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
比賽臨近,許老頭那邊又傳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那塊寶貝被許安帶去了騰衝一帶。許安對黑市的興趣明顯比正規比賽的興趣要大,十有**是要在黑市鬥上一場了。
老夏聽到之後心思活動了下,但又很快皺起眉頭。黑市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黑市有自己的一套規則,要真贏了完全可以拿玉走人,沒有明面上的那些人情複雜;壞處是那裡畢竟是地下的買賣,實在很亂,而且沒有規定老資格的不能跟新手對弈。在那種地方沒有欺負新人一說,使出全力,纔是生存下去的籌碼。
老夏仔細瞧了徒弟們手裡的活計,覺得若是真拼起來這幾個也不是吃素的,頓時有了幾分希望。
幾個徒弟也覺出氣氛緊張來了,連最小的雙胞胎也開始板着小臉跟在大師哥許俊傑身後認真學習。
雙胞胎的手藝嚴格來說,應該算是許老頭教導出來的,老夏帶他們那會兒兩個孩子手已經穩了,琢玉也很利索。兄弟兩個一條心,雖然年紀小,但是手上的功夫並不見得比其他人生疏。尤其是那一手仿造的絕活兒,怕是許老頭看在眼裡,早已有所安排。
很快,雙胞胎和許俊傑在接了許老頭一個電話之後,就一起躲進工作室的小單間裡忙碌起來。他們都是許老頭一脈的徒弟,老夏也知道許老頭很有幾手壓箱底的絕活,就隨他們在單間裡忙活去了。
雲翼飛的父親也對這件事十分重視,他當年跟着許老先生學藝,後來得到老先生指點專攻山子雕,這纔有了今天的一番成就。他因爲自立門戶的早,算是師門裡如今混得最好的一位,但是對那位糟蹋了老師畢生心血的二世祖也全無好感。在聽說事情原由之後,立刻跟老夏在電話裡商量了半天,最後還是將雲翼飛叫了回去,想來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來傳授給兒子。
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老夏只能儘自己最大努力把這些年的經驗都傳授給徒弟們,尤其是程葉,這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小徒弟,老夏最是清楚他的潛力。
程葉像是一塊海綿一樣不停地被老夏灌輸進各種技法知識,又在老夏的指點下將不適合自己的技法一點一滴地擰出來,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慢慢吃透。這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若不是程葉有十年基礎功底支撐着,怕是現在已經要抗不下去了。
老夏有些擔心的瞧着自己最寶貝的小徒弟,師門要求嚴厲,他們當年也都是這麼歷練出來的,可是程葉身體條件擺在那兒,怕是不如他們壯實,經不起折騰啊。
程葉臉色已經有些蒼白,握緊了捻玉砣的手也有些發白,但是手下動作依舊乾脆利索,絲毫不亂。他握着掌心的玉料,凝神鵰琢着,哪一次起筆落刀都比以往有些不同,但又很快融入到自己的風格中。他向來是一個刻苦又聽話的學生,老夏逼得緊,他便拼命學,從無半句疑問或怨言。
老夏看着程葉手裡逐漸成型的玉雕件,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他這個小徒弟沒收錯,教給的東西全部吃透到刀尖筆鋒,若是時間寬鬆些,怕是程葉進步的空間更大。不過這次比賽,也是一次難得的磨鍊機會,程葉經歷過這些,對他以後的道路也大有益處。
老夏帶着程葉每天起早貪黑的辨玉、琢玉,等到後來,反倒成了老夏來勸程葉休息。有的時候老夏爲了讓程葉放鬆些,甚至好幾次主動提出讓他給李瑞打個電話。
“程葉啊,也別太累了,要不停下休息一下,給李瑞打個電話吧?我瞧見你好幾天沒跟他打電話了……”老夏託着小茶壺一邊瞧着程葉手裡的活計,一邊暗自點頭,對程葉學習的速度很是滿意。滿意之餘,也有些擔心,怕小徒弟身體這麼拼命的幹下去會吃不消。
程葉把手裡雕琢了一半的玉料放下,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頭也不擡的道:“不用了師傅,瑞哥這幾天在忙,我等他的電話就好。”
這話聽到老夏耳朵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徒弟老實,李瑞讓怎麼就怎麼,如今更是連主動打個電話都得聽李瑞的……這要是李瑞使個壞心眼,怕是程葉給人賣了還在數錢呢!老夏託着小茶壺,憂心忡忡的看着面前聽話乖巧的小徒弟,他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感。
三個月的準備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老夏帶着幾個徒弟去了雲南,雲翼飛比他們還要早到,這會兒正在火車站等着他們。雲翼飛瞧着也跟脫了層皮似的,看來這三個月也沒少遭罪,不過精神還不錯,看見老夏他們的時候一下就笑了,“夏師叔!小文、小武!”
