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平地裡起了微風,送出陣陣詭異的味道。
別院主臥的方向忽而傳出陣陣驚叫,瞬間打破了夜色的寧靜。似是在睡夢中被人忽而驚醒,本是籠罩在黑暗中的院落,剎那間亮如白晝。
修魚壽和郊尹涵幾乎是同時彈了起來,帶着巡邏的將士一齊衝了進去。
破門而入的一刻,映入眼瞼的景象,讓他們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戰。
南榮念淳面色慘白,半臥在牀,渾身直抖。她身邊的兩名侍女,一個已經氣絕身亡,屍體上滿是如蛆般蠕動的黑蟲,一個斜靠在桌邊,滿面青紫,雙眼圓睜,帶着嘴角溢出的白沫抽搐不止。
這黑蟲名叫血鯢子,生於陰溼的沼澤中,以屍血爲食,劇毒無比。常人一旦被咬,片刻功夫便會全身麻痹,喪失神智,用不了半柱香的時間,即會成爲它的食物。
軍營中人行軍在外,最忌諱的便是血鯢子這種毒物。所以,他們的軍靴大多以結實的皮革打造,高至膝蓋,更甚者如精騎隊,非關節部位均覆以皮甲,一般的蠕蟲短時間內無處下口。放眼整座別院,唯有南榮念淳和她的貼身侍女着棉錦鞋,再加上血鯢子酷喜女子偏陰寒的血質,自然而然地將她們作爲了首選目標。
“陛下!當心!”
郊尹涵眼見幾條黑蟲,正沿着牀沿爬向南榮念淳,可南榮念淳似已七魂出竅,直直地瞪着侍女的屍體,竟沒有絲毫反應。
郊尹涵想上前搭救,可她兩腿直髮軟,壓根不聽使喚。
修魚壽一把推開她,幾步衝過去,徑直抱起南榮念淳,快速退到了院子裡。
“得罪了。”
修魚壽說着,徑直放下南榮念淳,撩起了她的裙襬。不出他所料,她的小腿已經被血鯢子咬了,不規律的腫塊裡帶着觸目驚心的烏紫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周圍擴散。
“都愣着幹什麼?!去請大夫!”
“血......”南榮念淳張了張嘴,緩緩地倒了下去。
修魚壽見勢不妙,忙撕掉她裙襬的一角,緊緊綁在了她的傷腿上,跟着抽出短刀,把腫塊劃開了一條血口子。
“陛下!”
郊尹涵手足無措地跪在南榮念淳身邊,不由自主地把希望放在了修魚壽的身上,“你有辦法麼?”
修魚壽一邊死死地擠壓着腫塊,一邊道,“馬上把這房子燒了,否則會死更多的人!”
郊尹涵聞言一怔,“可是,裡面......”
“裡面的人救不活了!快去!”
血鯢子一旦吸食了足夠的屍血,便會成倍的繁衍,其速度和數量皆令人髮指。修魚壽幾乎能肯定,那侍女屍體上的血鯢子,就是他們衝進去之前“長”出來的,再不處理,用不了多久,整間別院就會成爲這些毒蟲的天下。
郊尹涵不再遲疑,領了幾個姐妹,舉着火把奔向了主臥。
修魚壽瞟眼處於隱蔽處的幾名暗哨,打出了簡短的手令。幾名將士立即撤去了僞裝,四下散開,依令搜查一切可疑的蹤跡。
北堯境內,只有寧王夏侯梨管轄的南祈郡以南的荒蕪之境,有血鯢子這種毒物。若非人爲,位於濮安郡城關的別院,根本不會出現血鯢子。修魚壽相信,放出它們的黑手就藏身在這附近。
修魚壽看了眼南榮念淳已顯烏青的臉色,心中猛然一緊,旋即俯下身,含住了腫塊上面的血口子。
看着遠處燃起的大火,藏身密林中的周知途在嘴角勾起了一抹陰邪的笑意。
“周老先生果然有辦法。”
半響沒聽到身邊的動靜,周知途莫名回過頭,赫然發現耳奴已不知所蹤。他忽而反應過來,別院出了事,南榮念淳的護衛者很快就會搜到這附近,他繼續待在原地,等同不打自招。
想到這裡,他忙小心翼翼地蹲了起來,縮手縮腳地向密林深處逃去。
也就是在這時,周知途想明白了一件事兒,那耳奴此時不殺他,並不代表不會借他人之手暗害他。或者說,耳奴已經在想方設法的讓他死於“意外”。
“你想去哪兒?”
