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天華光,猛然間讓我想起了我出現在天地間的那一瞬,我記得連我自己的眼睛都未能睜開。是故也是因爲這樣,才導致了鬼帝被擒,與我結下仇怨。
顧不得多想,我直奔桃仙居而去。
桃仙居被華光震得四分五裂,到處都是破敗的罈罈罐罐,幽幽散着我極是最愛的桃花酒香。一柄寒光利利的無邪劍,佇立當場,整個桃仙居,只剩下爐火悉滅的劍池,以及換得重生的無邪劍。
劍光四射,儼然天地間難得的神兵利器。
但凡神兵利器,都有靈性,一生亦只認一個主人。
孤孑站在劍池跟前,雪白的發在風中飛舞。她幽幽然的回頭看我,滿是褶皺的臉上,堆砌着極爲艱難的笑靨。她說,“我成功了,無邪劍,以後是你的!”
音落瞬間,無邪劍驟然劇顫,頃刻間發出嗡聲長鳴,直接飛向我,而後穩穩的插入我跟前的泥土中。那寒光褪卻,驟成金光閃耀。
“戰神之骨,無邪利劍,睥睨三界,傲視天下。”孤孑默唸着,笑得這般滿足,眼底卻噙着淚,“去救你師父和桃仙吧!他們,快撐不了多久了。”
我擡手便握住了無邪劍。
剛剛出爐的無邪劍按理說應灼熱無比,可就在我握住劍柄的那一瞬,劍身上所有的溫度都頃刻間褪卻,溫涼而舒適,極是舒服。
“我會完成你的心願,除魔衛道。”飛身上天,這一次,我要劈開玄冥黑洞,我要放出師父和桃仙,我要與鬼帝決一死戰,我要——我若不死,天涯海角必當尋她。
千年不悔,萬年不悟。
執念已入骨!
飛身上空的那一瞬間,我看見孤孑對着劍池張了張嘴,那嘴型似乎在說:謝謝。
我不知她是對我說的,還是對誰說的,說完這句話,她便仰起頭,似乎是想等着我們與鬼帝的最後決戰。可惜她太老了,從二十韶華,頃刻間變成垂垂老矣的薄暮之人,所有的精力和力氣都已經枯竭,她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
孤孑倒下的那一刻,我斂了自己的眸,人固有一死,這是他們的宿命。何況她是被無邪劍反噬,所以我也無力迴天。
不過轉念一想,不管是輸是贏,孤孑也許已經不在乎了。她所在乎的,皆已做到,那些輸贏對她而言,早已微不足道。
玄冥黑洞的力量在不斷增強,不斷的汲取天地間的精華,幾欲吞噬一切。我手持戰神之骨,猶如白虎在身,洪荒之力凝於掌心,那是來自遠古的力量,直破雲霄。
到底,我只有千年的修爲,任憑無邪劍在手,亦無法破開玄冥黑洞,救出師父和桃仙。黑暗的力量,險些將我吞噬。
也許是無邪劍出世那一刻,驚了與天人交戰的鬼帝,他瘋似的歸來。乍見我手中完好無缺的無邪劍,當下明白了什麼,二話不說一掌劈向我。
千年修爲,哪裡是鬼帝的對手。
他一掌劈來,我舉劍去擋,直震得無邪劍嗡嗡作響,身子被快速彈開,直接從雲上跌落。若非我反應迅速,這一摔下去,不死也得摔個殘廢。
凌空旋身,我飛速往上而去,不管怎樣都不能認輸。我若輸了,師父會死,桃仙也會死。孤孑會白死,小媳婦也就沒有希望了。
肩上的重量不輕,是故我必須一鼓作氣衝上去。無邪劍在手,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可鬼帝的修行太甚,我根本不是對手,無邪劍刺去的那一刻,他已偏身避開,擡手便是一掌擊來。強大的戾氣將我傷得體無完膚,宛若萬箭穿身,劇烈的疼痛伴隨着灼灼之傷,讓我再次從雲層跌落,若火球一般直墜人間。
烈火灼燒,我疼得刺骨,頓時現了原形。金色的魚鱗被烈火灼燒,發出刺鼻的氣味,而我無能爲力,只能看着烈火熊熊,將我徹底吞沒。
我想,這次真的是死定了。
師父救不了我,桃仙也不會救我,天地間能救我的都會因爲而死。
但我沒想到正是因爲鬼帝的這一掌,極是強大的戾氣雖然將我傷得體無完膚,卻也在最後那一刻,劈開連我身上的封印。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原來有一層封印。
封印了我的記憶,封印了我的修爲,封印了千萬年之久。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原來自己壓根不是尋常的錦鯉,那些山河大川裡的凡夫俗魚,豈能與我相比。
我的前世,是青龍。
四方諸神,洪荒四獸之首!
青龍!
