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羽宮中
湘妃竹榻、錦衾軟枕,悠悠一夜好眠。
抱被撐坐起身,愜意的伸個懶腰,我擡手取過疊放在榻邊的外衣披上,又靜坐了片刻方緩緩起身挪下地。
日頭已偏近正中,小桃這丫頭竟沒來擾人清夢,看來也是得了萍兒的話了。看看人家的丫頭多貼心!連這竹榻、枕蓆也是依了我的喜好備下的,還有這眠香……這一夜還真是自己都沒想到的好眠呢。
“公子,可有醒了?”
門外傳來小桃的一聲輕喚,與往日叫門完全不同的低柔聲音讓我險些沒聽個出來。
“小桃嗎?進來吧。”
“公子,”小桃端着鎏金銅盆低順着眉眼走了進來,一關上房門卻立時換了副嘴臉,鼓着雙頰一邊將盆小心的放在臨時支起的檀木架上,一邊不滿地瞥了我一眼,悶聲抱怨道:“公子你可是起了!奴婢真是佩服你,在這地方……”她拖長了聲音,圓睜着雙眼向着四周環視了一圈,“你也能睡得這麼塌實!”
嗯,對於這點,我確是也很佩服自己……
這封禁只是封了寢殿而沒封了整個坤羽宮,自己要歇便也只能歇在了這空着的書室裡。皇后的書室自然不比尋常,這房裡陳設雖不多可件件都是玲瓏別緻華貴已極,每一件帶出去都夠得我與小桃花上一輩子了。可是睡在這裡卻沒感到半點的不適,真的不得不感嘆自己隨遇而安的本事。值得慶幸的是,昨日已將那些太醫都放出了寢殿,不然要與那些人擠在了一間房裡……唔,那可有得受了。
“不過是富貴了些,有什麼睡不塌實的?”東西再好也只能看不能碰,還不如眼不見、心不亂。
“富貴了些?”小桃將擰得半乾的絲帕塞到我手裡,睜圓了眼睛,“這可是皇宮啊!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寢殿啊!呆在這裡,正常些的人也都會不自在的吧?”
“小桃,你不會是正常的一夜未能入睡吧?”我看着小丫頭一雙圓圓的紅眼睛,打趣着道,“難怪火氣這麼大了,呆會煎藥時記得也給自己帶上了副祛燥的。”
“公子!你……”
“咚咚……”
幾下敲門聲適時打斷了丫頭未出口的抱怨,小桃恨恨翻了下眼皮,深吸了口氣這才匆匆轉身走去應了門。
不一會,兩個提着八寶鬆壽膳盒的小太監跟在丫頭身後走了進來。
“見過林先生,奴才們將膳食給您端來了。”兩人躬身道了一禮,將膳盒放於一旁的木几上,由內取出一道道由青瓷盤碟所盛的玲瓏佳餚,足足十二道,鋪滿了這個臨時搬來供我就食用的檀木矮几。“萍兒姑娘說了,現下是非常時候,有什麼怠慢的還請林先生見諒。”
這也叫怠慢了?
我看了一眼那滿滿一桌琳琅滿目、精緻華美的菜餚糕點。不愧是皇宮啊,不能比啊不能比……默默唸了句,將視線轉到仍立在一旁的小太監身上,“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說吧。”
“是,萍兒姑娘說,讓林先生午膳後去娘娘那裡看看。”
“知道了,告訴她我一會就去。”我點了點頭,本來也是要去看看皇后今日服過藥後的狀況的。想了想,復又多問了一句,“娘娘的膳食可都按我交待的備下了?”
昨日開過藥方後,我按着前世記憶裡所學爲皇后列了一系列對傷寒還有些肺疾有輔助療用的食譜,皇后的身體虛弱,用食療的方法倒更是能幫她調理恢復身子。
“是,都是按林先生吩咐備下的,早上便已照着端給娘娘了,錯不了!”
