初七回過神來,愣了愣。

“我覺得你是在的,可我尋不着你。”他道,“沒法子,我只能等待,等着你氣消的那一天,再回到我的身邊……可這一等就是五年,我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卻沒有料到,長達五年的日子,你也沒能消氣。”

爲免嚇着他,那些離開的日子,夏初七從來沒有與他細說過。

如今聽來,想到那靈魂般飄蕩的三年,她挑了挑眉,接話岔開。

“所以,你便寫下遺書,喝了藥,孤注一擲了?”

“錯。”趙樽淡淡解釋,“爺那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

瞥着他,夏初七竟無言以對。

那個時候,躺在花葯冰棺裡的她,可不就是一隻“死馬”麼?

曉得這貨嘴毒,她也懶得辯解,撇撇嘴,再次嬉笑着問他同樣的問題。

“我若是不醒呢?你便爲我殉節了,是麼?”

趙樽高冷的面上情緒皆無,並不回答這種“丟分”的問題,只是收回爲她拿捏肩膀的手,輕輕撩下袍角坐在她的身側,特別大爺的吩咐她,“皇后,來一碗神仙粥。”

夏初七曉得這傢伙在逃避話題,笑着爲他盛滿,放在面前。

“你也忒沒勁兒,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就是爲妻殉情麼……”

“咳咳!”趙樽咳嗽一聲,掩飾的拭拭嘴,形象比她優雅了許多。

看他難爲情,夏初七逗弄的心思更甚。她低垂着腦袋,狡黠地等着他吃完,又笑問,“喂,你還沒有回答呢?我若是不醒,你會怎麼樣?是真的躺在冰棺與我合葬了事,還是傻兮兮的爬起來,宣太醫拿藥?”

趙樽剜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把粥碗放她面前。

“爽滑酥嫩,口齒留香,皇后,再來一碗。”

夏初七嘴角微彎,盛滿粥,再次放到他面前。然後,等待。

在他吃完的時候,又笑着逗問:“爺,你到底是不是想爲我殉情嘛,爲啥不好意思回答?”

“……”依舊高冷的沉默着,趙樽把空碗遞給她。

“鹹甜適中,令人食指大動。再來一碗。”

一碗,二碗,三碗……

第四小碗下肚,他竟然又遞了碗過來,夏初七終於玩不過他,被唬得呆住了。原本她是想他多喝一點的。這些天來,朝中事務極其繁忙,北邊鬧着雪災,南邊土司造反,他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方,每日夜裡回得極晚,早上卻起得很早,人也憔悴了不少。可即便是補身,也不能不知節制的補吧?

她把碗挪開,雙手肘在桌面上,眯眼微嗔。

“還吃?第幾碗了?”

“這不是阿七的意思?”他果然洞悉了她的目的。

不僅如此,他還加上了他自己的理解,“神仙粥補虛勞,壯元陽,益氣強志……爺是該多吃幾碗的。”

夏初七面頰微熱,斜睨過去,轉念,又笑了。

“別耍流氓岔話啊?承認想爲我殉情,就那麼難嗎?”

趙樽面色淡如水,說話毒如蛇,“逗你玩而已……”

“是啊,殉情這麼傻的事,英明神武的皇帝爺怎麼會做?”夏初七笑嘻嘻的望着他,口口聲聲“爲她殉情”,讓趙樽裝得極爲從容的臉上,略略有了一絲不自在。不過,趙十九向來腹黑如狐,不待她揪住他的小辮子,便探手捂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揉了揉,目光幽深着,一把將她拽了過來,坐在懷裡。

“神仙粥果然有奇效……”黑眸一閃,他聲音微喑,“爺這幾日冷落了阿七,今日得了些空,剛好安撫一番,也順便消消食兒。”

夏初七愣了愣,嗤的笑着,拍打他肩膀。

“也不看看這是啥地方,你敢亂來?”

“爲何不敢?”趙樽立有規矩,他與皇后在一起時,旁人不得進園子。所以,他膽兒自然是壯的。更何況,他是皇帝,與自家婦人親熱,誰規定他還得選地方?此刻外面大雪紛飛,亭中溫暖如春,放下帳幔,便是一處消魂的好所在……

“阿七……”他近乎呢喃的聲音,低啞着拂過耳側,夏初七身子微微一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終於反應過來,這貨不是在與她開玩笑。

她淺笑着推他,掙扎,他卻把頭埋下來,擱在她的脖子裡,摟她起來,抱入懷,慢慢起身,親自放下四角亭裡的帳幔,然後將她攤放在被炭火光影映紅的楠木桌上,低頭貼近她,呼吸喘喘……