身子筆直墜入人間,卻在頃刻間氣浪翻滾,我已破繭重生。渾身上下,何其舒暢,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着,我與生俱來的嗜血本性。
嗜殺與屠戮,那纔是真正的我。
金光灼灼,我重現鬼帝跟前。
無邪劍在我手中發出震耳欲聾的長鳴,這纔是開始!
“鯉躍龍門?”鬼帝不敢置信,“你——”
我如今的本體是錦鯉並非青龍原身,但——我骨子裡卻是甦醒過來的青龍。青龍的修爲,青龍的狠戾,青龍的嗜殺本性!
長袖拂開桃仙居頂上的結界,弱水倒灌,湮了十里桃林。弱水,什麼都可以吞噬,飛鳥不過,鴻毛不浮,用來對付玄冥黑洞,也不知哪個更勝一籌。但到了如今的底部,我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我以無邪劍破開弱水中的玄武真身,頃刻間地動山搖。
石身四分五裂,玄武重現人間,與困在玄冥黑洞裡的玄武元神,也就是桃仙取得了共鳴。
所有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鬼帝壓根沒想到,三界之中洪荒未滅,四獸猶存。桃仙從玄冥黑洞裡,與師父一道飛出,重歸肉身的那一刻,鬼帝的眸色愈發的猙獰可怖。
蒼梟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唯獨那雙帶着死灰般顏色的瞳仁,泛起了極致的憤怒。眼見着魔界就要吞噬人間,就要侵佔天界,三界很快會成爲蒼梟一族的奴隸。
他所有的如意算盤,都被我破滅殆盡。
憤怒,絕望,殊死一搏。
而今的鬼帝,就好像一頭困獸,做一場最後的困獸之鬥。
誅神歸位,四方大陣,師父雖然不是朱雀,但也是上古神鳥之一。重明鳥可以勉強替代朱雀的位置,發揮四方大陣的效用。北方之神,玄武歸位,而我位列東方,攜白虎戰骨,一人執掌東西兩方。
幽夜來的時候,化了原形想要撞碎這四方大陣,最後卻被玄武一掌彈開,墜入人間。
鬼帝在四方大陣裡,拼命的掙扎。算起來,我們洪荒四獸出現在人間的時候,他鬼帝還不知在哪,如今哪裡是我們的對手。我們歷經生死大劫,纔有今日的修爲,這四方大陣雖然人數不齊,但對付一個鬼帝還是夠了。
這一次,我要鬼帝,形神俱滅,灰飛煙滅。
四方大陣越收越緊,到了最後鬼帝仰天長嘯,淒厲的蒼梟悲鳴,響徹天地之間。魔界到了這裡,算是徹底的潰敗。羣龍無首,此後都不可能再踏入人間半步。
於是乎,魔輸給了妖,此後的排名也是先妖后魔,低人一等。
鬼帝飛灰湮滅,幽夜不知所蹤,玄武開始收拾殘局。這弱水飛鳥不過,鴻毛不浮,若聽之任之,早晚會覆滅整個人間。我放出了弱水,原是爲了剋制玄冥黑洞,如今鬼帝已死,玄冥黑洞的力量自然隨之消失。而弱水,就成了禍水泱泱。
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小媳婦在哪。
弱水吞噬了一切,唯獨沒敢靠近桃仙居,畢竟那是玄武的居所。玄武爲北冥之神,具備掌管弱水之能,是故弱水是怕他的。
落地的那一刻,我便朝着倒伏在地的孤孑走去。
孤孑含笑躺在地上,看得出來,她死得其所。臨死前的微笑,是最好的寬慰。
我站在那裡,緩緩環視着桃仙居的一切,多麼希望能在這裡找到小媳婦的蹤跡。可惜,我失望了,她是壓根沒來過這裡吧!我閉上眼睛,連一絲氣息都感受不到!
師父站在我身後,“如今你已經知道自己是誰,我自然也當不得你的師父了。”
我深吸一口氣,回眸看見她眼底的憂傷,“你不該等我。”
她紅了紅眼眶,笑得悽美,“若不是因爲等你,這上萬年的歲月,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下去。事實證明,我的等待沒有白費。能在千年前等到你的重生,陪你千年,我已心滿意足。”
“玄武纔是你該珍惜的人,他在等你。”我托起孤孑的屍身,轉身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小媳婦在哪。如今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前世如何,今生全部忘掉。
該活在當下,而非活在記憶裡。師父會怎樣,我已顧不得,橫豎鬼帝已死,她便是安全的。我該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全心全意的去找瑜兒。
葬了孤孑,我開始奔波在人間。
走遍了人間的山山水水,踏遍了世間的每一寸土地。拿着小媳婦的畫像,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這個女子。可是連瑾瑜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什麼都沒留下,任憑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她好像從未來到過人間,從未出現在我身邊,宛若我的黃粱一夢,如今夢醒了,她便消失了。
我找遍人間未果,便去了酆都城,找遍了十八重地獄,又從酆都城去了天界,三十三十重天,我一一找過去。
可惜,始終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