老夏帶着雙胞胎走在最前面,瞧見雲翼飛也忙跟他打招呼,不過隨後瞧見他帶來的行李又皺了眉頭。雲翼飛帶來的行李很少,除了隨身的一個揹包,就只有一袋子吃的,想必是在火車上沒吃完提下來的。
“翼飛,你的東西呢?”大師哥先瞧出不對來了,搶先一步問了話。“這次比賽雖然準備了玉料,但是肯定沒有自己準備的好啊,你不帶那不吃虧了嗎!”
雲翼飛拍了拍自己的揹包,笑呵呵道:“我選的料太大,得等幾天才能運到。”
許小武聽見立刻哇了一聲,追着雲翼飛問:“雲師哥,雲師哥,你是不是要做山子啊?有多大?跟咱們以前鋪子裡擺着的假山一樣嗎?”
許小文想的比較多,這會兒都替雲翼飛擔心上了:“雲師哥,比賽的時間好像只有一個禮拜啊,你弄那麼大的,在規定時間內能完成嗎?”
“放心吧,我又不是大師哥,從來不做沒譜的事。”雲翼飛伸手把雙胞胎揹着的小包拎到自己手裡,把那一袋子的零食遞給他們。他臉上依舊是笑着的,不過話裡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和驕傲:“我們家的山子可不是白落下的名聲,只管等着瞧。”
大師哥許俊傑摸着下巴嘿嘿直笑,“翼飛啊,你是不是帶了什麼寶貝出來?唔,我聽說這次金家的人沒來參加,怕是頭幾名要被咱們包圓了……”他點了點程葉,又點了點雲翼飛,最後點到自己鼻子上,得意道:“恩,最後也差不多就咱們三個爭了,要不咱們打個賭吧,誰要是輸了就拿出一樣東西,咳,你輸了就拿出那塊珍藏的‘藏雪玉’,程葉要是輸了就拿出那套捻玉……”
一個砣字還沒念完,就被老夏拍了腦袋!
老夏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許俊傑,恨不得把他剛纔說出的話都給再拍回去,“還想着程葉那點東西呢?!好不容易學好了點,跟你師傅一聯繫,又倒退回去了!以後敢再想着你師弟們的東西,我見一次抽你一次。”想想不解恨,又添了句,“連你師傅一起抽!”
許俊傑捂着腦袋嘟囔幾句,“我跟他們鬧着玩兒的,我不要他們的,就拿過來玩幾天……”許俊傑拜師學藝多年,許老頭最拿手的兩樣絕活他自然也是會的,一樣是玉雕春·宮,這個勉強算在人物裡,但是也拿不出手。還有一樣便是更加拿不出手的,那便是仿古玉。俗稱,造假。
老夏估計也想到了,瞧着許俊傑的時候臉更黑了,“玩也不行,人家玩也就少一個捻玉砣,你玩一會,給我多出一套怎麼辦!”
老夏也算是老前輩,住宿安排的相當舒適,連帶着幾個徒弟也跟着享了福,住了個帶套間的豪華客房。雙胞胎在火車上一直興奮的睡不着,一到賓館就躺下打起了小呼嚕,睡得一臉香甜。許俊傑和雲翼飛出去談論玉料的事兒,老夏被幾個老朋友喊去喝茶,房間裡一時只剩下程葉一個。
程葉坐在沙發上,手裡來回翻弄自己的手機,猶豫幾次,還是沒有把電話撥打出去。
一個星期。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接到李瑞的電話。雖然之前也有過十天半個月纔打一次電話的情況,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次程葉總是隱隱有些擔心。
可能是剛下車身體疲憊得厲害,程葉歪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等到手裡握着的小東西發出清脆的鈴聲時,他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立刻按下了接通鍵,“瑞哥……?”
“程葉,我是胡楊。”電話那邊傳來溫和的聲音,“很抱歉,你在等電話嗎?我不知道,要不我等一會再打過來吧?”
