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還未說完,玉階之下距離他們不足十丈的地方猛地塌陷、爆炸,將上百名士兵捲入火海!並且來勢洶洶席捲而來,暗衛們人人自危!
“夙言小心!”餘辛夷撐大了眼睛,立刻衝過去擋在景夙言的背後。
只見那滔天的烈火像是囂張的猛獸般肆虐而來,景夙言立即攔住餘辛夷腳步急退,但是炙熱的火舌已經在餘辛夷後背上舔了一口。
“辛夷,你怎麼樣?”景夙言立即將她反手護在懷裡,然而她背後上滾燙溼熱的觸感直接讓他狠變了顏色,他面容嚴峻擡手輕輕一摸,竟是滿手血紅!
景夙言又怒又急:“你!你實在是!”她怎麼可以這樣?不要命了麼?知不知道這樣他會憤怒,憤怒於自己的無能?
餘辛夷極力讓自己表現得並不大礙,牽脣道:“我沒事。”只是蒼白了的臉色,以及後背不斷滲出的血讓她的話顯得尤其沒有說服力。她不知道剛纔她是怎麼想的,只知道,那是她內心裡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於是她就那麼做了而已。
衆人還未緩下半口氣,緊接着又是一陣地動山搖!所有人都蒼白了臉,死亡,從未顯得如此可怕過?短短的一炷香不到的時間內,十五萬兵馬,已經有一半化爲了焦黑的血肉,整個皇宮內到處瀰漫着火藥的味道,以及屍骨的惡臭味。地獄,地獄!人間地獄!
皇后見狀,拼了命的大喊道:“夙言,還不快走!快點帶辛夷離開這裡!”
而被她緊緊抱住的文帝,則如同一灘爛泥般躺倒在地上:“哈哈哈,走?你們能走到哪裡?誰都別想走,留在這裡給朕陪葬,陪葬!”
皇后死死咬住牙齒,抓起一把飛落的刀。
覺察到皇后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餘辛夷震驚的看着這位曾經美麗無匹豔絕天下的美人,直接引發了二十多年前血腥奪嫡之爭的神奇女子,也見證過大鎏國數十年大亂的一國之後,橫起刀毫不猶豫的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餘辛夷倒抽一口氣:“娘娘!”
景夙言登時雙眼發紅,膝蓋用力砸在地上:“母后!”
“別過來……”皇后的聲音顯得格外虛弱,然而她的目光卻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樣果決,“我本就命不久矣,也不差這一兩日了。央兒何在?我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立刻保護夙言他們離開!乾寧宮偏殿裡有一條……有一條先帝爺親自督人的修的……隕鐵密道,能將你們……護送到皇宮外,聽到沒有!”
“奴婢領命!”央兒眼圈發紅,咬牙跪禮,然後迅速的起身走到景夙言面前,“主子,咱們走吧!”
“母后!”景夙言泣不成聲,膝蓋紋絲不能動。
皇后割斷的喉嚨裡,拼了命發出最後的嘶吼:“夙言,你要眼睜睜看着辛夷在你懷裡死去,重蹈母后的覆轍嗎?帶着辛夷快走!”遲一瞬,便可能全都是個死字啊!
