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驟然睜開眼眸,直視眼前的花影,容色依舊笑靨不改。下一刻,我眸色微凝,直勾勾的盯着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的花影。方纔的聲音,我豈能聽錯,是他!一定是他!
花影不緊不慢的攙着我起身,指尖溫柔的撣去我肩頭的灰塵,“擎蒼,別再想她了,與我在一起如何?我能給你一切,你想要的快樂和自由。唯有我,才能與你生死同根,兩不相負。”
可這話剛說完,還不待我開口,花影突然面目痛苦的推開我,快速掐住她自己的左腕,朝着我淒厲怒喝,“走!快走!別管我,走!”
俄而她驟然又冷靜下來,含笑盈盈的望着我,朝我伸出手,“擎蒼,跟我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竟無意識的將手遞了出去。
“擎蒼!”花影驟然又厲聲疾呼,“他是魔君!”
音落,又恢復了方纔的笑靨如花。
我幡然醒悟,快速縮回自己的手,繼而退開兩步,冷笑着去看眼前的花影,低冷的喊出骨子裡的真身之名,“幽夜!”
花影的手落了空,到底沒能握住我的手。她笑得涼薄,眉目間寒意陣陣,周身暈開濃烈的黑霧,“你可看見了,天下的人都是不可靠的。花影,竟然爲了你背叛我。”
她輕嘆一聲,顧自撫過極好的面頰,修長而尖銳的指甲在臉上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嫣紅的血,頃刻間涌出,滴落在衣襟之上,何其觸目驚心。
舌,舔*指尖上的血,眼前的花影早已不是真實的花影。
幽夜寄居在她的身體裡,佔據了她的一切,控制了她的元神與肉身。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問。
她笑吟吟的望着我,“若不是從雲端墜落,損傷了肉身,我何至於落得這般地步?不過這樣也好,我發現了另一種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修爲的辦法。”
“你——”我伸手便去抓。
奈何花影突然笑得尖銳,身子急速後退。
濃烈的黑霧中,我聽見花影的哭泣聲,“擎蒼,快走!”
俄而又是幽夜涼薄之音,“擎蒼,我還是會等你回來。”
“幽夜,你最好給我記住。魔界上下再敢犯入人間,莫怪我趕盡殺絕,包括你!”這是我的誓言,也是屬於我的憤怒。如果不是魔界,瑜兒不會死。所以,我曾恨魔界的人,包括幽夜魔君。
淒厲的笑聲,伴隨着黑霧消弭無蹤。
他說: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
而後——便沒了然後。
幽夜肉身重創,只能寄居在花影的身子裡,即便盡力恢復,也未必能恢復當初。而我,將與魔界、與幽夜勢不兩立。
我沒有繼續追,追下去,花影也許會死。
沒有必要,我已不想再雙手染血。
靜靜的坐在高山之巔,我看着日升日落,盯着掌心的碧玉葫蘆,突然間覺得這天地間似乎獨剩下我一人。沒了小媳婦,日出再美也是枉然。
碧玉葫蘆裡的迷轂在黃昏日落之時,閃爍微光,像極了小媳婦的剪水秋眸。螢光璀璨,真是極爲好看。可再好看,人沒了——又有什麼用呢?
徐徐握緊掌心的碧玉葫蘆,我猛的用力,碧玉葫蘆應聲碎裂。攤開我的掌心,那一截九尾狐的尾巴,在灰暗的世界裡愈發素白。
小媳婦當時很喜歡這一截素白的狐尾,如今就讓這狐尾隨風去吧!
風過掌心,素白的狐狸毛,在殘存的夕陽餘暉裡,散着迷人的光澤。素白之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只可惜再好的顏色終究只能隨風。
風吹着素白的狐尾在空中飛旋,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小媳婦極是好看的笑靨。她的臉,在我的腦海裡,不斷重複出現。我覺得自己必定是想她,想瘋了。
我從未試過想,想現在這樣,瘋狂的思念一個人。思念成狂,思念成魔。若是能將她從記憶里拉到現實裡,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亦甘願。
狐尾突然金光乍現,彷彿受了莫名的感召。
恍然間,我這才發現,原來青姬死前,將畢生的念力都注入了這一截狐尾之中。所以這截狐尾,其實就相當於九尾狐留下的一條命。
而這條命,帶着萬物復甦的巨大力量,召喚出困於無邪劍之中的劍魂。我心心念唸的小媳婦,我的瑜兒就這樣從無邪劍裡飛出,依附在狐尾之上,化爲人形,立在我的跟前。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像做夢一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到頭來的一線生機,是源於青姬對人間的眷戀。九尾狐的愛,深愛着人間,深愛着她的那個人間男子,縱然最後未能成全,可畢竟她曾經深愛過。對於這種愛,想來很多人都難以做到。
因爲大多數的愛,都是自私的。
也許連小媳婦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重現人間,對於這份驚喜和詫異所換來的熱淚盈眶,我沒有拒絕,她更沒有。
一襲白衣如練,眉目依稀如舊,梨花帶雨淚落,一笑嫣然傾城。
“擎蒼!”她哽咽着喊出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動,是顫抖,或者是五味陳中。我走遍了千山萬水,只爲再見你一面。爲此,我嚐盡顛沛流離,卻甘之如飴。
徐徐張開懷抱,我低啞的喊着“瑜兒”,頃刻間淚流滿面。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相擁的那一刻,我覺得世上最幸福之事莫過於——失而復得。
我恨不能將她塞進懷裡,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之中,這輩子下輩子千年萬年,永遠都別再放開。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她是我心上硃砂,眉上愁結,除了她再也沒有人能撼動我的情緒波動。我此生的喜怒哀樂,都將爲你一人綻放。
她將腦袋深深埋進我的懷中,哽咽着,低低抽動了雙肩,“我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道,“還敢再跳嗎?”
她搖頭,“不敢了。”
我道,“下一次你跳,我也跳。”
她突然笑了,瞬時淚如雨下。
吻上她的脣,我渴望着這氣息,渴望這份柔軟與溫暖。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再也不想放開。我貪婪的吻着她,擁着她,要將這長久以來擠壓的思念,化作澎湃的洶涌。
以後她的命數將與無邪劍共存,以後她將於我永遠的長存於世。
只不過,有一件奇怪的事,那便是我們的孩子!
那個存在於瑜兒肚子裡的,未出世的孩子,再次消失不見。別說是我,便是瑜兒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了?她是帶着孩子以身祭劍,跳入劍池的,可如今她完好無損的走出了無邪劍,卻不知在何時,丟失了我們的孩子。
朱雀的劫數已滿,得無邪劍拎起,免去生生世世的輪迴之苦,與我生死相守可待永遠。然——腹中骨肉,從此下落不明。
不過,能重新得回瑜兒,我已無憾。
怪只怪,我們與這孩子,緣分太淺。
雖然鬼帝早前說過,人龍之子,乃是人間主宰。
到底是真是假,又有幾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