忽聞一聲喝,周知途嚇得渾身一個哆嗦。他瞥見對方腳上踩的軍靴,頓時雙腿一軟,直接伏倒在地,噤若寒蟬。
未想,那人在他周圍轉了一圈,忽而罵了起來,“他孃的,方纔追的不是這個人。”
周知途猛然一怔,繼而意識到,這些官兵是耳奴引過來的。
他現在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一旦被抓,行刺南衍國君的大罪,便和夏侯芊再無半點干係。何況,他此行是擅逃出宮,只此一項,已足以讓他有口難辯。這次的主意又是他出的,只要那周大夫一口咬定是受了他的脅迫,夏侯芊便可借題發揮,把他和入宮行刺的刺客關聯起來,治他一個叛國通敵的大罪。
周知途不由恨得咬牙切齒,他先前實在是小看了夏侯芊養的這條狗。
“半夜三更的,你在這兒幹什麼?”
周知途不自覺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在這兒睡覺......”
對方厭惡地後退了一步,道,“睡覺?睡覺怎麼不回家?”
周知途聽着軍士大大咧咧的問話,心裡不由一喜。他們只是普通的巡防軍,沒有探兵的經驗,更不似精騎隊般訓練有素。若非抓着現行,他們根本不會費心思去想背後的關聯,更不會輕易起疑。
他忙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道,“我家在騫人郡,先前被洪水毀了,沒辦法纔來這兒投靠親戚,也不知人住哪兒,只能先在這兒將就一宿。這不,夜裡天涼,被凍醒了,剛準備換個避風點的地方,就撞着了各位軍爺。小人實在不是有意冒犯,還望軍爺們行行好,饒了小的......”
“行行行行,別哭娘了!這城不大,天亮後你到城裡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你親戚住哪兒了!夜裡宵禁,別再到處亂跑了!”
周知途頓時頭點得像雞啄米,“謝謝軍爺,謝謝軍爺!”
目送巡防軍走遠,周知途看了眼別院的方向,他現在要做的,是馬上趕到那周姓大夫的醫館,搜尋罪證。
未想,待他趕到醫館附近時,只見着一羣官兵,其中還有精騎隊的人。他們把醫館圍了個水泄不通,像是在找尋着什麼。
周知途趴在暗處,望了半天也沒見着那周姓大夫的身影,不由心裡一個咯噔,搞不好這至關重要的人證已經被耳奴轉移了。
他正在心裡暗暗叫苦時,身子忽而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嚇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回頭一看,赫然發現撞他的人竟是耳奴。
“你,你怎麼在這兒?”
耳奴瞪着他沒說話,周知途正狐疑萬分時,不經意瞟到了他手上的短刀。刀身在如月色般凜冽的寒光中,驚現斑斑血跡,直把周知途駭得連退了兩步。
眼見周知途要暴露在官兵的視線中,耳奴一把他拉了回來,“跟我走。”
周知途惶惑地看着耳奴有些踉蹌的身子,視線漸漸移到了他腳上,竟意外地發現那裡一直在淌血。
“你,你受傷了?”
話音未落,一把短刀便架在了周知途脖子上。
“你最好祈禱我能活着回去,否則,你就等着陪葬吧。”
周知途聽着他嘶啞無力的聲音,不由一陣心悸,這耳奴在身受重傷之時,居然還能想到借官兵的手除去他,簡直和夏侯芊一樣心狠手辣。
他嚥了口唾沫,裝作好心地樣子上前扶住了耳奴,小心地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也就是這一扶,讓周知途的心頃刻定了下來。他感到耳奴的身體在控制不住地發抖,應是急需救助。這就意味着,耳奴不僅不會想着殺他,還會有求於他。如此,他便有機會拿到這侍衛統領的罪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