景夙言渾身大震,死死的將牙齒咬出滿口的血來,朝着皇后用力磕了三個頭,然後赤紅着雙眼將懷着身受重傷的餘辛夷抱起,在央兒的引領下立即向着偏殿趕去。灰衣率領僅存的暗衛們保衛四周。
看着景夙言帶着餘辛夷離開,皇后終於發出欣喜的笑容。她這輩子浮浮沉沉,經歷太多,唯二不後悔的只有兩件,一是遇見了景長風。二,則是生下了夙言。她這二十年來對他要求苛刻,事事逼他做到最好,只可惜到死也沒來得及稱讚他一句啊。不過,夙言像極了他父親,沒有什麼讓她放心不下的了。
皇后笑罷,望向癱倒在另一邊的文帝,冷笑道:“景長德,我這就送你去死!”說着,她親自撲過去,在文帝驚恐的大喊中引爆了綁在他身上的火藥——
一聲爆炸聲嘶鳴而起,炙烈的火光沖天而起,將皇后與文帝的身影完全吞沒。當身影被烈火吞沒的那一刻,皇后臉上終於露出解脫的笑容。
我前半生,從遇見景長風的時候開始,極盡繁華,當長風離去之時,便只剩下最醜陋的一副軀殼,每每讓我自己看了都作嘔。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不想活了,苟活人間不過是爲了報仇,而今時今日,我也終於等到了我的歸宿。
長風,你在奈何橋邊等我太久了吧,彆着急,我,這就來了,你可千萬別嫌棄我呀……
是哪一年裡,人間四月,紛飛桃花瓣裡倒映公子如玉,琴聲如琢。偶迷了路的小姐,一眼便定了萬年廝守。
是哪一月裡,上元節千盞燈火玲瓏剔透,兩張相似的面具撞入懷中,你羞我惱,卻是各自心動。
又是哪一日裡,她在淚水中目送他魂歸長夢,他從癲狂中醒來的眼神中,訴說着心痛。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聽到身後傳來的爆炸聲,景夙言的腳步陡然停滯,淚水無聲佈滿了面容。
央兒泣不成聲,暗衛們紛紛忍不住側過臉流淚,餘辛夷眼角落淚,死死握住景夙言的手。
僅僅停滯了一刻,景夙言嘶啞着喉嚨,低沉道:“走。”手指卻在不停的發着抖。
央兒等人立即跟上。
就在踏入偏殿的時候,景夙言的袍底忽然被人扯住。低下頭,只見像瘸腿的狗一般趴在地上,髒污的手扯住他衣袍的人,可不就是餘懷遠?
餘懷遠因爲體內的毒發作,全身被萬種毒蟲噬咬般疼痛,疼得他忍不住將胸膛扯爛,抓得血肉模糊,但是仍緩解不了骨頭裡的痛。曾經不可一世的戶部尚書,內閣重臣,此刻狼狽得連豬狗都不如,用力抓住景夙言的腳腕,哀求道:“八殿下……救救我,看在我辛夷父親的份上,救救我吧,求求你們……”
看到景夙言表情冷漠,絲毫不爲所動,餘懷遠立刻調轉對象,朝着餘辛夷磕頭,老淚縱橫道:“辛夷,爲父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我給你磕頭……但是你總要看在你我血脈相融的份上,不不,你就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上,還有子鈺的份上……你饒了我一條狗命吧,帶我一起走,我不想死……不想死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起來極爲醜陋。
爲父?聽到這兩個字,餘辛夷打從心底感到可笑,也感到可悲,那麼多年他都未曾顧念一分的父女之情,一直到剛纔逼宮之時還保持的不可一世,轉眼間卻拿來做苟且求生的工具。這兩個字於他來說,真是低廉啊。這個人,總是有辦法讓她比之前每一次都感到更爲噁心。
她冷然一笑,再也不看他一眼:“我們走。”
衆人紛紛跨過他,繼續趕進偏殿,央兒擦掉眼淚帶着他們走進內殿,那裡原來是存放歷年批閱過的奏章之處,極少人會涉足此處,央兒口中默唸着一邊以極快的速度計算着方位,然而依次在右二第三格,右四第六格,左一第十格,左五第一十二格上拍了四下,只聽到發出一陣嗡嗡嗡的機杼響聲,偌大的書卷架沉沉的開始轉動。
灰衣等人一陣激動,很快書卷架便打開,只見那堵牆光滑無比,除了一個小小的凹槽外,根本摸不到半點密道的痕跡:“殿下冒犯了,請借奴婢您的三滴血,只有景家血脈才能真正打開這個密道。”
景夙言毫不猶豫,手起刀落,三滴血滑入凹槽,原本光滑無比的牆面上忽然緩緩出現一個密道口,隕鐵打造的通道觸手冰涼無比堅固。這個密道連文帝都不知道,說明當年先帝爺是防着他的,只可惜文帝手段太毒,終究讓他竊了國。
景夙言立即抱穩了餘辛夷:“辛夷,我們走吧。”示意灰衣等人跟上。
就在踏進密道的一剎那,一根紅色長鞭猛地噼啪而來,擋在密道之前:“慢着!本宮沒準你們走,你們就別想逃!”話語間帶着陰沉滴毒的笑意。
來人,可不就是那陰魂不散的舞陽公主!
