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老祖宗，最新消息，午時末開始，山中火器聲小了很多，局勢似乎緩和了一些……”
山外，代善部營地。
羅洛宏快步奔到了帳內，恭敬對代善彙報。
然而他看似是還在強撐着平穩，可略有嘶啞的聲音，不斷聳動的喉結，以及手心中諸多的溼漉漉，卻是在顯示着，他的心情到底是緊張到了何等程度。
其實羅洛宏早就預料到模範軍此役並不簡單，因爲他從來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只可惜，人生中太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饒是他羅洛宏的身份地位已經不算低了，卻終究難以忤逆大勢，只能先選擇保全自己。
“知道了……”
代善緩緩而沉重的點了點頭，老眼睛裡愈發的渾濁，看了羅洛宏片刻又緩緩閉上，恍如馬上就要行將木就。
早在今早上山中戰事剛剛開始，代善便收到了消息，而隨着有不少幸運的奴才依次翻山越嶺逃出來，他也是收到了越來越多的情報，對山中戰事還是有不少了解的。
可此時馬上就要進入申時了，他卻一直都沒有動作。
看着代善愈發蒼老的模樣，羅洛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只覺心如刀絞一般的疼。
他早就發現了，卻是沒有阻止，這……簡直就是模範軍的幫兇啊……
羅洛宏從未像是此時這麼恨過自己，恨自己的無用，恨自己的無能，更恨自己的卑微！
堂堂愛新覺羅的子孫，此時卻是連條狗都不如……
“小二，現在，你，有什麼思量？咱們，現在到底要不要去山中救援？”
正當羅洛宏心如死灰，就要退出賬外的時候，代善忽然開口了，眼神中的渾濁一下子消散大半，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這……”
羅洛宏吃力的嚥了口唾沫，一時卻傻愣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事情此時已經頗爲清晰了。
杜度、羅洛渾他們明顯是落入了模範軍的圈套裡，尤其是熱氣球的強大威力，簡直就像是夢魘，讓的羅洛宏根本就揮之不去。
現在他能怎麼說？
去救援？
如何救援？
要是放在野外，他絕對沒有二話，馬上就會去救，畢竟，那裡不僅有着他兩個最親的兄弟，還有着他的三個牛錄！
怎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遭受滅頂之災？
可關鍵是他們此時在山裡，而且已經被模範軍形成了合圍，模範軍此時擺出的這個架勢，十有八.九正在等着他們往裡鑽呢！
這怎麼救……
可代善發了話，他又豈不答？
糾結片刻，羅洛宏一咬牙道：“老祖宗，孫兒願點齊本部牛錄，即刻前往山中救援，必須要把主力救出來啊！哪怕救不出全部，救出一部分也好啊……”
羅洛宏說着，‘撲通’跪倒在地上，拼命磕頭，幾如要泣血。
兩紅旗在此時的大清國，本就已經式微，一旦杜度、羅洛渾他們出了事……
羅洛宏已經不敢再往下想……
“轟！”
“轟隆隆……”
然而代善這邊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外面忽然響起了激盪的轟鳴之音，緊接着便是一陣人呼馬叫。
羅洛宏頓時大驚，忙出去查看，正看到，天空中遙遙飄來十幾架熱氣球，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幽靈，正衝着他們的營地而來。
“駕，駕……”
這時，不遠處忽然有探馬急急奔過來，邊跑邊大呼道：“報，報！主子爺，江邊模範軍的船隊回來了，鋪天蓋地的，不下千艘規模啊……”
“我@#@#￥%！”
羅洛宏頓時用奴語大罵，卻是也來不及思慮，急急衝到代善的大帳中：“老祖宗，模範軍的船隊又回來了，咱們的火炮多半都給了山裡，必須趕緊退一步啊。”
代善卻極爲淡定，慢斯條理的擺了擺手：“無妨。他們傷不了老夫。小二，來，坐，咱們爺倆今天好好聊聊。”
“這……”
羅洛宏一陣無言，有點摸不透代善的意思了，這是想幹什麼？
可代善發了話，他怎敢反駁？只能是強撐着坐下來。
代善忽然一笑：“小二，別跟老夫說虛的，說說你的真實想法。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說錯了老夫也不會怪你。”
“……”
羅洛宏額頭上的冷汗瞬時便清晰可見，他已經有些捕捉到了代善的意思，卻是不敢確認。
難道，老祖宗這是想……託孤了嗎……
……
夜幕逐漸降臨，蒼莽的大山間，到處都燃着旺盛的火光，無數木柴‘噼裡啪啦’作響間，也將諸多區域映照的猶如白晝。
到頭來，代善的主力還是沒有進山來，起碼在今天。
這也讓的山間諸多兩紅旗的韃子們都有些無法言喻的絕望。
