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示完唐玄宗李隆基的手諭後,兩個皇城的衛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都對這卷手諭有所懷疑,但以他們之能卻無法識別出真僞。
一個衛兵讓韓陵在此先行等候,另一個衛兵匆匆進入皇城稟報去了。
那個衛兵死死地盯着韓陵,畢竟面前這個人是聞名全城的通緝犯,自然是怕他逃掉。倒是韓陵一面輕鬆,雙眼瀏覽着周圍的風光。
皇城一道高約三丈、寬達一丈的大門橫闊眼前,氣勢磅礴,上面有一格一格的花紋,別緻悅目,襯托出皇城的高貴。
韓陵靜心等待,絲毫不在意衛兵如釘子般嵌入自己身體的目光。
大門微微開了一條縫,但也足夠一個人進出,那個稟報的衛兵向自己的同僚使了一個眼sè,示意韓陵可以進來了,韓陵恭敬地一頷首以表謝意,跟着那個衛兵踏進了皇城。
皇城不愧爲曲女城最富麗堂皇的建築,金雕玉柱的宮殿宏偉立地,四面古老的垛牆在歲月的打磨下透發着古拙的氣息,離宮殿尚有一大片空曠之地,前面橫架一飛橋,橋下流水潺潺,在過了橋後,還要連續上差不多有百級的臺階,才能到達宮殿。
在衛兵的引領下,宛如兩隻渺小的螞蟻在一個空曠的房間裡爬行着,韓陵終於踏進了天竺皇城的宮殿之中,與大唐那些典雅的硃紅檐壁相比,天竺的宮殿可真是別有一番風味,一踏進第一個宮殿,周圍的牆壁上均是一幅幅佛像畫,其sè彩古樸,每一幅畫都是栩栩如生,形態各異,或千手如孔雀開屏一般,或手結佛印,端坐蓮花座上,然而,最令韓陵感到吃驚的是,愈往前走,所見到的畫像,已經不是畫着那些體態莊嚴的佛了。
有四腳十手的怪物,用可怖的容貌,怒瞠着每一個經過的人,另一邊則是一個頭頂塔冠的千手裸僧,眉目間充滿了無懼,直面着與他相對的那隻怪物。
這個宮殿的廳堂十分大,韓陵走在這裡,不知不覺有些被頭上空無一切的廣闊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無形之中似乎充斥滿了許多有形的物體。
錯覺罷了。韓陵這樣心想。
與摩羅寺相類似,廳堂兩側開滿了一個個拱形的門,但同一側的門所通往的地方均是一樣的,透過那些門可以看到天空中閃爍着白光的星芒。
一直往前走,走出了這個過渡的宮殿,來到了一個偌大的花園中,四邊長廊將一個花圃圍在其中,花的品種看上去也各異,然而這個花園現在已沉睡在靜謐的黑夜之中,只有柱上的燈火還在寂寞地燃着。
繞着長廊,終於到底了彼端,踏上半圓的梯階,前面可以看到兩把最爲明亮的火光噼啪地飛舞着火花,就像是兩隻牛角燃燒了起來一般。
然而,一踏進這個宮殿,寧靜的氣氛立刻被打破,變成了肅殺的沉默。
宮殿內,又分爲三層臺階相疊,每一層臺階都是一個廣闊的平臺,平時在議政之時,這裡便按官位的高低,自上而下站立,而在第三層的臺階上,獨尊至上的王座就放在那裡。
那個引領韓陵進來的衛兵匆匆告退。
韓陵雖然一下子墜入了像繃緊了弦即將斷裂一般的氣氛之中,心裡卻沒有半點慌張,在火光的映襯下,依然談笑若舊,大方得體。
他微微掃視一下,宮殿內共五人,其中王座上坐着的人和侍奉在王座旁的人,而王座那層臺階下的平臺上又左右各站一人,最後還有一人站在跟韓陵同一個臺階上。
“別來無恙吧,韓兄?”一把充滿着威嚴、而在此刻像是在問候一個故人的聲音從王座上發出,韓陵擡目而視,頜首作禮。
“見過國王陛下!”
帕拉特從沉沉的黑影之中露出臉來,此時的他已不同往rì,身穿錦衣帝袍,頭頂輝煌皇冠,眼中少了幾分睥睨,多了幾分一國之君的決斷與智睿。
一聲嘀咕從帕拉特身旁的那個侍奉者口中傳出,帕拉特伸出手來,止住了他,而目光並無離開韓陵半寸。
那是一種測度的目光,韓陵毫不避讓地迎上。
“聽說這次韓兄是以大唐特使的身份重返曲女城,不知道此事當真?”帕拉特的語氣裡毫不掩飾地充滿了懷疑,韓陵嘴角一揚,從懷中掏出那捲手諭,往上一拋,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往帕拉特飛去,帕拉特的手驀地伸出,將那捲手諭握住,攤開,細看。
而那些浸在黑暗中的人影,紛紛對韓陵這種無禮的行爲感到憤慨,但帕拉特並沒有露出絲毫的不滿,他們也不敢多言。
手諭再度拋起,韓陵伸手接住,笑道:“這下子國王陛下能聽小人說話,而不用cāo動干戈了吧?”