景夙言目光如劍,狠掃而去。
只見舞陽公主面白如紙,眼睛跟嘴脣卻烈火般鮮紅,明顯是一副走火入魔的瘋癲模樣。而她身後,赫然跟着數十名宮人,那些人身形矯健,腳步無數,儼然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景夙言身邊的暗衛,在剛剛連續的爆炸中殞去過半,還有一些身負重傷,能作戰的不超過二十人。
舞陽公主捂着肩膀上的傷口,一臉天真的望着景夙言道:“八殿下,你要走麼?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我好……送送你們呀。”
說到後面幾個字,舞陽公主臉色陡然冷下去,陰沉沉的望着景夙言,尤其是景夙言懷中的餘辛夷!
寒紫立刻上前道:“你究竟想幹什麼?要打,我奉陪!”在剛纔的爆炸中,她身上被碎片劃傷了十幾道傷口,仍然硬撐住。
看着寒紫狼狽的模樣,舞陽公主嘲諷的大笑起來:“這些人是我母后秘密派在我身邊的一等殺手,我一直暗藏着沒有拿出來,他們每一個都是絕頂高手,纔不是白狼那羣廢物。而你們呢,死的死,傷的傷,想跟我鬥?你們找死!”
她用力揮了下手,那數十名高手立刻與灰衣等人纏鬥起來。舞陽公主沒有誇張,那些高手每一個都身懷絕技,而灰衣、寒紫等人或多或少受了些傷,正常比試極爲吃力。就算能贏,也要耗費極長的時間,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景夙言滿眼冷漠的望着發瘋的舞陽公主,沉聲道:“舞陽,你想要做什麼,說!”待在這裡,隨時會爆炸,每一刻都充滿危急,他沒有時間陪她耗下去!辛夷後背的傷口上不斷滲出血,體溫越來越高,她在高燒!遲一刻就多一分生命危險!
“我想要做什麼?八殿下,難道你不知道嗎?”舞陽公主泫然欲泣的望着景夙言,低頭指着自己被景夙言刺傷的傷口,無比傷痛的說道,“我愛慕你啊!我明明那麼愛慕於你,爲了你什麼都可以做。你卻始終對我不假辭色,甚至厭惡於我,還要殺我!我屢次寬容你,說服自己不要對你下狠手,你卻要殺我?你竟然要殺我!爲什麼!”
只見下一瞬,舞陽公主臉上的表情陡然一變,變得無比陰狠,尖銳冷笑道:“不過現在我不問了,既然我們生不能同衾,那死就同穴吧!”
“殺!把他們都給我殺了!我要跟八皇子在這裡雙宿雙棲,白頭到老,哈哈哈!”
腳底下又開始逐漸震動,地底下轟隆隆的悶聲,像是懸掛在頭頂上的巨石,隨時讓人粉身碎骨!
舞陽公主卻滿臉激動的說道:“你聽?又要爆炸了!就在這裡!又要爆炸了,八皇子,夙言,我們可以一起死了,多好,我們終於能在一起了,哈哈哈!”
這一次的爆炸來得實在太過迅猛,轉眼間偏殿門前數道慘叫聲響起,整個門口被炸得粉碎,而那滔天的烈火更是朝着殿內竄來!腳底下的震動越來越近,越來越快!
來不及了!真的要來不及了!