“不用了,現在說就可以。你找我有事嗎?”程葉閉上眼睛,整個人都仰躺進寬大的沙發裡,不知道是不是剛纔接聽到的那一刻有些沮喪,他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我剛纔在花廳和爺爺喝茶,正好碰到了夏叔,他說你也來雲南了,如果有時間的話,你能不能跟我……我是說,跟我們一起吃個飯?”胡楊是個謙謙君子,對待程葉的態度依舊是熱情而含蓄,他不想唐突了程葉,但是又忍不住想多跟他交流。“夏叔也在這邊,如果你來的話,我可以過去接你。”
“很抱歉,我今天坐車,有些累了……”程葉揉了揉眉心,說不清楚是身上累還是心裡累。“麻煩你幫我照顧師傅,等晚一點我們會去接他。”
“等吃完飯我把夏叔送過去,你們不用特意過來了。”胡楊依舊的好脾氣,勸道:“你快去休息吧,明天下午就正式比賽了,身體重要。”
“那,謝謝你了。”
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來說,怕是要高興的蹦起來了吧?程葉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可是在看向尚還亮着背景光的手機的時候,眼睛一下睜圓了,那裡顯示有一條未讀的短信!
手指有些發抖,按開了瞧見那個熟悉的名字的時候,更是高興地差點按不準鍵。消息的內容很簡短,卻是讓人莫名的安心:程葉,我這些天要出海一趟,可能要出去一個多月吧?海上沒信號,你別擔心我,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如果爸問起我的事兒,你就說我出去做生意,過段時間回來。
程葉立刻回了一條“知道了”,想了想,又追加了一條“我等你回來”。
李瑞沒等到程葉的這兩條消息,他幾乎是在發完信息之後,立刻將手機摔爆了,狠狠的踩了幾腳之後,將磁卡也扔進火裡燒掉。做完這一些,他才從房間裡走出來,陰沉着臉看着外面的人。
黃毛就坐在外面小廳的沙發上,從聽見李瑞房間裡有聲音開始就緊張地站起來,這會兒瞧見李瑞走出來忙追問道:“瑞哥,剛纔怎麼了?什麼東西摔了吧?”
李瑞盯着他們幾個挨個看過去,裡面他認識的人有限,剩下的人裡有幾個面熟的,像是以前跟在瘸腿老三身邊的心腹。李瑞憋着怒氣,一個字一個字兒的咬牙說出來,“我們讓楊大少黑了,那孫子在碼頭藏了白麪兒!”
白麪兒,就是未提純的毒品,有的可以直接拿去歌廳或者夜總會賣,收益巨大,不少人爲了它鋌而走險。楊大少當初和李瑞第一次起衝突,就是因爲在他在場子裡私自賣白麪兒。這邊的碼頭是楊大少父子曾經負責過運輸的,他們跟李瑞有仇,如今瘸腿老三也收回了他們的運輸權利,他們會做出再碼頭夾藏白麪兒的事簡直再正常不過。
於公,他們要報復瘸腿老三和李瑞;於私,他們需要大筆的金錢。
李瑞黑着臉說完之後,小廳裡所有的人幾乎都坐不住了,有幾個開始撥通了手機想要去通知其他的人,但立刻就被李瑞制止了。
“所有人別用手裡的電話,這裡有監聽。”李瑞壓低了聲音,眼睛也有些隱隱的紅血絲,像是被逼急了。“把手裡的錢都帶上,這批貨不要了,黃毛,你去開車,大家先跟我撤出去再說!”
還有人在猶豫,立刻就被一邊的黑壯大個子一腳踹翻在地上,喝罵道:“說了有監聽你他媽沒聽到啊!操,非得把三哥也抖摟出來你們才高興了是吧!”他罵了幾句,又看向李瑞,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唾沫,道:“瑞哥你說吧,現在咱們怎麼辦!兄弟們跟你走!”
“先出去,再找機會去通知三哥。”李瑞飛快的說道,“姓楊的小子怕是蓄意報復,剛纔是黃局那邊透露的消息,怕是再過不久局子裡就要派人來搜查。”
房間裡的人臉色都變了,碼頭上別說白麪兒,就是這些私貨也夠他們進去十年八年的,要是賬本翻出來,怕是都要拖出去槍斃。不用李瑞再說什麼,立刻按照他之前吩咐的去準備起來,黃毛更是火燒屁股一般跑去開車去了,那樣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去纔好!
李瑞心跳的很快,他認真分析過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這些人對瘸腿老三近乎於一種愚忠的程度,所以在剛纔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們想到的就是要如何維護瘸腿老三。而他要做的就是製造出一場逃亡的假象,只要將瘸腿老三捲進這場逃亡裡面,剩下的以龍哥的手段,瘸腿老三也只能繼續不停的逃亡下去。
以三個月爲限,或許能扳倒瘸腿老三。只要這個人倒下,他便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