天竺國法,外國特使有免罪權,因此韓陵的特使身份一經確認,就算他先前犯的是彌天大罪,此刻也不能追究。
“說吧。”冷冷的聲音道。
韓陵先是默然一會,眼中jīng光大作,望向王座那個目似深海的帝君,道:“首先,我朝唐皇玄宗想弄清楚敝國到底因何要將藏有邪異惡氣的魔家至寶黑元石當作貢品贈予我朝。”
殿中落入一片無盡的死寂之中,只有陣陣起伏的呼吸聲,和一道道驚詫的目光。
儘管韓陵的姿態還是保持着禮節上的優雅,但言語辭鋒銳利,其質問的語氣令在場的官員都感到此人可是吃下了豹子膽。
韓陵目光若劍,像架在了帕拉特的脖頸上,等待着他的回覆。
“黑元石……是我們所說的般若聖石,在我們天竺可是被奉爲聖品,而先前裡面的邪力魔氣已被佛家真法所封,只餘下了吉祥如意的象徵,贈予汝皇乃是希望他壽與天齊,國泰民安,至於爲何封印會在押送過程中被破,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帕拉特緩聲道,語調平平,絲毫不避開韓陵的鋒辭。
韓陵笑意不減,續道:“第二,我們大唐使節隊伍在護送貢品過程中遇害,幾近全軍覆沒,不知道國王陛下可曾聽聞此事?”
此言一出,殿中諸人立刻爆出陣陣驚駭聲,然而帕拉特的雙眼卻隱在了黑暗中,讓韓陵捕捉不到他眼內的神光。
“不曾。”帕拉特答道,韓陵冷袖一揮,踏高了一個臺階,面向王座,臉上全是冷峻的笑意。
“希望國王陛下能夠給予我們大唐一個滿意的答覆。這樣一隊人馬不明不白地葬身於異國,且是在貴國境內發生……”
黑暗之中,一雙手止住了他的發言。
帕拉特用天竺話喊了一聲,和韓陵同一層臺階上的一個人膽怯怯地走了出來,跪倒在他面前,帕拉特囑話了幾句,那個人連忙點頭,退回了原位。
“三個月。懇請敝國能予我們三個月時間,緝拿兇徒歸案。”帕拉特語氣嚴峻地道,依然沒有人能洞察得到黑暗中的那張臉。
韓陵知道剛纔他已吩咐下相關的官員竭盡一切人力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便也不再就這件案子說下去。
“最後。摩羅寺天憐大師之死。”韓陵道,所有人的目光統一地落到他身上,似乎誰也沒料到他會說這一件事,照理來說對於這些不好的牽連自己之事應該是避而不談纔是的。
“天憐大師,是自然坐化的,而不是我和陳如風所害。”韓陵一個一個字擲地有聲地說道,“希望國王陛下,儘快查清楚,還我和我朋友一個清白,我的朋友現在在牢獄之中正含辱受苦。我相信,陛下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也只是憑天頌的一面之詞,指證我們二人是兇手吧?”
儘管看不到黑影下的雙目,但韓陵依然感到有一道深邃的光芒和自己的目光相觸,儘管只是單向。
良久的沉默,所有在殿中的人都不敢輕易作聲。只有王座旁邊的那個人不安地動了一動,豈知這一動,卻戳破了宮殿內黑壓壓的沉默。
“我答應你,徹查此事。”帕爾特的聲音從黑暗的王座中傳出,“你就先在宮中暫住下來吧,特使大人。”
韓陵卻並沒有要離開之意。
“可還有其餘事情?”
“若果證實我們乃是無罪之身,那麼,典獄官捕手克魯,是否應官復原職?”韓陵笑着問道,這個問題令在場之人都爲之一驚。
“當然。”肯定的聲音從王座中傳出,韓陵這才滿意地轉過身去,不理會身後濃重的黑暗,踏下一個一個臺階,離去。
然而,背部卻陡然閃過一絲殺氣,蘊含着強烈的邪惡詭異。
他頓了一下腳步,並沒有轉過身去看。
繼續前行,終離開了大殿。
“如風!如風!”一個急切的聲音從石場入口處傳來,兩個人影披着夜sè,邁着匆忙的腳步趕來。
然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只有觸目驚心的場景。
陳如風趴在地上,臉側向一邊,一灘血在他的嘴巴前流着,石頭圍成的擂臺,只有一個森森的巨大黑影,和一個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身影。
普姬娜捂嘴失聲,淚如雨下,挨在同樣是驚訝得張大嘴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的塔可拉的肩膀上。
阿卡斯冷冷地望着地上那個趴着的軀體,他已再無能起來之理。
這場武鬥會的勝者,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