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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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山重巒嵯峨,峭壁奇峰指天。

躺在山蔭裡微微凸起的大石上,望着縱目所及那奔突綿延的俊嶺羣山,我不由無奈再次輕聲長嘆了口氣。

想不通自己爲何就似與這些兀然牽扯的人事劃不斷牽連……

那日我與湛璟瑄辭行,看得出他雖是有些意外與猶豫,卻也沒有多言挽留。着人另細緻備下了行囊與我,甚至還派下八名侍衛護送我們一路返回蘇安。

怎知,出了都城行不足兩日,卻又是被他駕馬攔在了官道上……

璃王赴邊途中遇到暗伏,雖未中襲,卻終是扯動了傷口,又逢連夜的大雨,以致傷勢惡化。隨軍的大夫束手無策,皇上下旨急調了宮中的太醫前去,同時卻是想起了我這個尚頂着被他強扣下神醫之名的閒人。

聖命難爲,皇上親口御令我自然只有俯首從命一途。

湛璟瑄卻是放下大軍繼續前行,自率了親騎親自馳馬一路急追而來。我清晰記得他佇馬於車前凝目望向我時,面上那難掩的焦色與雙目中隱含的點點歉意與更多難解的複雜。

“林先生,林先生……”

幾聲洪亮而清澈的疊聲呼喊遠遠傳來,我不禁微搖了搖頭,收攏起漸散的心神。循聲轉目看去,虎子那算不上高大但很是壯實的身影正急步跑着向我這裡奔了來。

這小子是我到了這裡後湛璟瑄撥給我的隨侍,在軍營這段日子,便由他頂了小桃丫頭的位置照顧我身邊的一些瑣事。

軍營裡不能帶入女子,小桃自是不能隨我同來。而莊實,我當日便已命他先行回了蘇安。畢竟離家日久,此次隨軍邊境,更不知何時方能返還了,總要報個平安,讓母親安心纔好。小桃那丫頭卻是如何都不肯先自回去,我也只好隨了她,仍讓她於都城瑄王府中暫待了。

“林先生,您怎麼到這來了?”

支坐起身的功夫,虎子已跑到了我近前。他立住身微喘了幾口氣,圓圓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亮亮地看着我,“藥已經熬好了,那個王老頭叫俺來找您過去哩。”

“恩,這便走吧。”

起身大步往營帳行去,我側頭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這小子還敢這樣叫?小心被他聽見,又有的你苦頭吃。”

虎子口中的王老頭便是宮中太醫署的那位王署令,與我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也是此時方知這位老署令竟是更爲地擅治外傷。此次便是他與宮中另一位專擅調理的張太醫同奉了皇命特來爲璃王治傷的。只是這老頭那稍顯古板的性子與這軍中入伍尚不久的一羣皮小子們很是不合,彼此更是相看倆不入眼。

“被那老頭唸了大半個時辰的竈經,哪還敢忘啊。嘿嘿,俺不過是背裡這樣叫着哩。”虎子撓了撓頭,咧嘴一笑,黝黑的麪皮上閃閃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回到中軍帥帳,兩個太醫外加兩個隨軍大夫都正在裡面,再加上親衛、隨侍,滿滿半個營帳的人。早已與他們說過璃王的傷勢已無大礙,而且這麼多人圍在這裡對傷者也不好。可惜,一羣過分緊張的人卻是沒一個聽了進去。

與衆人簡單招呼過,頂着王老太醫那滿是責怪的目光,我直走至了簡略搭起的行軍牀前。看着側頭平臥於牀上緊閉着雙目、滿面蒼白的男子,仍是不禁微皺了皺眉,暗暗輕嘆了一聲。

璃王這次傷口掙裂,傷上加傷,竟是比想象中的還嚴重上幾分。前日我隨湛璟瑄趕到時,他人已是昏迷不醒,而傷口更是因感染而紅腫的厲害,甚至有些地方已是潰爛化膿,看上去很是觸目驚心。也難怪隨軍的大夫無法可施了。

一番商議,最後是由我配合着王署令爲璃王割開腐肉,施針縫治。這位老太醫對外傷的醫治當真很是了得,讓我不由覺得這一趟其實自己來與不來根本也沒有多少差別。

今晨,璃王已是短短清醒了片刻,衆人高懸的心也算徹底放下了。王老太醫卻是對我所用的那些醫具產生了興趣,有過宮中那段日子的相處,更是習慣了一般直接攔了我便開始連串地發問。若非被他那般圍着在耳邊追問個不休,我也不會這個時候丟下傷者,獨自躲在外面陰涼地裡偷得清淨了。

