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未必!”一直站在一旁的環兒突然插嘴道“我倒是聽宮裡的下人們說,清和宮夫人平日裡對待下人是極好的。從未責罰過誰,性子寬和的很,不是很跋扈的。”
“你且懂個什麼?”拂塵白了環兒一眼“那清和宮夫人再得寵,在這大秦國也是個沒根沒底的人。大王今日裡寵着她,她便是個人物,哪一日不再寵着她了呢?她便象根草一樣,連個可以依附的人都沒有。哪裡象那鄭妃娘娘,上面有呂相邦撐腰,下面呢,又生了一個大世子。這宮裡誰強誰弱,你還看不出來嗎?”
拂塵將手中的線板一挽,接了針線盒將所有的線都按顏色規制齊整,又把盒蓋蓋上囑着環兒將東西按原位放好了,免得過幾日用的時侯不好找。
眼看着環兒下去了,拂塵將聲音壓低對虢良人說道“以後貴人依然多去與鄭妃娘娘親近着。至於那清和宮夫人呢,咱也不能得罪了她。她們若想爭鬥,便由着她們去,貴人只兩邊不得罪。這般定然是錯不了的!”
虢良人暗覺有理,默默地點了點頭。
**
大秦的土是褐黃色的,幹黃幹黃沙子多,又不肥沃.一到了春天,大風捲着黃土吹得人眼窩和鼻孔裡全是灰土,天也變成了黃濛濛的一片,偶爾的一場春雨只是剛剛打溼了地皮,就被幹涸的地面一口吸住,直吸到了地層深處。莊稼依然是渴的,老百姓依然是發愁的。
秦王惜民,降了賦稅。
但是當兵的要吃飯,大秦的精銳部隊沒有足夠的糧食供給可不行,我聽說前幾年有一次全國饑饉,呂相邦還曾經讓民間用糧食來換爵位,據說是一千石就能換一級爵位。
這種政策也只有作爲買賣人的他才能想得出來。不過,當時這一政策還真就救了秦國的急。
救一時可以,救一世可不行,糧田灌溉是大問題,如果不得以解決,肯定會成爲大患的。
這一年,大秦來了一個叫鄭國的人,他出具了一套非常完美的方案,說要修一道大渠,拯救農田乾旱的問題。
阿政對他大力支持,但是由於這個渠的成本太高,也有不少人反對。於是阿政先行一步削減了宮中的所有用度,把這筆錢先自用來修渠。
如此以身作則,倒是讓人刮目相看了,反正我飯桌上的菜品是少了許多。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什麼樣的苦日子沒有過過?
倒是宮裡有不少妃子對此頗有微辭。反正我知道,那個雪伊就挺不滿意,整天吵吵着胭脂不好了,水粉不細了。現在的用度不如以前了,就連畫眉毛用的青黛她也嫌少了。
我就奇了怪了,這位大小姐的臉到底是有多大啊?怎麼就能這麼費材料?你這早描晚化的,人家阿政又沒有功夫看你,瞎得瑟個什麼呢?
懶得理她,由着她那個大小姐繼續使性子去吧。姐姐我還得爬樹去呢。
坐在樹頂看這個古老的宮殿。黑色的屋頂鱗次櫛比。一羣羣的鴿子鳴着鴿哨在這一座宏偉的建築上空飛來飛去,就象是這個宮殿裡最忠誠的守衛一般,日復一日,無休無止。
秦人的建築大氣宏恢,沒有過多的修飾,象一位直爽的壯漢,氣派威嚴,卻並不過分細膩。
趙人的建築卻細緻精巧,每一分每一處都有典故。
坐在樹上遙想當年在趙國的王宮裡,御花園裡精緻的鵝卵石擺成了各種各樣的精巧圖案。苗圃裡也少不了總有幾名花匠仔細地修剪着花枝碎葉。趙國人優雅講究,懂生活,怪不得那個燕國人要大老遠地跑到邯鄲去學他們走路呢。
想到這裡就不免失笑,邯鄲學步,也的確是有幾分道理的。趙國的女子走路是最好看的,挺胸擡頭,下頷微收,端莊阿娜又不失典雅,儀態謙恭卻又看上去很是神氣。
想到這裡又想到了自己,阿政總是說我太男子氣,其實我也很女人啊。對了,他這會兒在幹嘛呢?批奏章嗎?話說我也有好幾天沒有看到他了啊……
腳下突然有一羣人匆匆忙忙地跑了過去。
我眯着眼睛一看,不是宦官也不是宮女,倒象是宮裡的持戟郎官。平時他們是不入內宮的。這一會兒倒是怎麼了?
忽聽得遠處有人喊道:“着火了……”
可不是?擡眼一看,只見遠處有一大股青煙正在冒出來,想是不知道宮裡的哪一處殿內着起來了吧,要說這宮殿多是木製結構的,萬一燒起來可不得了。
我想也沒想,順着繩子就下了樹,向着着火的地方就跑了過去。
張蒿看我下來,趕快在後面追了過來,大聲喊着:“夫人小心……火場危險,您可近不得啊!”
