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本是想直接去書房找父親的，可又想起這幾日劉昭羣都待在裡頭，自己這般去了，萬一父親不在，那不是給旁人留了把柄，認爲她是衝着劉昭羣去的呢？
遂，走到半路，她遣了個丫鬟先到書房去探一探。
丫鬟帶回來的消息則是書房裡無人。
蘇念語默了默，又問：“劉姨娘如今是否在觀翠樓？”
元香元秋卻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
恰好有兩個丫鬟手中捧着東西從另一條青石道說笑着而來。
“方纔劉姨娘身上的那套翠藍衣裳看起來倒是十分好看，看那面料好似是綢緞的。”
“正是，我還偷偷多看了幾眼，那顏色不僅新奇，衣裳的款式亦是十分別致……”
兩個丫鬟一面走，一面還在神采飛揚地聊着，冷不防看到前方有幾條人影，再一看竟是府中的大姑娘，不免嚇了一跳，忙閉了嘴，上前行了禮。
蘇念語卻是直接問她們：“方纔你們看到劉姨娘了？”
兩個丫鬟忙點了頭。
“她如今身在何處？”
“方纔見她往老爺住的院子去了。”
蘇念語嗯了一聲，朝着二人擺了下手，兩個丫鬟不敢多留，捧着東西忙不迭地匆匆走了。
自己帶着人卻是往父親的院子而去。
若是兩個小丫鬟說的是屬實，父親極有可能是一下朝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劉姨娘不知又是從哪得到的消息。先行過去屋子裡幫着備膳。
翠藍衣裳？
蘇念語想了又想，十分肯定劉姨娘從來沒有穿過這類眼色的衣物，心裡猜着。那八成是新衣裳。
去伺候父親用膳用得着穿上新衣裳？
蘇念語脣邊抹開了一道笑痕，心中又怎會猜不透劉姨娘這是打着哪樣的小心思？怕是想趁機留在父親院子裡過一夜纔是正經事。
她自不能讓劉姨娘得意的。
便加快了步子。
蘇念語跨過大門，走進院子裡的時候，素日裡只低低燃着兩三盞燭火的大堂及廂房，如今倒是多點了好幾盞，就連外頭的亭廊都被那燭光映得清清楚楚的。
蘇念語拿眼望了望。
幾名丫鬟都列在了屋子外頭，再往裡探了探。隱約能看到有兩個身影坐在桌邊，慢慢地貼在了一起。
她顧不上先讓丫鬟進屋通報，明明離着屋門口還有一丈遠。她已經甜甜地出了聲兒：“爹爹，您可回來了？”
蘇念語的這一喚，一下子就讓裡頭的二人分了開。
隨後，桌邊站起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往門口走了幾步。見是她時，笑了：“語姐兒，你怎麼過來了？”
蘇念語上前挽了他的手，道：“女兒閒着無聊，想着爹爹應該是回來了，便過來尋您說說話兒。”
蘇然笑着把她帶進了屋。
將將一踏進屋裡，見桌邊坐着劉姨娘，蘇念語就似剛剛發現她在這裡一般。笑着道：“女兒倒是沒想到劉姨娘在爹爹您的屋裡頭，若是不方便。女兒這就回去。”
蘇然面帶尷尬，忙道：“……不過是一同過來用膳罷了，哪有什麼不方便之理？”
坐在桌邊的劉姨娘忙起了身過來問好：“……妾身也是擔心老爺這一忙活便忘記了要好好用膳，便過來看看，可真是趕巧，大姑娘竟也過來了。”
面上笑得一派親和，心裡頭卻是對突然冒出來的大姑娘恨得咬牙切齒。
她亦是不太清楚自己有多久沒和老爺親熱了，若不是前陣子碧水忽地有了身孕，她還以爲老爺已經無求無慾。
如今，自己使了渾身解數才堪堪讓老爺沒了拒絕，這手剛放到他的身上去，還沒有所動作，這殺千刀的大姑娘便出現了。
她怎能不恨？
若真是過來和老爺閒聊兩句就走，那她還能忍着怒氣在邊上陪着；若是大姑娘想一直賴着，那可怎麼好？
心裡便想着自家胞弟定要快些把大姑娘弄到手纔好，到那時，她想在府裡作威作福也是不能的。
劉姨娘在父親跟前僞裝得極好，蘇念語自是不會輸她，走上前，又笑着挽着劉姨娘的手，道：“真是辛苦劉姨娘了。”
親親熱熱的，怎麼看二人都似乎是感情極好。
劉姨娘嘴角不免微微一僵，瞅着少女明晃晃的笑臉恨不得能呼她一巴掌，卻只能故作親熱地反握着她的手道：“大姑娘是否用過膳了？正好老爺也正在吃……”
這話一出口，劉姨娘臉色一變，就後悔了。
她是得多缺心眼纔會邀大姑娘坐下用膳？明明心裡頭就是盼着她快些走，自己纔好和老爺卿卿我我的，共度良宵；被自己這麼無心一提，也不知大姑娘會如何作答。
正想拿了其他的話把自己的這幾句給圓過去，卻不想，那美貌少女極快地接了話頭：“被劉姨娘這麼一問，我好似也餓了。”
蘇然這會兒已經沒了之前的尷尬，忙笑着讓蘇念語坐下來：“語姐兒快些坐下，這一大桌子的菜，我正愁吃不了多少。”