側身坐在牀邊,我轉頭瞥了眼跟在一旁的虎子。那小子立刻機靈地會意,跑去一側的架子旁絞了塊半溼的帕子遞了給我。

輕輕解下披搭於璃王身上的單衣,仔細又小心地擦拭過他面上與背間滲出的細密汗珠。又查看了下清晨方從新包紮過的傷口,見一切妥帖,這方將輕衣搭於他背上,微微點了點頭。

挪身坐在牀頭,將璃王的頭輕枕在自己腿上,我伸手接過虎子小心翼翼遞過的已放溫了的湯藥,放於鼻端略聞了聞,又將素帕墊在了璃王脣邊,一勺勺緩緩將藥汁喂於他下意識吞嚥的口中。隨後再輕輕抹去他脣角殘留的幾點藥漬,又小心地將他從放平於牀上,仔細地掖了掖披於他背上單衣衣角,我方稍稍吁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轉頭看着營帳裡衆人那一副副面色古怪的樣子,我不由心下暗撇了撇嘴。若不是這整個營地都是些粗手粗叫的大男人,我實是無法放心,又怎會自己攬下這些徒惹人眼目。

挑了挑眉,我只作未見衆人的神情,輕聲與王老太醫幾人交待了兩句,又噙着淡笑對着衆人有禮地點了點頭,徑直轉身出了帥賬。

剛剛跨出帳門尚未走出幾步,擡頭間便見湛璟瑄與冷玄正迎面直直地走了過來。我只微點了下頭當即側身讓過,未料湛璟瑄卻是於我身前頓住了腳,微微偏頭凝目看了我片刻,輕聲開口道:“沐秋此時若有空閒,隨我於營中走走可好,我也正有些話想與沐秋說。”

微微一怔,我擡頭瞥了他一眼,方點了點頭輕聲應了,“好。”

自谷中那一夜後,我心中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之前尚隱隱的一絲警醒與催促自己遠離的聲音也越發地清晰了。雖是擔心璃王傷勢而隨湛璟瑄一同到了這裡,可這麼多天過去,心裡的那種感覺卻沒有減了絲毫。是以,這段日子,我都一直有意無意地避着他。

而湛璟瑄,卻也沒有刻意地來尋我說些什麼,除開過問璃王的傷勢,幾日裡我們幾乎便沒有任何交談。這樣少了一些接觸,卻是讓我心中覺得輕鬆了許多。

此刻突然聽到他這樣說,倒讓我一時有些意外。

虎子很是恭敬地挺胸肅然一禮後便與冷玄一同退開了,我慢步跟在湛璟瑄身後轉向營外走着,沿路不時有士卒上前見禮。

一段路我與他都沉默着沒有多說什麼,直到走至營房邊界處臨時搭起的石壘前。

湛璟瑄對守在石壘上肅立施禮的士卒微微頷首後轉身走進了廕庇的一角。待停住腳,他回過身面向我,淡淡笑着問道:“沐秋這幾日於營中可還習慣?”

“還好,沒什麼不慣的。”我亦笑了笑,回道:“璟瑄兄也知道,我這人枉論在哪裡都自會尋得幾分自在的。”

“嗯,這倒確實……”他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目光於我臉上停駐了片刻,卻又輕笑了一聲微微轉開頭,換過了話道:“之前張太醫與我說過,二哥的傷已是無礙,幾日裡便會醒了。”

“恩,不錯。”我也稍稍移開了視線,輕聲回道:“二哥他意志很強,傷勢比我們想的恢復還要快些。只要再調養月餘,應該就可以行動如常了。”

微頓了頓,我卻是突然想到他會這般與我來此相談的原因了,不由擡頭復又看了他一眼,沉吟着續道:“但這幾日卻仍是不能輕移,無論如何要隨軍行路兩日移至郊鄴城內都是不可能的。”

“沐秋已是想到我要說的了。”湛璟瑄轉目看了我一眼,又側開頭望向身旁那無數大石堆積而築的高壘,“我最擔心的亦是這個,如今看來,也只有走這最後的一步了。”

這幾日裡營地的幾番佈置不都是爲了這一步嗎,我又怎麼可能想不到。

側行了兩步,我伸手拍了拍面前的高牆石壁,轉頭低聲問道:“璟瑄兄可是已有全盤的佈置了?”

“呵,算是吧。”他移步走至我身邊,整個人便那麼仰身靠在了石壘上,微闔着雙目道,“我已與兩位將軍商議過。郊鄴城軍情不能再耽擱,明日辰時我便會親自率五千騎兵趕赴郊鄴。餘下八百人會隨趙將軍留守在這裡。”

“嗯……”

算起來大軍還要十日方能趕到,而這裡距郊鄴已不過是兩日馬程,璃王傷重不能輕移,這樣的佈置也確是唯有的辦法了。

我點了點頭,擡眼看着面前毫不掩飾一臉疲意的人,心中卻不禁閃過幾許說不清的心緒。

湛璟瑄率親騎一連幾日晝夜急行趕至這裡,我是坐在他馬前兀自睡得昏天暗地,他卻是幾乎沒有合過眼。而且這幾日裡連番的商議佈置,想來他更是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只是素日於營中見到他時,卻都是一副神清氣朗、風姿奕奕的樣子,這點點的倦意怕是也只會在這樣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方顯露出來了吧。

只是,什麼時候起,他便這般於我面前從不再掩飾防備什麼了呢?

