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詵作爲劇本里的男四,和女一號周貝詩的對手戲很少。因爲曹天華還沒來劇組,杜兆華導演就準備把一些戲份比較少的人的場次先集中一起拍完。王詵便很快輪到了和周貝詩同一場戲了。
一場簡單的賜毒酒的戲,來來回回過了無數遍。杜導演面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讓副導演來看鏡頭。王詵很快意識到周貝詩是在故意給他難堪。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的鏡頭,攔在他跟前,以致於他的幾次走位都走到了鏡頭之外。他知道是自己能力不夠紮實的問題,在三流偶像劇裡臨時糊弄的那一套東西無法應對放大了無數倍的精細的電影鏡頭。杜兆華一直擰着眉頭,一臉暗沉。
王詵越是着急,越是連自己平常一半的靈氣都找不回。杜兆華喊了停,噗噗吸了幾口煙,讓副導演給王詵說戲。周貝詩雙手抱着胸看着他,眼神裡是輕飄飄的蔑視。
王詵壓着氣,默默揣摩副導演給他說的內容,他的戲很簡單,就是皇帝猜忌高長恭,在諂媚小人的煽動下給他賜了毒酒。蘭陵王妃鄭氏憤而不平闖到禁宮爲夫君喊冤,鬧到高緯面前。
王詵只需表現高緯的荒淫無道,還有面對鄭氏質問的驚疑不定就可以過關了。偏偏周貝詩就是背對着鏡頭,用整個身體壓制住了王詵的視線,從鏡頭看過去,王詵的存在感稀薄地可憐。王詵想站起來怒叱這個女人,周貝詩就滿眼鄙夷地看着他。王詵知道自己被她影響了,一直進入不了入戲的狀態。
他懷疑周貝詩的腦子裡進水了,拖着他不讓他過關,她本人還不是得陪着他一遍一遍從頭再來。化妝師給王詵補完妝,劇場裡重新安靜下來。燈光、道具重新到位,場記敲下開拍板。周貝詩飾演的鄭氏就啪一聲跪在高緯面前。攝影師推着鏡頭連忙跟上去。鄭氏擡起頭,眼中的水霧瀰漫,卻又倔強地不肯輕易戳破水球,睜大了眼睛,一霎不霎。
王詵飾演的高緯被嚇得從殿上站起來,呼叫宦官將鄭氏拖下去。鄭氏卻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到皇帝面前,臉上的神□□顛似狂,彷彿豁出弱小身軀裡全部的力量想要爲丈夫爭取最後的存活機會。就在高緯以爲鄭氏準備造次時,鄭氏卻突然五體投地跪倒在他腳下,一臉的決絕,砰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鄭氏眼中的水殼一下子破裂了,水珠子一粒一粒砸在地板上,彷彿發出巨大的聲響。
王詵一愣,無聲地張了張嘴,腦海裡卻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的臺詞。這個女人改戲了,劇本里根本就沒有這一段。副導演剛想喊停,卻被杜兆華阻止了,他示意攝像師將鏡頭對準周貝詩,對她的臉部和眼睛進行特寫。周貝詩這一次的突然爆發很出彩,把鏡頭焦點集中在她身上就可以彌補王詵的弱勢。
王詵愣愣地將自己的臺詞說完,副導演就宣佈這一條通過了。時間已是下午一點多,導演宣佈休息吃飯。王詵穿着戲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貝詩早已在助理的幫助了從地上爬起來,離開去吃飯,轉頭還朝王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王詵以爲最後那一場,周貝詩還會繼續故意犯錯,連累他不能順利過戲,沒想到周貝詩會突然演技爆發,將他徹底壓下去。王詵的表現勉勉強強算過關,但是導演已經不關心了,剛剛那一條戲裡,導演只需要周貝詩一個人的表演。王詵是一個被放棄的人。
趙晨小心翼翼地靠近王詵:“哥,咱去吃飯吧,這場戲已經拍完了。”
王詵愣了一下,低頭看自己身上的戲服,一瞬間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遠處近處各種若有若無嘲諷的目光紛紛朝王詵射來,他突然覺得自己無處立腳。他甩了甩頭,拋開雜念,走下了舞臺,示意趙晨去取盒飯。
趙晨過了幾分鐘卻兩手空空地回來了:“哥,發盒飯的後勤不在,盒飯都沒有了。我去找人,劇組的助理堅持說他沒有算錯,他已經買夠了劇組所有人的分量。”他沒說的是,助理還嘀咕王詵沒事擺皇帝的譜,還等着別人伺候,來晚了自然沒有盒飯。
王詵揉了揉空空的肚子,臉色很不好看,卻還是壓下了脾氣。
趙晨連忙補救:“哥,你等着,我馬上去外面飯店買一盒。”
