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身影在精騎將士們的眼前搖搖晃晃,嘈雜中夾雜着隱隱約約的慰問,他們好不容易在百姓們的幫助下,漸漸穩住了天旋地轉之感,恍然望向他們的總將。
修魚壽是被幾名騎兵一起架扶起來的,他感到他們的手和着紊亂的呼吸,在不自覺地發抖。
“將軍,您沒摔着吧?”
修魚壽望着申章錦有些踉蹌的步子,不禁擔心道,“弟兄們有沒有傷着的?”
申章錦回頭大略掃了一眼,“傷了好幾個,都沒什麼大礙,就是摔迷糊了。”
修魚壽擡手撓了下那孩子的小腦袋瓜,他們一心着急連晉,竟無一人想到休息這檔子事兒,若不是出了這個意外,他們估計會被自個兒活活累死。
“讓大家再堅持下,都別騎馬了,出了城關就紮營休整。”
申章錦一怔,急道,“將軍!還有四天連晉就......”
他不經意瞟到了那孩子,猛然止了聲。方纔若不是上官霖,這孩子就沒了。他跟修魚壽兩個人在隊伍的最前段,居然都沒有注意到孩子的存在,此種狀態已然不適合急行軍了。
“傳令!下馬出城!準備駐營!”
口令挨個傳了下去,修魚壽望眼馳道兩側的狼藉,大手一伸,“把你們身上的錢給我。”
“錢?”
幾名將士愣了下,看到修魚壽嘴角那尷尬的小動作,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於是,沒等到修魚壽再次開口,這些將士便走向了幾位攤販,直接把錢袋交到了他們手上。
“弟兄們身上都沒帶多少錢,也不知道毀了多少東西。不夠的話,你們給個數,待我們回去了再補。”
這件事,後來被濮安郡的百姓編成了一段順口溜,人口相傳,漸成佳話,也讓夏侯芊漸漸發覺了整件事的最大疑點。
此時,周知途正攙着耳奴,一步一晃地向天堯城挪去。
距離他們逃離濮安郡,已過去了六天,天堯城似是依舊遙遙無期。
耳奴的傷反反覆覆,周知途的不安也一日勝過一日。
終於,在耳奴再一次撐不住倒地時,周知途問出了他心中的惶恐。
“你爲什麼不殺我?”
一路走來,周知途已絕望地發現,耳奴身上帶的所有東西都無法證明他的身份,更沒有觀濮郡主府的絲毫痕跡。唯一有用的,便是耳奴後腰處的傷口。
傷耳奴的流鏢雖極爲普通,但流鏢造成的傷口卻是其他利器無法效仿的。所以,周知途故意使詐,讓耳奴的傷始終無法好轉,就是希望有人可以查到這傷口上。
可這一路上,耳奴帶着周知途兜兜轉轉,不僅避開了官兵的追查,也沒有給他任何通風報信的機會。
隨着希望的愈來愈渺茫,周知途漸漸意識到,耳奴早就察覺了他的意圖,卻猜不出,這個並不單純的殺人機器讓他活到現在的原因。
“郡主沒有派人接應我們,已足以說明,你是從宮裡逃出來的。你幫我,只不過是想找機會報仇。所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無論是郡主,還是宮裡的內侍庭都不會放過你,又何須我動手?”
耳奴嘶啞無力的聲音,於此時的周知途聽來,更似噩夢無法醒來的可怖。
他幾乎竭斯底裡地呼喊出聲,“你不知道我想害你麼?!”
耳奴扯了扯嘴角,漸漸笑出了聲。周知途瞪着他蒼白麪龐上的笑容,就像看到亂墳崗上的厲鬼一樣,渾身發麻。
“你若是拿到了你想要的,還敢待在這兒麼?”
“這不公平......”
周知途跪伏在耳奴腳邊,幾乎要哭出來。他實在不明白,上天爲什麼會給這些如夏侯芊般的魔鬼,一副俊美英挺的皮貌,還讓他們佔盡了他所奢求的一切榮華富貴,甚至是心智。而他費盡半生心血,卻落了個連狗都不如的下場。
“我只不過是郡主身邊的一條狗,你大可以盡你所能地折磨我,甚至是殺了我。因爲我活着,只會讓你更絕望,我死了,你一切都完了。這就是你背叛郡主的下場,也是我能爲郡主做的最後一件事。”
周知途猛地擡起頭,瘋了一般抓着耳奴衣襟,咆哮道,“什麼叫最後一件事?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着回去麼?!”
耳奴不由大笑出聲,“我已經不是郡主府的侍衛統領了,還回去幹什麼?”
周知途死死地瞪着他,目光漸漸渙散開來,“你跟夏侯芊沒關係了?”
耳奴滿意地欣賞着周知途的種種絕望,“周知途,我真該謝謝你,當初沒讓我一刀殺了你。否則,就真得太便宜你了。”
“你爲什麼要爲那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周知途只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就連聲音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他現在只想知道,夏侯芊何德何能,能擁有如耳奴這般的死忠之士,還遠不止一個。
“你不配知道。”
耳奴冷到極致的語氣,換來了周知途的陣陣乾笑。他忽而抓起手邊的石塊,猛地砸向了耳奴的頭,一下又一下,瘋狂而狠絕。
耳奴瞪着他猙獰而空洞的眼神,凌冽的笑聲漸漸消散成了一片猩紅的色彩。
“我不配知道?我不配知道!那你也永遠不會知道,你的郡主喜歡你!你死了她會傷心!”
眼見耳奴沒了動靜,周知途身子一軟,癱倒在地,“當然,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死了,我要把你交給官府,我不信夏侯芊會無動於衷。只要她有了動靜,我就能抓住她的把柄。你等着吧,我周知途不會就這麼完了的!”
周知途兀自唸叨着,不經意間碰到了耳奴愈漸冰冷的手,他心裡一個咯噔,猛然翻起了身,跟着探向了耳奴的鼻息。
周知途的心,隨着這一探,徹底地崩壞了。他的大腦,卻在這一刻,完全地清醒了。
耳奴雖身受重傷,卻無時不刻地保持着警醒,他一路上的沉默寡言,就是一種強大的威懾力,讓周知途不敢輕易造次。六天過去,他的精力已經熬到了極限,隨時都會給周知途以可趁之機。所以,他選在這個時候激怒了周知途,硬是逼着對方在近乎喪失理智的情況下,錯手殺了他。
“你爲了那個女人,居然連死都要算計我!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