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血淚,潔白的皮毛上,落下兩道嫣紅血痕。她揚脣笑得極好,就這樣望着我與小媳婦。下意識的,我快速將小媳婦護在自己身後。
“你到底也是動了情,這三界之中唯有情劫最是難饒。擎蒼,任你修行千年,到底也逃不過這一劫。”她笑得有些涼薄,卻不似最初的詭譎,多了一種絕然過後的釋然,“明軒回去了,應該會重新開始吧!那我呢?我如何重新開始呢?”
小媳婦壯了膽子,女人之間畢竟好說話一些。
“你也可以重新開始。”小媳婦蹲下身子看着她虛弱的狐狸模樣。
“我不想重新開始了。”她耷拉着狐狸耳朵,“我累了。十世修行,終不過鏡花水月,難逃生離死別。我已無所求!”她重重的合上雙目,“已無所求。”
下一刻,小媳婦瞬時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睜睜看着九尾狐灰飛煙滅。她的元神早就被我吃了,如今她萬念成灰,什麼都沒了。是故這樣的結局對青姬而言,也算是最好的。對女人而言,有些東西其實比自由更重要。什麼都沒了,就不會再繼續痛苦下去。
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五百五十債,情債最難償。
地上,只留下一截潔白光亮的狐狸尾巴。小媳婦嚥了咽口水,壯着膽子上去握住了那截狐狸尾巴。毛色雪白,出手溫和,果然是上等的狐毛。
“所以她死了,對嗎?”小媳婦問。
我點了頭,“對,這就是灰飛煙滅。若不是狐狸有九條命,她什麼都不會留下。”
聞言,小媳婦眸色微顫,“灰飛煙滅?什麼都不剩?”
我一笑了之,繼而避開了這個話題。不知道爲何,也許是在乎吧!我能跟任何人談笑風生,說起灰飛煙滅之事,唯獨面對着小媳婦灼灼雙目,我竟無語凝噎。
越是在乎,越難以啓齒。
“這節狐狸尾巴你便留下吧,到底也是緣分一場。”我笑了笑,“九尾狐身上都是好東西,帶着這節尾巴能辟邪。”
這確是事實。
語罷,我牽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小媳婦一言不發的跟着我,時不時擡頭看我,終於再回到桃林之後,她鬆開了我的手,“我不希望你灰飛煙滅,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長相廝守。”她的神情有些微恙。
這不是廢話嗎?
難不成我會想死?我也想活着,千年萬年的活下去,可——天不容我,鬼帝不容我,我又能怎樣?不過是千年之身,哪裡敵得過上萬年的修行。
鬼帝與幽夜乃是同宗,皆屬蒼梟科目,如今聯合在一起,更是了不得。這蒼梟一族估計很快就會佔據天下,所謂的生靈塗炭,將會真實上演。人間,將會變成魔的世界,凡人將悉數成爲魔的奴隸。
我不知道天上那些神仙如今是不是在開大會商議,如何防備鬼帝的陰謀野心。但我敢肯定,等那些慢吞吞的上神上仙趕來的時候,我早就已經被鬼帝打得灰飛煙滅。
“如果鬼帝佔據人間,會怎樣?”她到底問了這話。
我問,“要聽真話嗎?”
她點頭。
我道,“人世間所有凡人,包括你爹和你姐姐,以至於你們連家的親眷,全部都會變成魔的奴隸,從此永生不死但靈魂盡失,成爲活死人。”
小媳婦的面色驟變,“活死人?”
我握住她的手,“所有這一仗,我退不了。就當是——”我笑了笑,“爲了我的岳丈大人,我也得扛得起纔是。”
她抱緊了我,一言不發。
遠遠的,我看到師父黯然佇立,眼底帶着傷,脣角卻揚起極是迷人的笑靨。她就這樣看着我,定定的看着,一動不動。
回眸間,桃仙已經站在她身後,一如她看我的眼神,這般看着她。
我有些發愣,下意識的抱緊了小媳婦,心裡莫名發慌。
“若我要死,這兩日咱就好好的過日子,就當是留個念想。”我附在她耳畔低語。腰間驟然生疼,她狠狠的掐着我的腰間*。我臉上卻笑了,這感覺真好,疼得很真實。
沒有理會桃仙和師父,我直接將小媳婦打橫抱起,帶回了洞府。鬼帝隨時會來,所以這兩日,我得好好跟小媳婦過一過兩人世界。
這兩日,旁的倒也沒什麼變化,只是小媳婦的肚子似乎又開始長大了。我尋思着,九陰之氣不是剛剛祛除嗎?怎麼無端端的,肚子又大了些?