蘇念語也沒客氣，看了看劉姨娘坐着的那位置，便大大方方地挑了她右邊的位置坐下，又拍了拍自己右手邊的位置，甜甜地朝着蘇然笑道：“爹爹，您過來坐這裡。”
蘇然望了望自己的碗筷的擺放之處，指了指劉姨娘的左手邊溫和道：“我的位置是在這裡。”
蘇念語自不會讓父親坐回劉姨娘的身邊，“……這幾日府中來了客人，劉姨娘得去招待纔不會失了禮數，我便很少有和劉姨娘坐着說話的機會；女兒又想能和父親親近一些。故，我才選了這樣的位置。難不成，父親連這點小要求都不能隨了我嗎？”
蘇然平日裡公務繁忙。故陪在兒女身邊的時間確實不多，如今被自家大女兒如此可憐兮兮看着，不免心裡頭生了一絲愧疚和憐惜，當下就坐在了蘇念語的身側。
劉姨娘面上的笑容淡了又淡，幫着把蘇然的碗筷遞過去的動作顯得很僵硬。
怎麼也沒料到，大姑娘言笑灼灼之間，便輕而易舉地把她和老爺隔了開。連個讓她靠着的機會都不給。
卻又只能忍着不敢表露出一絲不悅來。
蘇念語看着劉姨娘的神色，便知此刻她定是被她氣得心裡生疼生疼的，她彎着脣角。心情十分好。
而蘇然顯然沒有注意到桌面上一婦人一少女之間的暗潮，明明已經吃好，卻在少女盈盈笑容之間又夾了好幾筷子；一邊自己吃，一邊拿了備在桌上的公筷給少女夾了幾樣她愛吃的。
叮囑道：“語姐兒。我記得這幾樣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你便多吃些，纔好再長長身子。”
蘇念語看了看父親夾到她碗裡的菜，笑容更深了些，心裡確實是沒想到父親還記得她的喜好。
便回道：“謝謝爹爹。”
一回身給劉姨娘也遞了塊肉到碗裡頭，“劉姨娘您也再吃點。”
劉姨娘似是沒料到她會給她夾菜，愣了一愣，纔回了神，趁着男子沒注意。冷冷地看了她幾眼，才笑容滿面地道了聲謝。
即便如此。蘇念語卻是沒有錯過突然轉頭時，劉姨娘難看的神色。
想來，定是父親不住給她佈菜的場面讓劉姨娘想起了二庶妹，父親確實是偏寵她的，即便平日裡待二庶妹及其他的弟妹都不錯，能讓父親如此上心、自自然然佈菜的估計也就她一個了。
她也回了劉姨娘幾個冷颼颼的眼神。
囂張的人從來就不是她劉姨娘，而是擁有深沉父愛的她。
劉姨娘自是不甘心，可自己面對着老爺，面上的神色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看進了眼裡，若是那樣的話，對她來說自是得不償失。
只得在少女大膽的冷笑之下，當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和和善善地低頭坐着。
心裡已經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大姑娘來的這一趟，怕是故意給她添堵的，就等着把她氣着了，忍受不下去了自己走了纔好，她偏偏就不上這個當。
只要自己沉住氣，不與她計較，大姑娘總歸是拿她無法的。
如此想着，她便不再去注意跟前那談笑風生的父女，場面再和諧再遭她的恨，她只是面帶笑容坐着。
如此過了一會，卻聽得有人喚了她。
劉姨娘這才擡了頭，少女那盈滿笑意的眸子一下子就和她對了上，她亦是笑容得體道：“大姑娘喚妾身有何事？”
劉姨娘能忍到現在還沒走，自是讓蘇念語刮目相看。可她卻不是個善人，既然二人之間利益相悖，她便沒有對她手下留情的必要。
便笑着禮貌道：“我與父親要說些話，劉姨娘能否迴避一下？”
“……”
劉姨娘卻是沒想到她直接開口趕她，又不好翻臉，只得看了看另外的那一人，卻見那人也望着她笑道：“既然語姐兒如此要求，你就先到別的廂房裡候着吧。”
這會的劉姨娘連笑都笑不出來。
桌底下，手中的絹帕已經被她拽得皺巴巴的一團。
本來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到如今，竟是她要被趕出去……劉姨娘只覺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燃燒。
卻又不敢表現出她的怒意。
好容易擠了個笑容出來，她款款行了個禮，轉身出了屋子。
待身後傳來了門被關上的聲音，劉姨娘堪堪變了臉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大姑娘，你最好別落在我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