刺撓中,夏初七雙頰通紅,心臟怦怦亂跳。

兩個人認識了十餘年了,相處也近七年,在夫妻之道上的喜好,彼此自是早已心知肚明,水到渠成。不過,若說按尋常的道理,趙樽也該早已膩味她了。身爲皇帝,要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有機會換換花樣,換換口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家的趙十九,確非尋常男子,哪怕與她熟悉得早就已經是左手與右手的關係了,仍然食髓知味,樂此不疲地帶着她奔赴在前往巫山的*道路上,頗爲享受,也總得魂銷。她若不肯配合,他也能自得其樂,她若肯配合一些,他自然愈加亢奮,大有年紀越長,技術越好,操作越多,姿態越猛的意思,每每能讓她美得魂飛魄散,面紅耳熱。

此事說來猶覺淺,欲知滋味要躬行……

火盆裡的炭火配合節奏似的,“噼啪”不停,紅紅火火的燃燒着,兩個人恩愛合美,好一頓折騰,把院子樹上的積雪都抖得撲簌簌下落方纔作罷。雲南初歇了,自是郎情妾意恩愛纏蜷一番,捨不得放開彼此。

“趙十九……”

夏初七累得半趴在他的懷裡,下巴掛在他肩膀上,有氣無力。

“再這般下去,你丫早晚陽虛……”

“無妨!”趙樽把頭埋她脖間,低笑,“有我阿七在,爺便是八十歲,也金槍難倒。”

“吱吱”笑着,夏初七像一隻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身子在他懷裡蹭來蹭去……

“別動!”他看着她一截雪藕似的雪腿,按着她柔若無骨的腰兒,只覺心火未滅,身子仍在叫囂,不得不無奈摁牢了她,不許她再胡亂動彈。

這事兒說來也奇,不僅夏初七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都說夫妻日久,便只剩恩情與親情,再難找舊時的歡娛與激昂。可阿七對他來說,卻不是這樣,在她身上,總有一股子道不明猜不透的魔力,讓她成了一處引誘他的神秘所在,每每與她單獨相處,就會忍不住探索,再探索……即便是這會子,兩個人剛剛*事畢,他處理政務又累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卻也沒能壓下那股子火苗。

“阿七……”

他喃喃的聲音,就在耳側。

無須解釋,無須細說,夏初七也懂得,皇帝陛下又野勁發作了。

“我累!”她望天,拒絕。

“無妨,你休息便可。”

“我腰痠。”

“爺給你捏捏。”

“我哪都不舒服……”

“正好活絡經脈,爺幫你治。”

“……趙十九。”

夏初七淺斥一聲,可身子還未轉過來,便被他反抱過去,重重地叉坐於他的腰間。她微微一怔,看向他深幽的眸底,飛快地摁住他的手。

“爺……”

“嗯?”他低應着,看她小鹿似的雙眸可憐巴巴的瞅來,不免失笑。忍了忍情緒,他放開手,原是想要放棄的,可沒有料到,他這小婦人卻突地情緒發作了,雙手纏向他的脖子,那貼合在他身上的線條便輕輕擰動着,主動與他纏在一處。

他激動不已,“阿七……”

“你別動。”夏初七啞聲阻止,“我來。”

不一樣的心跳,同一樣的頻率,在他二人的耳側響過。熟悉的溫存,換了她來主導,似乎也有了不一樣的旖旎之樂。夏初七雙手撐着他的肩膀,半闔着一雙滿是水霧的凝視他片刻,脣微微一抿,湊了過去,死死咬住他的嘴,鉤纏一番,那狂浪癲狂之態,惹得他氣喘不已,卻摟得她腰身更爲牢實。

“爺,我可有長進?”

她低笑一聲,呼吸不勻地輕問着,紅撲撲的臉蛋兒上,滿是激情時的柔美與快活。

“你個小狐狸精!”趙樽不甘示弱,低頭咬她紅豔豔的脣兒,順勢把她身子往上摟了摟,狠狠捏一把她柔柔的腰,並在她忍不住想要出聲之前,堵緊她的嘴,深深吻住。

吻是愛人間,最爲美好的交流。

有了愛情做媒介,有了親吻做指導,不管他二人是蜂戲蝶,還是蝶戀蜂,歡愉之中,低低淺語,都是這世間上最爲美好的癡纏。

“趙十九!”她含糊喚他,“你愛不愛我?”