“有什麼不一樣嗎?”我問,“比如會動,或者——”
小媳婦搖頭,“是不是吃太多了?”
“魚湯嗎?”我問。
小媳婦呸了我一口,“盡胡說,沒個正經。”
我撫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與她站在高山之巔,望着初升的旭日有些犯愁,“你們凡人不都是十月懷胎嗎?即便有孕,也不該這樣快吧?”
小媳婦也納悶,“此前你不是說只是陰氣而已嗎?如今阿荼都與我淨了身,怎麼還有陰氣?早前的陰氣還會動,如今的可什麼反應都沒有,就是這兩日胃口好了點。”她想了想,“估計是長胖了。”
我皺眉,“便是長胖,也不該只長這一處吧?”尤其是撩了衣裙仔細看,那小腹渾圓,根本不想長胖的樣子。揉着眉心,我有些爲難,“難道冥王也沒能徹底去除你的體內陰氣?”
小媳婦撇撇嘴,“阿荼何等本事,又是冥王,怎麼可能對付不了那點東西?”
“那這是怎麼回事?”我指着她肚子問。
“我、我哪知道。”她嗔怨的望着我,“你活了千年,我不過人間十數年歲月。你尚且不知,我豈能知道。”語罷,她自己默默的摸一把隆起的小腹,“不會真的有孕吧?”
“不是該十月懷胎嗎?”我挑了極是好看的桃花眼望她。
小媳婦紅了紅臉,“我是凡人,自然是十月懷胎。”頓了頓她又小聲問道,“你們魚類,是多久、多久產卵呢?”
我一愣,瞬時笑出聲來。
“我問你話呢!”她一跺腳,當下背過身去,“不與你說了。”
“好了好了,咱都不懂這個,不如回去教師父看看作罷!”我忙掩笑,佯裝一本正經的模樣。
小媳婦點了頭,“咱趕緊回去吧!”
說走便走,這肚子的事不弄清楚,真當日夜懸心。
回去的路上,我又摸了摸小媳婦的肚子,若是真當有孕,總該有點反應吧!難不成,裡頭就一個魚卵?哎呦喂,人與魚結合,生出來的是什麼?
我想起了那個鮫人,陡然扯了脣,嘴角直哆嗦。
哎呦喂,可別生出那樣的玩意。
我這優良遺傳,可莫要變出那麼個醜東西,否則也太對不起我這絕世風華的容臉。當然,小媳婦也長得嬌俏,再怎麼着也不該生下鮫人一般的玩意。
思及此處,我如釋重負。
小媳婦扭頭看我,“你想什麼呢?”
我道,“沒、沒什麼?”又細細的打量了她一遍,這精緻五官和吹彈可破的肌膚,嘖嘖嘖,“還好還好還好!”
我連道三個“還好”,直教小媳婦蹙眉不解。
正騰雲駕霧,路過一片林子的時候,突然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小媳婦當下抱緊了我。我連連拍着她的脊背,“莫怕莫怕,估計是野豬*來着。”
她凝眸望我,“你連這都聽得出來?”
我舔了脣,“荒山寂寞,不得着急麼?何況你看這一片林子,不是野豬就該是野狗野狼之類。橫豎不是正經人家的就是!”
雖然我說得牽強,但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小媳婦似懂非懂的點了頭。
落了雲頭站在地面上,小媳婦環顧四周,“可方纔的聲音好像是人的叫聲。”
我心頭咯噔一聲,荒山野嶺的,誰這麼性急?嘖嘖嘖,搞不好正在某個角落裡,解決內需。還好我有小媳婦,若真當撞見也無妨,排魚湯絕對不是問題!我還真想見見,哪個不知死活的,敢在這荒山野嶺的,辦起了人生大事。
不過照這情形,不是山精就是妖怪,反正不可能是鬼帝和幽夜。
循着聲音而去,我隱約嗅到了一股寒戾之氣。
下意識的,我握緊了小媳婦的手。
“怎麼了?”她不解的望我。
“噓!”我道,“在前面,小心點。”
小媳婦點頭,跟在我身後,躡手躡腳的往前走。我們躲在灌木林後頭,小心撥開了茂密的灌木,終於見到了叫聲的主人。
“是——”我快速捂住小媳婦的嘴,示意她莫要開口。
小媳婦眨了眨眼睛,我這才放了手。
黑色的霧氣繚繞,一眼望去,只見幽暗詭譎。微光從霧氣中央慢慢散開,漸漸的若一雙無形之手,慢慢的將霧氣悉數掬起,快速籠回微光之中。
人影,逐漸清晰。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