一旦爆炸,這裡所有人都會炸成碎肉,然而舞陽公主帶來的殺手卻越逼越緊,分明是想要將要將他們堵死在這裡!景夙言用力攥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他緩緩閉了下眼睛,迅速將餘辛夷交給寒紫道:“待會兒你們先走,我會緊接着跟上。”
聽到這句話,餘辛夷心頭一凜,本能的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立刻抓住景夙言的手道:“你跟我一起走!否則我不會離開。”
景夙言緊緊的將餘辛夷擁在懷中,在她脣上印下深深的吻,深得彷彿要將靈魂交付。一吻罷後,他低垂下的眉眼裡,眼瞳似水帶着點點笑意,溫存得讓人心口發痛,他擡起手仔仔細細的將餘辛夷鬢角略微凌亂的髮絲理好:“辛夷,乖,你先走一步,我會緊隨在你身後。難道到先走你還不相信你相公我嗎?”
景夙言笑得越溫柔,餘辛夷的心就越是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怎麼了,似乎預感到有什麼極爲重要的東西即將在生命裡消失。
景夙言握起她的手,在脣邊用力的刻下一吻,輕柔幾許:“辛夷,待會兒見。”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心血,耗光了三生三世的情。
餘辛夷大聲抗拒道:“不!我不走!你別想算計我!”她不走,死又怕什麼,她又不是沒死過,只要跟他一起死,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舞陽公主見狀,立刻發狠的向餘辛夷的方向揮鞭而來:“想走,做夢!”
景夙言迅捷轉身,接住舞陽公主抽來的鞭子,朝着寒紫大吼道:“寒紫,快帶她走!”幾名殺手圍了過來,眼看着那些殺手的刀要砍在餘辛夷身上,景夙言將餘辛夷推入密道中,然後毫不猶豫的按下了密道的閘門。
就在那一剎那,雷鳴般的轟炸聲就在眼前響起,兇猛的烈火像毒蛇的信子狂舔而來,豪華的宮殿裡,青色地磚不斷裂開,裂開,越逼越近!地動山搖,一場災難即將發生。
餘辛夷面色雪白,大喊道:“不!夙言,你過來!過來!”
餘辛夷撐大了雙眼,眼前被淚水徹底模糊,覆蓋,她看着他離着他三步之遙,緩緩微笑。他背後,滔天的烈火那樣妖豔,就好似開到荼蘼的漫山桃花,紅得刺目。
不,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夙言,你別這樣對我!
求你別這樣對我!
她伸直了手臂想要衝過去,然而轟然合上的鐵門,卻無情的將一切阻隔。餘辛夷猛地跌坐在地上,她死命的敲打着隕鐵大門,敲得血肉模糊,不該是這樣的,把景夙言還給她,還給她!淚無聲如雨下,暈厥了過去……
一門之外,景夙言如水的目光微笑着看着餘辛夷消失的方向,烈火爆炸的熱浪將他白色帶血的衣袍用力鼓起,恰似乘風。
他淺淺微笑,墨發飛舞,風華無雙。
而他背後,烈火似妖,逐漸吞沒他的身影。
“辛夷,從今往後,你沒有我,但是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以找一個如我般深愛你的男子嫁了,記住,一定要如我一般深愛你的,少一分都不行。然後你要生下一個長得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兒,也許還有兒子,幸福平安的過完這一生。我呢,會在奈何橋上等你五十年,算了,就一直等到你出現爲止吧,到時候我還會記得你,你也不許忘了我,然後我們再一起牽手步入輪迴。”
“記住,天冷了要添衣,天熱了就飲些百花飲,我那裡還給你備了幾份,有人欺負你呢,千萬不要留情。不高興的時候就找個沒人的哭一哭吧,高興的時候就笑一笑……記住,要好好的活,你前面十幾年笑得太少,我不在的時候,要記得好好的笑一笑……”
我好像忘記跟你說了:你穿嫁衣的樣子美極了,只可惜,我們就差一步……只好等來世,你再穿給我看了。再見……我的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