心緒轉了幾轉,我終是嚥下了將出口的關切之詞,簡單地應聲道:“郊鄴城危,璃王不能親去,想來也只有璟瑄兄率軍前去,方能儘快化解了。”

“唔……”湛璟瑄似想說什麼,略一沉吟卻是頓住了口。只睜開了雙眼凝目看向我道:“我定會於五日內率騎軍趕回,這裡……”

“這裡佔有地勢之利,又有趙將軍與八百多士卒把守要道,便是北荑轉道攻來這裡,一時也不會有何危險。至少……也會拖到璟瑄兄的援軍趕回來的。”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瞬即接過他的話輕聲寬言了一句。

雖然聽說他要離開,不知爲何心下便會浮起一分不安。但這個時候若說這些,無疑只會平添煩憂罷了。何況,我所說的亦都是實情。

璃王昏迷前連夜率軍臨時轉道而趕至的這個地方,確是一方善守之地。想來璃王心中早便已算到如今這一步了。

此地前方正是一段谷路,沿路兩旁峭壁聳天,只中間的這一條狹窄的必經之道,道口處現已被築起的石壘完全擋住。只要守住了這裡,後方的營地自可全然無憂。

“恩,北荑便是想繞路攻到這裡至少也需五日馬程。而這裡地勢險要、山道狹窄,北荑的騎兵陣型難以展開,有石壘相阻,當可拖得一時。”

湛璟瑄笑了笑點頭應和了我的話。可我卻聽得出他聲音裡一絲隱隱的顧慮遲疑。

微頓了頓話音,他復又淡淡續道:“我已命人於壘前簡單地布了一個火陣,如若北荑真的轉道而來,也可憑此當得一刻。”

“火陣?”心中不由一怔,我微微睜大了雙眼看向他。

幾日裡湛璟瑄與幾位將軍校尉商定軍策,我從未多言問過什麼。不是不想出一份力,自己此刻已身在營中更說不上什麼事不關己。只不過,是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可幫得上的主意。僅以我這點紙上談兵般的見解,於這些身經百戰的軍將前,實在沒什麼可妄言的席地。

而湛璟瑄也如當日在都城時一般,我不多言過問,他自也從不會與我多說起這些煩擾之事。

只是此時,聽到他說起這火攻之計,我卻是想到了幾日裡轉過自己腦中同樣的一道主意。

這幾日天朗日炙,而山道間幹萎的草木鋪綿。若用火攻,只要事先布出一片隔離之地,確是當得天時地利。只是,聽他的口氣……

“聽璟瑄兄之意,此陣不過只可擋得一時嗎?”

“呵,沐秋可是早已想到此計了?”湛璟瑄看着我微微一笑,隨即又稍稍正了神色,略低了聲音道:“沐秋可還記得當日建安城郊遇襲時那遁去的黑衣人……雖不過與北荑短短几次交鋒,卻也足以認清他們今時的實力,無論用智用力,已都非昔日的蠻邦可比。”

“啊……”

是啊,我竟是忘了——這樣的計策既然我都可想到,那個人又怎會想不到呢!

湛璟瑄的話中雖未直言,但輕描淡寫的寥寥幾句,話中之意無疑已是將當日那個黑衣人視爲勁敵。不論其它,單說這一仗,有此人在,北荑此次也定然會是有備而來。如此,這一番佈置當真也只能是略作阻礙了。

哎,妄想一把火便可退去敵軍,我果然還是將戰爭看得太過簡單了嗎。

湛璟瑄簡略地一語道過,看着我微頓下話音。許是看出我面上的恍然,便淡淡一笑,一面擡手緩緩揉了揉額角,一面徑自續道:“而且營中燃火之物亦是不足,能擋得一刻怕已是極至了。”

“恩。”我點了點頭。他今日會與我提到這些,雖是說得不多,卻也是讓我心中多少有了個底。

靜默了片刻,見他已是停住了話無意在多說,我方笑了笑開口回道:“璟瑄兄的佈置已是眼下所能做到最好的了。我相信定可擋得北荑騎軍。倒是此次前去郊鄴,璟瑄兄也自要小心纔是。”

湛璟瑄卻是沒有應我的話,便只是那般傾身背靠着石壁,雙目緊緊地望着我。

稍刻,他直起身跨近一步立至我身前,微低了頭,目光正對着我的雙眼,緩緩而輕聲地道:“沐秋可還記得當日我攔下馬車帶你來此時,於你說的話嗎?”

“呃……”被他這樣直直地望住,我不禁些微忪怔。幾日裡我一直都有意地迴避着他的目光,這樣的視線相交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只是,這一刻,我卻是不想再避開。

迎着那雙漆遂的星眸,我腦中清晰浮現的是那日湛璟瑄將我抱上馬背時,覆在耳邊低低緩緩而又沉然堅定般吐出的話‘是我帶沐秋去的,自定也同樣帶沐秋回來。’

“……當然記得,我亦會安然於這裡等侯璟瑄兄歸來履約的。”

大戰開始(咳,其實俺根本就沒打算怎麼寫打仗的事~)

不過~後面兩章估計會很雷,大家要做好自救措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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