“嗯……”他聲音低低的,炙烈如火。

許久之後,四角亭的帳幔拉開了。

夏初七臉上紅豔未褪,不好意思的探頭喚了一聲金袖。

金袖匆匆過來,低垂着頭,不敢看她的表情,只道,“娘娘,皇太子久候多時了。”

心裡“咯噔”一聲,夏初七回眸看向趙樽,恨不得掐死他。炔兒來了,大冬天的這麼冷,炔兒還等在園子外頭,他兩個卻在這快活,實在是……不配做爹孃啊。

可她急得很,催他趕緊過去見兒子,趙樽卻並不着急,慢條斯理地坐起來,理了理身上袍袖,輕攬着她的腰出亭,好一派丰神俊朗的閒適雍態。

這時正是午後,天下着雪,似是露出一抹陽光。

園中樹木,枝葉茂盛,光線反射在積極雪上,便是一道道晶亮的色澤。風裡,樹枝飄蕩,雪花片片飛舞,景色極美。

二人還未出園,一個飄逸俊秀的小男孩兒便在內監的陪同下,大步走了過來。他一隻手負在身後,挺胸擡頭,淺眯黑眸,情緒疏離孤高,卻無半絲小孩子家應有的稚氣與天真。

尋常人家,怎會有這般絕色的孩子?

夏初七看着兒子,笑不可止,只覺這小子一身的霸道總裁範兒,很對她的胃口。更讓她美的是……這是她自個兒的兒子。

“父皇,母妃。”

趙炔走近,拱手施禮。

不過幾歲大的孩兒,有模有樣,行禮極爲規矩。

“炔兒,快快免禮。”夏初七笑膩了臉,眸子裡滿滿的母愛變成一顆顆紅心,“嗖嗖”往外冒。實際上,比起寶音來,她總覺得對炔兒虧欠更多……所以,再次醒過來,她愣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變成母愛交給炔兒,把他失去的幾年補上……

然而,趙樽比她更爲固執。

他讓炔兒讀書習字騎射武功,卻偏生不讓他常與母親見面。

依他的話說,便是“長於婦人之手,將來必失男兒氣概。”

夏初七恨不得一口老血吐他。

但他是皇帝,對於皇太子的教養,那不僅僅是他們的家事,還是國事,說嚴重點,關乎國體社稷與江山穩固。既然她是炔兒的親生母親,竟也是插不上太多手,要不然,本就對她有意見的臣子,一定會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把她大卸八塊丟入河裡餵魚……

可憐的她,只能隔三差五做些好吃的去養着炔兒的胃,再按時爲他檢查身子保障他的健康。

即便如此,在今天之前,她也有整整三天沒有見到兒子了。

想念得久,見面自然喜不自勝,便想過去擁抱兒子。

可她人還沒有撲過去,腰身便被趙樽摟住了,緊緊的,不放。

他卻一本正經對兒子道,“正當未時,你不讀書,到這裡做甚?”

炔兒小眉頭皺起,瞄了一眼他霸道掌控孃親的手,“兒臣前來,是想向父皇借一個東西。”不足六歲的孩兒,身量極矮,身子骨也並不強鍵,可那不緊不慢的語氣,從容淡定的小樣子,在一襲尊貴的皇太子袍服襯托下,竟是有着超乎年齡的沉穩之態。

夏初七也是這時才發現,她家兒子簡直完全繼承了趙樽的優點……那股子雍容貴氣,比起他爹來也毫不遜色。怪不得小小年紀,已經亂了後宮一羣大媽大姐們的芳心,收穫了一堆大媽大姐粉兒。

眨巴下眼睛,夏初七看着兒子,再次眼冒愛心,搶在趙樽之前接過話。

“兒子,你想借啥?快說,你爹定會滿足你的。”

這種“慣兒”的言行,是每個當孃的人都會做的。但夏初七欠了炔兒五年光陰,做起來尤其誇張,那樣子,似乎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擺在他的面前。可趙樽卻比她理智,冷漠。

“阿七!”他側眸,阻止了她,“小孩子莫要嬌慣。”

每次他都會用“炔兒還是一個孩子”來堵她的嘴,以示孩子要好好教養。但夏初七也同樣會用“他還是個孩子”丟回去炸他,以示他還小,不必這麼大驚小怪。於是乎,對炔兒的教養,也成了夫妻兩個這兩個月來唯一的爭論點。

夏初七哼一聲,橫眉斜目,“兒子都還沒說借什麼東西,你着什麼急啊?”

沒錯,她是不服氣的。在她的思維裡,炔兒是應該像寶音一樣的,愛玩愛鬧愛跳愛蹦,滿是童心的小男孩兒,哪裡能像趙十九一般,把他培養得像一個機器人似的冷漠?可趙十九卻非得堅持,認爲蜜罐裡泡大的男孩子,將來必定沒有出息。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一反總是順着她毛撫摸的心態,硬是彆扭得緊。

眼看這兩個人又要進入“教子循環爭論”,趙袂嘆一聲,說話了。

“父皇,母后,可否先容兒臣說一句?”

