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文和張鎮一路走來,心情是沉重的。他們在城頭上通過望遠鏡將邵必剛等人以身飼坦克的那一幕盡收眼底,真實的見證了此戰的艱難程度。
三旅中,抱有李鐵書那樣想法的並不在少數。三旅的官兵中,李鐵書還算是豁達的,現在連他這樣豁達的人都產生了那樣的想法,方強等人的想法可想而知。方強還知道有所顧忌,所以他雖然也怪話連篇,但是見到吉星文和張鎮的時候,除了臉色有些不自然並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的手下可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於是一些怪話就出來了:“爲什麼只有我們三旅的弟兄在前面流血?難道只有我們纔是學兵師的?還是別人的命比較金貴?要知道師座可也是受了重傷差點沒命了呢。”
“那是當然的,你不知道嗎?人家有個別名可是‘委員長特別衛隊’!”
吉星文身邊的一個副官聽不下去了,挺身責難:“不就是死幾個人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值得說這麼多廢話嗎?”
吉星文對於方強等人的想法是有準備的,他委實沒有想到,相隔不過一個多月,同樣發生在大柳河鎮的兩場戰事結果竟然有這麼大的區別。聽見手下還嘴,他想要阻止卻已經遲了,正要訓斥讓他閉嘴。方強站了出來——邵必剛是他的好友,剛纔的望遠鏡裡,親眼看着好友轉瞬化成殘肢血塊,其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他紅着眼睛瞪着那個副官,指着他罵道:“狗日的,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什麼叫‘不就是死了幾個人’,他孃的你有種你怎麼不去死去?!”
他一發話,身後的弟兄們得到倚仗立刻鼓譟起來,有人甚至“隔人吐人”,朝那副官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那副官也是個暴躁脾氣,受此奇恥大辱哪裡肯善罷甘休,嘴裡罵罵咧咧的右手朝身上一探本能的將槍掏了出來。
吉星文一看那還了得,上去就是一記耳光,然後讓警衛下了副官的槍綁了起來,對方強他們說:“方團長,大家都在學兵師一條船上,學兵師正面臨危難時刻,這個時候我們應該齊心對敵纔對。陳寬剛纔的言行有不對之處還請你和兄弟們多多包涵,等此戰過後,我一定給大家一個公正的交代,你看如何?”
方強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主,聞言點點頭便喝令手下撤了。
看着三旅士兵看向自己冷漠甚至帶有恨意的眼神,本因爲擔心戰事的吉星文和張鎮便不是單純的憂慮了。兩個人帶着自己的副官、警衛沿着交通壕往三團的指揮部趕,一路上不時對上兩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半路上遇到文安縣城裡出來給三團送飯的鄉親,大家心中感到溫暖,臉色這纔好看起來。和吉星文相比,張鎮屬於新人,他走到吉星文身邊低聲問:“不知道師座會不會也有這種想法。”他之所以這麼問,自然是因爲歐陽雲受傷了。
吉星文看了他一眼,正色說:“我和師座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如此小肚雞腸的。再說了,這次佈局雖然是我們參謀部負責制定的,但最後可是經過大家集體討論通過的。”
話是這樣說,吉星文心中其實也有那麼一點擔心。不管他和張鎮有沒有保存實力的想法,包括歐陽雲、李鐵書在內,不可否認的一個共通點是,在對待這次戰事的態度上,他們其實都過於輕敵了。
半路上遇到劉哲良,吉星文問他:“師座的傷不要緊吧?”
劉哲良笑着說:“沒事,沒傷到骨頭。”
吉星文和張鎮都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兩個人帶着手下快步趕到三團的指揮部,這時,李鐵書、木劍蝶和歐陽雲還在裡面談着。他們看見洞口的情景,張鎮不由遲疑起來,問劉哲良:“是不是要通報一聲?”
劉哲良搖搖頭說:“你們直接進去吧。”
吉星文卻好似沒什麼顧忌,讓手下在外面等着,帶頭走了進去。張鎮見狀只好也跟了上去。
歐陽雲正對着洞口,看見他們笑着說:“參謀長和副參謀長都來了?”
李鐵書聞言和木劍蝶都站了起來。
吉星文、張鎮朝他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快步走到歐陽雲身邊,異口同聲的問:“師座,你沒事吧?”
“沒事。你們來的正好,我正想讓木劍蝶去向你們通報一個消息呢。”
吉星文聞言一驚,問:“怎麼了?”
木劍蝶就將潘毓桂的事情說了出來。馮治安一聽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木劍蝶介紹完情況以後,半晌,他嘆口氣說:“我真的很想不通,以我對馮師長的瞭解,他算是一個抗日非常堅決的人,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李鐵書淡淡的說:“人是會變的,歐陽有句話說的好,屁股決定腦袋,他以前抗日那麼堅決,誰知道是不是做給手下人看的。現在,他可是有希望取代宋哲元的。”
吉星文吃了一驚,目光轉向木劍蝶,問:“這又是從哪裡來的消息?”
剛纔劉哲良去迎吉星文和張鎮的間隙,木劍蝶又說起一事。這事因爲出自楊惜惜之口,可靠程度倒比剛纔那則還要高些。劉汝明之所以能拉馮治安下水,蓋因爲他許諾在不久29軍的大權變更時會全力支持馮治安,而土肥原在這方面也做了承諾,認爲在馮治安和張自忠之間,還是馮治安更值得交朋友。聯想起最近宋哲元躲在山東老家休養,29軍的軍政大權正是交給馮治安暫代的,歐陽雲心中便有些不安。
從他出現在北平燕大圍牆外的那一刻,這歷史就已經改變了,現在,他還能相信那些白紙黑字嗎?他不知道,或者說他害怕真實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