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閣院正中,栽了一顆老槐樹,樹身粗壯,根莖早已深入地下,樹根周圍的地面都被拱了起來,魚庭一走進來便瞧見,那老槐樹樹根周圍的土地似乎透着絲詭異的紅。她又仰起頭,看着枝葉繁茂、蒼翠欲滴的老槐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爲這件事是她還是個珠子的時候,最後一次跟崔判官那小老兒閒聊。那日崔老兒說凡間出了件怪事,有一個溺水身亡的幼鬼,在被鬼差帶來冥界的時候,被生招了回去。這種臨死之際,找了大師高人來給孩子續命的事情,幾乎每年都有,魚庭屢見不鮮,那時她本沒興趣再聽下去。直到崔老兒說,生死簿記載那個幼鬼善緣孽損的個人薄消失了。
魚庭猶記當時驚的她整個珠身都在發光。
從古至今,只有魂魄徹底消散的人,生死簿纔會將他的生生世世一起抹去。
凡間之人強行給已死之人續命,冥界不會管。可一個本該好好入輪迴的魂魄消散了,這便是在與冥界爲敵了。冥王殿下遂派了崔判官去查此事。查來查去,崔老兒查到了一個樹妖的身上。
魚庭轉頭,看着許少臨的那張臉一點點裂開,血肉筋骨則像是被擠了出來,黏糊糊地裸露在外。
“竟然連自己的本體都變成了這副模樣。”魚庭嘖嘖輕嘆兩聲,“何苦如此呀?”
許少臨在幻化自己樹妖的形態,但或許是他昨晚被郭初景傷得太過嚴重,並不能變幻完全,像樹皮一樣紋路的皮膚上,三三兩兩掛着幾塊人皮,看得魚庭甚是揪心,想幫他將幾塊白皮扯下來。
“乾孃。”許少臨用着一副不人不妖的面貌,對着院中大槐樹恭謹道:“人帶進來了。”
“嗯,總算是沒再讓老身失望。”一道虛淡的影子從老槐樹中慢慢走出,停在魚庭跟前,變成一個女人。
女人自稱老身,但容顏沒有絲毫老態。當然仙妖鬼怪皆非凡人,自然有諸多永葆青春容顏的法子。女人看着魚庭蹲下身子,眼中露出慈愛的笑意,“原來就是這孩子,長得多好看啊。”
“姐姐過獎了,姐姐也很好看。”
眼前女人一襲灰衣,黑髮半挽起,發間插了一支甚爲簡樸的木簪。魚庭在女人身上略掃一眼,忙垂下眼,奶聲奶氣地對女人作揖。
“呵呵。”女人輕笑,“姐姐?你叫老身姐姐?”
魚庭擡眸眨了眨眼,“不合適嗎?”
女人笑的更歡快了,忍不住擡手在魚庭臉上摸了一把,“你知道老身活了多久嗎?”
“多久?”
魚庭一臉認真地問。小丫頭一雙眼睛靈氣十足,漆黑的眸子中閃着點點亮光,不露丁點兒怯意,女人不由止了笑看她,半晌,女人眼神冷了下來:“一千年了。我活了一千年了。”
女人看見魚庭皺了皺眉,輕笑:“怎麼,現在害怕了嗎?”
豈料魚庭卻搖了搖頭,“害怕?不是。”她小臉上的表情甚是嚴肅認真,“我是在想要按哪個年齡來算。既然你是妖,我若是用凡人的歲數來跟你比,有點太佔便宜了。嗯......那便按我能記事兒的時候算起吧,估摸着是一萬年上下。嘖,這麼說,喊你姐姐確實不太合適。”
聞言,女人眼神變了又變,片息後,她卻又笑了。那笑聲起先很低,隨後卻越來越張揚、放肆,女人慢慢站了起來,笑到肩膀都在顫動。
“幹、乾孃.....”許少臨瑟縮地喚了一聲女人。
女人倏然停了笑,面容瞬間陰狠,她盯着魚庭,“那又如何!”她說着大手一揮,魚庭眼前便被她灰色的繡袍遮蓋,待袖袍消失時,她便來到了一個洞穴裡。
郭初景和宗明道長都被藤條吊在一旁。
“咦?”魚庭詫異,“宗明道長這不是好生生喘着氣兒麼?”
“我當然要讓他們喘着氣兒。”女人彎腰,細長的指甲在魚庭下巴上劃過,“否則怎麼讓活了萬年的您.....甘心給出靈力呢?”六年前,魚庭剛出生那日,女人便感受到了這股突然降生在五福鎮的靈力,她爲了得到這股靈力,籌謀了六年。九日前,攝魂鬼亡,女魅鬼逃,九幽靈火沖天,嚇得孤魂野鬼四處逃竄,她便知道,她等的時機到了。
魚庭聞言卻輕笑,伸出小肉手抓住女人胡亂在她臉上滑動的手指,“這就是凡人常用的招術,威脅吧?我也常常用這招術,每次想讓哥哥把他手裡的小籠包讓給我的時候,我都會說...哥哥,我最近跟村長家的小狗子學了個新愛好——撕宣紙!小狗子每次不想寫大字的時候都會撕宣紙玩兒,我覺得可好玩了。哥哥,你屋裡有沒有寫廢的宣紙?不看的書也可以......”說到這人魚庭不禁彎脣,笑容很是狡黠,“每次都不用我說完,哥哥就會把小籠包讓給我。”
“是嗎?那你哥哥真是個好孩子。前些日子他被那女魅鬼傷了,不知道如今醒了沒有?”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魚庭,“險些忘了,以後你怕是再也見不到你這位好哥哥了,不若老身大發慈悲一次,把他給帶來如何?”
魚庭眸底劃過一道暗光,口中則道:“客氣,就不勞煩您了。待我和初景哥哥把那位宗明道長帶回家後,我定會守在哥哥身旁,屆時自然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只怕在你回家之前,你哥哥便已經死了。”
魚庭聞言心口一堵,比被孃親斷她三日晚飯還不好受,但主人曾說過,不管遭遇什麼處境,氣勢都不能輸。於是她挺直了腰桿道:“那我便請崔老兒幫忙,讓哥哥下輩子投個好胎。把這輩子應得的福分都加倍補上。”
“真是嘴硬。”
女人似乎勝券在握,並不着急,她揚手一勾,綁着郭初景和宗明道長的藤條便全鬆了。宗明道長噗通摔在地上,這才‘哎呦’一聲慢慢張開了眼睛,待看清魚庭的模樣,他不由喜道:“小丫頭!你終於來救貧道了!”
“閉嘴!聒噪!”女人食指一動,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根藤條,那藤條似長了眼睛,眨眼間便將宗明道長重新反手綁住,並且在宗明道長嘴巴外多纏了兩圈,堵住他不讓他說話。
郭初景也被重新綁了起來,但他從頭到尾沒發出一點兒聲音,雙眼一直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