小傢伙年紀不大,可自從做了皇太子,似乎更添了威儀,那一雙深幽的、孤冷的眸子,也彷彿帶了魔力似的,尤其一眨不眨的看着人時,模樣兒可愛得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恨不得把他抱在懷裡,心肝寶貝的哄着,寵上一番……可他這一招,唯獨對趙十九無用。

“說。”這一回,趙樽搶在了夏初七前面。

“……哼。”夏初七憋着氣,看他父子二人“鬥冷”。

炔兒看一眼他娘,分明沒有被他爹的冷漠嚇到,反倒上前一步直視他。

“兒臣要借父皇一樣東西。”

“嗯?”看他執着如此,趙樽黑着臉,“何物?”

“借我母后懷抱一用。”炔兒比他還冷。

夏初七聽罷,心裡悶笑,趙樽卻繃着個臉,盯視着兒子,“我若不借呢?”

“搶!”炔兒昂着小腦袋,冷冷回答。

一般的人看着趙樽就會害怕,不敢與他對視。

可炔兒大膽得緊,盯着趙樽,緊抿的嘴角,一個字:犟!

夏初七看父子兩個像是擰上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匆匆推開趙樽的胳膊,便想要把兒子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可趙樽卻霸道得緊,捏住她的腰就是不放,黑着臉對炔兒道,“回去讀書,小孩子,搗什麼亂?”

“勞逸結合,母后說的。”炔兒繼續冷視他。

“對對對,我說的,我說的。”夏初七笑得膩歪,暗自掐趙樽的胳膊,讓他放手。

但這貨依然沒有動靜,只淺淺皺眉,看着面前六歲的小兒子。

“回去。”

炔兒看他一眼,突地莫名冒出一句。

“父皇今日氣色不佳,似是操勞可度,多多休息些好,別再碰我母后了。”

說罷他過來,拽着夏初七的手,用力一拉,擰頭就走。

趙樽手一鬆:“……”

憋住心裡的笑勁兒,直到走得遠了,夏初七方纔衝兒子豎了豎拇指,拍拍還在發寒的心臟。

“好樣兒的,兒子,敢和你爹橫!”

趙炔擡頭看她,驕傲的哼了一聲,眸底浮出一絲笑意。

“那是自然,母后也不看看,兒臣是誰的種!”

“……”夏初七再次無語,這不是變相的誇了趙十九麼?

果然人家是親生父子兩個!她咳了咳,回頭看了一眼佇立在風雪中的影子,岔開了話題。

“炔兒,你姐呢?”

趙炔小嘴巴撇了撇,“一個人在宮裡發癡。”

“呃!”一聲,夏初七詫異,“她咋了?”

趙炔輕聲應道,“不知。”

夏初七嘻嘻一笑,“哪能有我兒子不知道的事兒?快說,不許替她瞞着。”

到底是小孩子,經不住親孃誇讚。

炔兒繃冷的小臉兒微微化暖,“兒臣只知道,兀良汗的大汗要來大晏。”

“哦!”夏初七眸子微眯,似是悟了,卻不答話。

“怎樣?”炔兒也不知道到底是懂沒有懂得他家姐姐的心思,小小的臉蛋兒上帶着似嘲非嘲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足夠夏初七駭掉大牙,“回頭母后爲姐姐把個脈吧,看她還有沒有治。”

“……”夏初七頭痛的揉額,“無事,等你姐長大點兒,就自動痊癒了。”

炔兒微笑,“看個花能看出果來,看個雲能看出霧來,她這不是無事,是有大事了。”

“……你懂什麼?”

“兒臣自是不懂。但阿孃當世神醫,定然懂得。”

夏初七一怔。

這一陣常聽人家說她這兒子血月夜出生,天生的神童,她還不信。

如今……似乎這個小子真的比尋常的同齡孩子聰慧了不少?

心裡喜歡着,她得瑟的輕笑一聲,使勁兒揉他腦袋,“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哼。”

“小兔崽子!”不遠處,趙樽看着那對母子的背影,慢慢放下空掉的掌心,喟嘆了同樣的話。

“小小年紀,給你爹耍心眼子……”

------題外話------

謝謝小夥伴兒等待。

下一更,不在明天,待後天28號再更。

孩子要開學了,實體書終結篇也得修稿,這段日子事情特別多,請姑娘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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