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聖女與擎天會發生遭遇戰的時候,蘭生則遭遇了事業上第一個難跨越的門檻。
她在大榮已半年有餘,遲遲沒有踏開第一步,一來行情不懂,二來機會不到。魯老闆這二百兩工程,對很多人來說是倒貼本錢白做工,但也正因爲如此,才能讓她拿到手。看似一塊又小又沒油水的豆腐乾,她不吃,以後連豆腐渣都吃不到。這事吃力不討好,她心裡清楚,也準備遇到挫折,卻無論如何沒想到是在這時候。相比之下,錦繡莊裡大冷天喝西北風賴着不走的砍價法,雖很吃力,至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成果。
她今天出來找人力,以三十兩的出價包整個工程的人工。覺得這回有些底氣,就先到東市破牆死角下,那裡有等着接活的各種工各種匠,只要價錢合理,應該有不少人感興趣。雖然那日紅麻子臉爲首抱作團,對有錢人絲毫不低頭的氣勢相當強勁,讓她發現古代勞動人民的地位並不是史書上所寫那麼低下,也有例外,但她想她照市場價出錢,沒道理被他們聯合起來抵制。
在那兒沒看到紅麻子,不但他不在,上回那些人似乎都沒來,換了二十多張新面孔。那紅麻子太橫,上回見過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看不起女人,又趁機擡她的價,所以那些人不在反而讓她高興。然而,她想得十分便利容易,竟沒人肯接她的活兒,一個都沒有。包括最普通的瓦工磚工,甚至挖地造基的勞力。
本着節省開支的精神,她又跑了幾處,一個不甘心乾脆把東市踏遍了,什麼匠什麼工都對她搖頭。她起初以爲過年漲價了,加到底線五十兩,後來漸漸察覺不對,不少人一見她就掉臉,她還沒開口便態度惡劣,揮她好似揮蒼蠅。再怎麼輕視女子。也不至於如此。
“小姐。他們故意不接咱們的活。”連無果也看出來了。
“嗯。”蘭生鳳眼一挑,瞥到不遠處的飯莊,“橫豎也餓了,咱們去吃飯。”
點菜時。蘭生這麼交待夥計。“家裡屋頂漏水。聽說東市很多瓦工,可我一個姑娘家也不知去哪兒找。”在桌上放了一小粒銀棵子,“麻煩夥計幫我跑一趟。請個手巧老實的工匠來。”
夥計將銀子收好,打着笑臉應聲去了。
兩人吃飽,夥計帶人來。那人棉衣上都是補丁,進了飯莊就深吸一口氣,閉眼陶醉,分明窮困潦倒。但他一看清蘭生,臉上便露出警惕的神情,拉住夥計對耳說話。夥計點頭的同時,他轉身要跑。
蘭生早料到了,道聲無果。
小子蹭竄出去,夥計沒來得及眨眼,他已將那人拎到蘭生面前。不管那人怎麼掙扎,始終在他手心裡打轉,然後讓他拍釘凳上,動彈不得。
那人結巴,“你……你們幹什麼?”
“問你幹什麼纔對。”聽他肚子咕嚕打雷,蘭生好笑,“明明餓得前胸貼後背,送上門來的活爲何不接?”
那人一臉黃土色,嗅嗅鼻子,“我不給女人家幹活。”
“不是這個原因吧。”蘭生扔出幾個銅板,“老實告訴我,不用給我幹活也能拿了這錢。”
那人眼睛睜亮,幾個銅板也能買包子墊巴了,不禁嚥着唾沫鬆了口,“大姑娘是爲了慶雲坊魯老爺的宅子招工?”見蘭生點頭,嘆口氣,“那畫像雖說不似真人,但一雙刁鳳眼,想說認不清也不行。”
“畫像?”蘭生坐端正了。
“大姑娘一看就是外行人,穿戴似大戶出身,何必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買賣來做?你接就接吧,好歹先打聽清楚這一帶的行情。啥都不明白,上來就把長風造的人得罪了,這不是自找倒黴嗎?”那人盯着銅板說話,腦袋時不時轉看一下門口,一副怕見熟人的模樣。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只有三個字讓蘭生神情變化,“長風造是什麼?”
那人立刻擡起頭,眼珠子凸着蘭生,“媽呀!你居然不知道長風造?那可是包括帝城在內,勢力遍佈北江郡縣的第一大工幫,大至幫司工署造宮殿,小到郡官一間衙舍,包了朝廷大多數工程。但凡想在這行混口飯吃,必須要跟長風造打招呼。你可以不入幫,但你不可以不照他們的規矩。你當真不知?”
這位看來真受到刺激,蘭生卻不說謊,“不知長風造,我就不能造房蓋屋?”