附近的蕭正楠似乎注意到他們的難題,他靜靜地看過了來,附在自己的助理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個小姑娘就不情不願地拎着一盒飯走到趙晨跟前,撅着嘴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們楠哥好心,把自己的盒飯讓出來。給,拿着,”她把盒飯一把塞到趙晨手裡,“拿了人家的東西,起碼得知道說聲謝謝。”
小姑娘早就看王詵不順眼了,脾氣跟狗大爺似得,整天磨搓自己的助理,把趙晨使得團團轉,還在她家楠哥面前擺臉色。虧得楠哥這麼好心,給他送飯吃。楠哥白瞎了一片好心,也得不來一聲謝謝。
王詵心裡的火早已捂不住了,連個小助理都給他甩臉色。他板着臉一把奪過趙晨手中的飯盒塞回小姑娘手中,皮笑肉不笑咬着後牙槽:“替我多謝楠哥的好意。我這人臉皮薄,收了人家的東西從來就沒回過一個謝字。這盒飯我消受不起,你拿回去吧。”
小姑娘眼眶一紅,差點被氣哭,抓着盒飯就跑回去了。蕭正楠遠遠朝王詵一笑,便將他丟到一邊了。王詵不領他的情,他也不必熱臉貼冷屁股。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王詵對他總是陰陽怪氣。既然化解不了他的敵意,還是遠遠隔開比較安全。
王詵一拳好似打在棉花上,轉頭看到趙晨不贊同的眼神。王詵咬牙切齒地敲了下他的腦門:“看什麼看,還不快去買飯。”
趙晨痛呼着捂着腦門,不敢再碰他的狗脾氣,拿着錢包離開劇組出門找飯店了。劇組這次租的場地是在一個新建沒多久的影視城,趙晨還不曉得影城外面經常圍着一股時不時出來打劫的小混混。他一出影視城,不僅飯店沒找着,錢包被人搶了,臉上還捱了人一拳頭。
王詵左等右等沒等回來趙晨,心裡直罵:兔崽子,跑哪去了。副導演已經通知大夥繼續開拍了。他不敢耽誤導演的戲,空着肚子連忙上場。化妝師匆匆替他補了妝。
這場是高緯被宇文邕生擒的大戲。北周十萬大軍逼入鄴城,城破國亡,狼狽的高緯在宮殿內四處突圍、倉皇失措。宇文邕一刀架在他脖子上,左右北周的軍士無情地踩踏着高緯,想着花樣戲弄他。
王詵只覺得自己被人推搡來推搡去,心裡一直咒罵着:王八羔子,他會記住這些人的臉。王八蛋,都還來真的,動作這麼用力。斜刺裡一隻大腳突然踢了過來,正中王詵的腹部,王詵整個人砰的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彎成一隻蝦米。場上的人都以爲王詵入戲了,反而更加賣力地嘲笑他。飾演宇文邕的蕭正楠暗暗皺了下眉頭,感覺有些不對勁,卻又顧忌王詵對他的敵意,便吞下喉嚨裡的話,繼續演自己的戲份。
又是那隻熟悉的腳,從人羣裡躥出來,狠狠踩在王詵胳膊上。王詵清楚聽到自己骨頭咯吱一聲脆響。他擡頭想去分辨那隻腳的主人,眼前卻擠滿了無數張臉,不停在他眼前晃動。他臉上的冷汗不停淌了下來。腹部一抽一抽地疼,想嘔吐,肚子裡卻空空只有清水。
王詵咬着牙,用未受傷的手護住了自己的腦袋,從青石板上爬起來,跪倒在宇文邕跟前,一臉狼狽地抓着宇文邕的衣袍不停哀求:“大將軍,饒了我吧。我把宮殿都讓給你,密室裡還有很多奇珍異寶,都讓給你,都給你……”
王詵忍着胳膊處的劇烈疼痛說完自己的臺詞。沒想到他的疼痛反而使他的表演更加逼真了。鏡頭前的杜導演似乎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王詵總算還不是那麼不可救藥。他暗暗點了點頭。這一條順利通過了。
接下來宇文邕生擒高緯,宣佈將他關押起來。王詵暫時沒有戲份了。他避開了衆人的目光,拖着腳步,強做鎮定,第一次一拍完自己的戲份就提前退場不再繼續蹲點。他回到了自己的保姆車裡,趙晨此時也剛剛回來。
見到趙晨,王詵齜牙咧嘴地準備痛罵他,突然發現他臉上的傷痕:“你怎麼,被人揍了?哪個王八羔子,膽子這麼大,敢動哥的人。”
趙晨顧不得自己的傷,連忙撲到王詵跟前,一禿嚕嘴,又冒出了習慣的稱呼:“小少爺,你怎麼了,你胳膊又受傷了?”他一臉焦急,晾着兩隻手不敢去碰王詵略微往下垂的胳膊。
他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麼辦,這隻手纔剛好沒多久,這又受傷了,往後可別變成痼疾了。走,走,我們趕緊去醫院。等等,我得先通知曼姐。這都叫什麼事啊。”趙晨連忙掏出手機,整個人已經語無倫次了。
王詵嘴角一咧,臉上帶着喜色,差點忘記身上的疼痛,朝趙晨露出兩排亮閃閃的白牙:“剛剛杜導演給我露了一個笑臉了,哥這次表現的不錯。媽的,我這是大意了,被人暗算了。”他一邊暗搓搓地樂起來,一邊還不停地罵罵咧咧,將那個踢了他幾腳的人咒了祖宗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