我哪裡肯理他,只顧着跟着那幫郎官向前跑去。
急急忙忙地追到跟前,火已經被撲滅了。一羣郎官站在一起,拎着水桶盆子什麼的,正被一名上士厲聲訓斥。
“卻是如何巡視的?大白天竟然讓走了水?!”
那名郎官的聲音爲什麼聽上去這麼耳熟?我心下一驚,循着那聲音望去,卻是一個胖胖高高的人,腦袋上戴着厚重的帽子,身上披着盔甲,整個人被這一身衣服包裹起來,那面目是愈發看不清楚了。
我盯着那人一直髮呆,身後卻有一個人猛地一下抓了我的手腕。
“啊喲,夫人,我可追上你了,這火場危險,你可萬萬不能近前去!”張蒿是跑得個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
遠處那高胖的郎官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向我這裡看了過來,與我目光對視的一瞬間,似乎是吃了一怯,趕快轉了臉去,大聲吩咐道:“還不趕快勘察火場?都呆個什麼?”
說完這話,他將身子一轉,快步地帶着手下四處察勘去了。
這一對視倒讓我心下一動,這個人是認識我的,但是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可是他到底是誰呢?我呆着想了半天,還是沒有一絲頭緒。
張蒿連拉帶扯地拽着我往回走了。
是夜,承慶殿前的廊下。一個白淨的小宦官一邊來回跺着腳,一邊呵着手,脖子緊緊地縮在衣領裡面。
“看你那個樣子,縮頭縮腦的,可不就凍死你了呢?白生得那一身肥肉,卻是這般地不經凍”侍在一旁的另一個面孔尖瘦的小宦官看着他笑着打趣道。
這白淨的小宦官瞥了他一眼,小聲還嘴道:“你且受凍,把你褂子脫了給我穿去?我這身上哪裡有半點肥肉了?左不過是不象你,一身柴火骨,身無半分油,偏偏是再受凍也是個沒福氣的面相。”
尖瘦臉一聽他這口氣不善,不免不滿意道:“都是一樣捱了一刀的人,哪個就比哪個有福氣?你也就是個侍人,我也就是個侍人,你哪裡就生得比我有福氣了?”
“那可不一樣!”那白淨的小宦官聽了這話將眼角一斜,一副藐視對方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俺前日裡可聽那宮中的掌儀娘娘說了,這有福氣沒福氣的,全在這面相上寫着呢,似我這般有肉全都長在臉上的便是有福氣的,象你這般一身乾柴瘦骨,卻是怎麼也胖不上到臉上去的,就是到死也是個勞碌命,沒福氣!你沒福氣!”
尖瘦臉的小宦官聽了他這話,本想回嘴,卻突然象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微微地皺了皺眉,低頭沉思起來。
白淨臉兒本是隨口一說,眼看得尖瘦臉不說話,還以爲得罪了他,不由不好意思地試探着問了一句:“嗨,哥哥,說你沒福氣,你可是往心裡去了?”
“我倒沒想這個,嗨……兄弟,依你這般說,你覺得清和宮裡那位夫人可是有福氣的,還是沒福氣的呢?”尖瘦臉壓低了聲音將眼睛往承慶殿內一瞄,小聲問道。
“她啊……”白淨臉眯了眼睛,想了半晌“象是有福氣的,也象是沒福氣的。”
“怎麼說?”
“似她這般的面相,眉清目秀楊柳腰,眼睛大耳朵薄,下巴尖尖的,十有八九也是個勞碌的面相,可是人家得了咱大王的寵愛啊!那就是有福氣!嗯,這位夫人也有福氣!”白淨臉裝出一副內行的樣子來故意撇了嘴一邊說話一邊點頭。
“似這般說,她倒是比秋池宮裡的那一位更有福氣了?”
“那也不能這麼說!”白淨臉瞥了尖瘦臉一眼“人家可有大世子呢,那位的福氣還是要大一些的罷……”
“要是這麼說的話,好象也不對。”尖瘦臉用手撫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皺了眉,搖着頭道“嗨……那怎麼天天是這清和宮夫人來這承慶殿裡侍寢啊,我聽說大王可是好久沒有再寵幸過那秋池……”
突然聽得身後一身厲喝:“你們兩個只管嘀咕着什麼呢?”
二人嚇了一跳,回頭看了一眼,便趕快躬下身子低了頭道:“莫大人有禮。”
“哼!”莫庸看着他們兩個冷冷地哼一聲道“你們這兩個小鬼,不小心事奉着,只管烏七八糟地說嘴,你們兩個這小命是不想要了?”
“是是是,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白淨臉兒和尖瘦臉聞言嚇得直哆嗦,趕快連聲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