“恩,那就好。”這皇宮效率倒是蠻快的,我列的那些食譜這御膳房怕沒一道見過的,想不到這麼快就都做出來了。我點點頭,對兩人揮了揮手,“行了,你們去回話吧。”
用過這豐盛午膳,我帶着小桃提了藥箱去往東側皇后的居室。昨日,我雖是在皇后面前淡然說了可治二字,其實心裡也未有了十成的把握。皇后好似早年曾有過場大病,當時雖是闖過了一關,身子卻早已傷了根本,往日裡便時常會有些病、醫藥不斷。這次的一場急病更是將荏弱已極的身子掏空了大半。
也是怕她身子受不住,我所開的藥物大抵是些溫和的,再伴以食療之法輔助。祛邪之藥卻是不敢多用,這麼視時而行,要待病癒怕得有些時日了。且便這病去了,身子也需得慢慢調養恢復着,往後怕也再經不起什麼大的折騰了。
算起來皇后尚未至天命之年,卻已是這般神虛氣弱、病痾纏身。想到民間盛傳中那蕩寇殺敵,挽勝敗於頃刻的女子,不由不讓人心中喟嘆。
寢殿的四間房室具是由長廊一字相連、面闊而設,由最西側的書房移步至東側的居室不過半盞茶的工夫。
站在敞開的高浮雕花門前,我斂了斂心神輕吐口氣,壓低聲音緩緩向內道,“草民林沐秋前來爲娘娘請脈。”
“林先生,您快請進,萍兒姑娘早已吩咐過了。”
應門的仍是上次來開門的那個宮女,好像是叫什麼香的,見到我亦忙屈膝施了一禮,側身將我們讓進了房內。
房間裡早已沒了昨日那般濃重的苦藥味,尚餘的一縷也被氤氳滿室的淡淡甜香衝散的渺不可聞。
昨日我將着一些護理的要點與當注意的地方詳細說與了萍兒,這其中一個便是通窗。太醫們許是怕皇后再次受涼不敢讓見了風,卻適得其反,反而滋生了病源。像前幾日那樣窗門緊閉,半絲風也不敢漏進,也難怪會那麼快就倒下兩個了。
望了一眼檀木几上紫砂香爐內緩緩升起的嫋嫋青煙,我閉目深深呼吸了一口,不禁揚脣讚賞地點了點頭。
不錯,淡淡清爽的香氣夾着絲縷甘甜與我親手配置的香蕈也絲毫不差,能照着我列的幾樣草藥和簡單的說明在一個早上就調配了出來,只這一點,這萍兒也當得慧質蘭心了。
見我走進,另一侍立在外間的宮女也慌忙屈膝施了一禮,我揮了揮手示意起身。這外面便只留了她們兩個,而內間更是隻萍兒一人伺候着。畢竟這病終是會過人的,沒必要當儘可能的少些接觸。即便是她們三個還有現留在寢殿不多的宮人,包括我與小桃在內,每日裡也都會服了劑草藥作着預防。
至於寢殿之外的人……我倒是覺得隔離的這一項做得當真是不錯。
小宮女直接將我引到了屏風前,沒有通稟示意我直接進去。點點頭,我瞥了身後的小桃一眼讓她留在了外間,徑自繞過屏風轉進了內室。
“林先生,”
莆一轉過屏風,便見着萍兒已迎立在側。蹲身施禮後,她側頭看了一眼幔簾內,輕聲道:“娘娘剛剛睡下,要不要等一下再來請脈?”
“不必,”我笑笑搖了搖頭,“有勞萍兒姑娘將娘娘的手臂搭於簾外即可。不過片刻,不會影響了娘娘休息的。”
“恩,也好。”萍兒點了點頭,走回幔簾前依言做了。
不過是每日循例的請診,又問過萍兒一些皇后服藥後的細況,我心裡便已有了底。
“怎麼樣,娘娘的病可是有了好轉?什麼時候方能去了熱?”萍兒從新爲皇后掖好被角,轉過身壓低了聲音問道。
“恩,好轉自是有,可要完全去熱卻也沒那麼快。”我淡淡一笑。皇后服藥後的情況與自己所想相距不多,甚至還要更好一些,也許是憑着一股超於常人的韌力吧。這樣看來,雖藥溫而治病不速,但不過十幾日也可病癒了。也許過得四、五日,便可將封禁打開了。當然,再之後血氣的調理,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就是說,娘娘一定會平安無事了。”萍兒也也沒細問那些她不懂的醫術上的東西,只是簡單地向我求一句保證,好似這樣便可徹底安下心了一般。
“放心,”我對着她肯定地點了點頭,“不出二十日,娘娘即可病癒。”
“呼……那就好。”萍兒長呼了口氣,輕撫了撫胸口展顏一笑,“這次多虧林先生您,如果只靠那些太醫的話……哼。”她沒有說下去,一聲輕輕的鼻音卻已道明瞭不滿之意。
“呵,其實我與那些太醫不過所長不同罷了。”搖頭笑笑,總覺得這個萍兒似對那些太醫有很深的成見呢。
“若換作是其它內症,我卻是如何也比不得那些前輩的。”直起身,我一邊踱步向外走一邊輕聲於她道。
萍兒微低了頭走在我身後,不見接話,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我倒也不是很在意,不過是又被人強加了頂高帽子多少有些無奈。可待走到屏風後,擡腳便要跨出裡間了,卻是被萍兒低低喚住了,“林先生……”
“恩?”停下腳轉身看向她,卻見她依然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我不禁幾分奇怪,倒也沒有多問,只靜默等她開口。
片晌,萍兒擡起頭,脣邊勾着輕淺的笑容,眼中卻似一抹若有若無的黯色滑過。她側頭向內望了眼靜謐的幔簾內,轉回頭對我笑了笑道:“娘娘一時怕不會醒,奴婢送送林先生吧。”
“好,有勞萍兒姑娘。”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講,我自是不會推拒,點點頭當先步出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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