“不是不能,而是長風造既然放出了話,說魯老爺慶雲坊造宅低於五百兩不能接,你就不能接。你不但接了,還是魯老爺的開價二百兩。大姑娘,如今你就算找碼頭邊搬貨的苦漢,他們也會回絕你。長風造與各方大商派系來往密切,誰不給它面子?你的畫像你的事都傳出去了,絕對不會有人幫你幹活。我言盡於此,你自求多福。”啪啪啪,將銅錢攏入手,一溜煙跑出去了。
蘭生怔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無果,那個紅麻子好像吼過一聲長風造不接,是不是?”
無果的記性比蘭生好一點,回答得比較乾脆,“是。”
“話雖如此,縱然長風造是了不起的大幫大派,管得了全帝都的工匠麼?”蘭生心中以爲不然,“不經我同意,就把我的畫像到處派發,侵犯肖像權,等我把慶雲坊的宅子造好,要跟長風造好好討個說法。”
結了帳,蘭生讓無果將馬車趕出城,半個時辰後到了南郊一傍江小村莊。
村子就在道道田埂的盡頭,一眼全覽。土地雖看似貧冷,但各家各戶掛年燈貼紅聯,喜氣洋洋。院落裡,老人們眯眼曬太陽,孩子放鞭炮玩耍,女人們男人們趕製年節的醃食和乾貨。這是農村難得的閒時,卻讓人感覺還是忙裡偷閒,但多少有些愜意。
蘭生的來到,引起人人注目,從各家矮籬笆裡好奇看出來,神情友善。
“小姐找人?渴了?還是收冬糧?”一個年輕的媳婦抓籬笆上笑眯眯探頭接待。
“我找管宏。”蘭生也友善。
小媳婦扯嗓子一喊,“宏叔,有人找你——”
蘭生還以爲管宏住小媳婦對門,誰知緊接着這一嗓子,“宏叔有人找你”這句話就讓不知誰,聲聲地傳下去了,聽起來就跟空谷迴音似的。
小媳婦往一條小路指指,示意蘭生跟着回聲去。無果耳力好,在前頭追聲,蘭生後頭逛走。
不多時迎面來了個紅臉矮漢,看到無果沒反應,看到蘭生表情就很複雜,變了又變,最後哈哈一笑,抱拳上前道聲女師。他就是上回蘭生指點煞氣,心服口服求教茅廁方位的那家工頭,大名管宏。
蘭生將他變化的神色看進眼裡,開口只問候,“管頭兒別來無恙?”
“挺好。”管宏心思也複雜着呢,不多話。
“容我跟你討碗水喝。”換了別人見管宏冷熱參雜,可能要端架子往回走,但蘭生沉得住氣。她手頭人脈就一兩根,不厚着臉皮怎麼過這關?
管宏見蘭生這麼說,也只能帶兩人去家裡。一進門叫自家婆子燒水招待客人,不請到屋裡坐,就在院裡小方桌邊加兩把圓凳。
“屋裡有老人在歇覺,女師將就。”他徑自坐下,將桌上半碗黃湯一氣喝下。
蘭生打量管家。正舍夯土屋三間,左面一間磚造房,右面一間木造房。房屋前都鋪了丈寬的磚,掃得乾乾淨淨。屋頂上擺着五六個籮篩,曬着半蔫的蘿蔔青菜。窗上貼了喜慶剪紙,磚房走出能幹媳婦。這是個簡陋卻溫馨的小家,沒有半件無用的傢什。她聞茶香而穩坐,對來上茶的婦人微笑謝過。
婦人回笑,靜靜回正屋去了。
“家有賢妻,管頭兒好福氣。”蘭生要捧碗喝茶。
“燙。”管宏自己卻再倒一碗酒,問無果,“小哥,來一碗?”
無果搖頭。他隨小姐出門時,從不喝酒。師父說,酒勁雖能讓劍式更具威力,卻很容易脫繮。
“女師上回帶了個遮面小廝,這回帶了個苦面少郎,下回又帶個什麼人?”大概是主場的緣故,管宏哼笑帶諷,終於要說真話了,“女師,還是女商,本不關我事,別再找上我就行。”
“無果,幫我敬管頭兒一碗酒陪不是。我對工造着實有興趣,卻不得其門而入,這才編了一個好用的身份,只爲能到工地上看兩眼。管頭兒,你心裡應該很清楚,我無惡意。”蘭生不是不想喝,卻真得沒酒量,這麼大的海碗必暈。
無果倒滿酒碗,碰碰管宏的碗,一氣喝乾。
管宏鼓腮吐口氣,仰脖,碗空,“姑娘到底何方神聖?並非我不講人情,哪怕你充山中修行的女師,你也的確幫了我和兄弟們,讓我們把活順利做完了。可是——唉——你怎麼就得罪了……”
“長風造看來是真神通廣大,我以爲出城它就管不到,沒成想你已經得了消息。”蘭生手掌一攤,“畫像拿來瞧瞧,我好奇得要命,到底畫得有多像,讓我過街人人喊打。”
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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