說是心如死灰還不至於，可，糧草被毀，後路被斷，根基也要被連根拔起的苦痛，已經是降臨到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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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距離戰事開始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這一整天的時間內，許多人連早飯都沒吃，逃到山上後甚至連水都沒有喝一口，早已經飢腸轆轆，疲憊不堪，又時而面臨着模範軍的圍剿，惶惶如喪家之犬，無法言喻的狼狽。
“爺，估計是…不會有援軍了，咱們必須得趕緊突圍了……否則，若是再這般下去，咱們恐怕都熬不到明日早上……”
官道西十幾裡外，被數部模範軍包圍的一座小山頭上，羅洛渾平穩卻是略有壓抑的看向了滿臉陰翳的杜度。
杜度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是沒說出來。
依照他的精明，就算羅洛渾不說，他又豈能不明白？
模範軍明明擁有熱氣球的強大威勢，爲何遲遲不攻，反而是隻圍困？
就算他們彈藥不多了，卻也分明是做了個大口袋啊！
杜度此生，從來沒有像是此時這麼絕望過！
哪怕是當年他的老子，太子褚英被老奴處死時，他都沒有像是此時這麼害怕。
因爲老奴就算殺了他爹，卻並不會殺他。
他爹褚英犯了錯，他杜度卻沒有犯錯。
可此時……稍有不慎，模範軍就會把他剁成肉醬……
“呼。”
沉默了好一會兒，杜度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眼神一下子鋒銳起來，看向羅洛渾的眼睛道：“求誰都不如求自己！已經這般了，咱們必須得突圍！而且必須越早越好！”
說着，他重重拍了拍羅洛渾的肩膀：“老大，你是個好孩子！叔叔我以前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別太放在心上。說起來，此役，怪我太過託大，沒有提前留好後路啊。這樣，先休息準備一刻鐘，一刻鐘後，天差不多黑透了，我來充當先鋒，先把聲勢造起來，讓周圍的勇士們知道！你等我吸收完模範軍的火力後再出手，爭取一擊成功！以後，鑲紅旗就交給你了！”
說完，杜度重重握了握羅洛渾的大手。
“旗主……”
一時間，不僅羅洛渾有點懵了，羅洛歡等諸多他們這一脈的大小主子，也都紅了眼。
誰曾想，這個關鍵時節，杜度竟然把這生的機會留給了他們……畢竟，此時山間他們兩紅旗的人雖還有不少，卻是被模範軍層層分割包圍，根本無法聯繫上。
誰來打第一槍，做這個出頭鳥，便成了所有一切的關鍵！
杜度此時竟然自己攬下了這個極大可能是有去無回的苦差事……
羅洛渾緊緊握着杜度的大手，剛想說些什麼，杜度卻笑道：“別再多說了，我意已決！老大，老三，還有你們這些狗奴才，以後，爺我和我奴才的家眷，就勞煩你們照顧了！”
“旗主……”
饒是諸多真滿洲都是猛男，此時許多人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人生，最怕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的是，就在這種悲壯的訣別氣氛中，杜度垂下頭的同時，眼神中卻露出一抹森寒的邪氣。
……
做好了決定，杜度的效率還是很高的。
戌時一刻出頭，大概七點半左右，杜度親隨的兩個多牛錄，率先展開了動作，一衆人等窸窸窣窣的出了樹林，片刻，便是自.殺式衝鋒般衝向了模範軍前方的哨卡。
“敵襲！”
“敵襲！”
“韃子上來了！”
模範軍早就知道山中有着不少韃子，所以在這邊的人數不少，這哨卡內差不多有個四五百人。
一發現了杜度部的動作，諸多兒郎們迅速動起來，各種火器迅速瞄準了這些窮途末路的鑲紅旗韃子，然後迅速開火。
“砰砰砰砰砰……”
片刻，鳥銃聲混雜着各種火器之音，陡然便打破了夜的寧靜！
“模範軍的狗尼堪們聽好了，爺我就是鑲紅旗旗主、固山額真杜度！你們想要爺我的命，那得拿命來換！勇士們，衝啊！我鑲紅旗的榮耀，就在今朝！”
杜度處在人羣正中，一身銀甲，極爲的刺目，扯着嗓子便是大呼。
“殺啊！”
“殺明狗啊！”
“跟明狗拼了，主子爺在看着咱們呢！”
“衝過去大家纔有活路哇……”
杜度本部都是血勇之輩，眨眼氣勢便是起來，頂着模範軍的火力便是急急往前衝。
饒是諸多火堆驅散了不少夜色，可這種狀態，模範軍鳥銃兵的準頭明顯下降了不少。
這使得看着火器聲很兇，實則效果並不是太好。
“哈哈，是杜度，那個人是杜度，滅了狗艹的，爺們們要升官發財了！”
“弟兄們，趕緊把他們壓下去，活捉杜度狗賊！”
“哈哈，活捉杜度！”
隨着逐漸看清杜度的身影，模範軍衆多兒郎們都有些說不出的興奮，拼命朝着杜度那邊招呼。
然而很快爲首的千總軍官便氣的大罵：“你們這羣蠢貨，都是豬腦子嗎？！現在是韃子的號角，杜度是旗主，他能這麼傻出來？這必定是替身！都他孃的別慌，都給老子穩住了！”
“殺啊，跟模範軍的尼堪拼了！”
“殺！”
模範軍的兒郎們本來還對他很感興趣，可很快便也反應過來，這他麼肯定是傻X，靶子般的西貝貨，哪還有時間理會他？紛紛將目光和火力匯聚向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