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郡王剛到湖邊,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一眼就瞧見了那個清麗的身影,站在花燈攤子前,看着湖裡緩緩漂浮的蓮花燈。站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明玉側對着他的半張臉被燭光染上了一層暖色,雲鬢削肩,走近了,還能看到她白皙小巧的耳朵上戴着的圓潤的珍珠,湖邊的夜風吹來,她白色的裙角也跟着夜風輕輕的飄着。
其實秦郡王沒打算過去的,甚至他根本沒打算再見徐明玉,然而當她再次躍入他的眼簾時,之前下定的決心一瞬間就忘到了九霄雲外,腳不受控制的就往她那個方向走去,等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近在咫尺了。
明玉看着秦郡王遞到她眼前的蓮花燈,詫異的同時又有些尷尬羞窘,擺手道:“不必了,我只是看看……”然而秦郡王始終保持着遞等給她的那個動作,一雙漆黑的眼睛固執的看着她。
好吧,明玉微微出了口氣,再推辭就是自己矯情了。接過了蓮花燈,明玉笑道:“多謝……公子了。”
燈攤的老闆一看秦郡王的一身裝扮,便知道這人鐵定有錢,不會計較那一兩個錢的,便想多做成一樁生意,立刻滿臉堆笑,道:“公子,這燈要兩個人一起許願,放到湖裡,就更靈驗了!肯定許什麼就成什麼!”
秦郡王神色清冷,瞟了眼燈攤的老闆,也不搭理他,隨手扔了一粒碎銀子過去。
老闆慌忙接住,又驚又喜,看明玉和秦郡王轉身要走。連忙叫道:“公子,還沒找您錢呢!”
秦郡王腳步未停,明玉只得朝燈攤老闆擺了擺手,拿着蓮花燈跟了上去。
燈攤老闆頭一次見到這種出手大方的人。有些過意不去,這冷着臉的貴公子給的銀子,夠買十幾盞燈了。連忙叫道:“公子也拿盞燈許個願吧!”
然而已經走了幾步的貴公子腳步頓了頓,並沒有回頭,恍若沒有聽到燈攤老闆的話,很快消失在人羣中。
明玉快走幾步跟上了秦郡王,微微落後他一步的距離,看秦郡王的背影筆直挺立,紫色華服。墨發冠玉,即便是在熱鬧的人羣中,也透着一股蕭索的意味。良久,明玉才鼓足勇氣問道:“殿下怎麼不拿盞燈呢?”
秦郡王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明玉。眼神清冷,“我沒有願望要許。”
明玉有點目瞪口呆,看着繼續前行往湖邊走的秦郡王,默默的低下了頭,重新跟了上去,好吧,算你狠。和人家這神仙一般的才子相比,她就是地上的普通人,俗不可耐的那種。
湖邊放燈的人不少。多是成對的男女拿兩盞燈一起放到湖裡,一個兩個微紅着臉羞澀的看着對方,竊竊私語一番後放燈,看着燈在湖水中越飄越遠。秦郡王不喜歡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湊,一直帶着明玉走了很久,直到燈裡的蠟燭燒了一半。才找到了一個讓他滿意的清靜地方。
明玉走到湖邊,看着蓮花芯中跳動着的火苗,默默的對着燈許下了一個心願,就要蹲下來把燈放到湖裡,然而身體剛動,就被秦郡王突然拉住了手臂。
“你想好了?”秦郡王看着明玉,面容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和熱切,“沒放燈之前,願望是可以再改的。”
明玉愣了下,在秦郡王灼然的目光下低下了頭,小聲卻十分堅定的說道:“我想好了,就許這個願,不改了。”她許的願望裡,沒有秦郡王這個人,也不打算有。
秦郡王慢慢的鬆開了握住明玉手臂的手,背手到身後,這個地方遠離了喧囂,只有靜靜的水聲和籠罩大地的蒼茫星空,沒來由的,秦郡王閉上了眼睛,心中的悵然和無奈像是潮水一般要把他整個淹沒掉。
“既然是想好了,那就把燈放了吧。”秦郡王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辨不出喜怒。
明玉手裡託着燈,在湖邊蹲了下來,小心的把燈放到了水面上,微風拂過,蓮花燈搖搖擺擺,轉着圈飄向了湖心深處,花瓣中間的那一小截蠟燭燃着小小的火苗,在夜風中微微的顫動着,一直到和別的花燈混到一起,辨不出哪一個纔是她放的。
“在燈上許個願就能實現嗎?”秦郡王低聲問道,嘴角上揚,似是含着一絲譏誚。
明玉想了想,說道:“這我不知道,不過想來願望能不能實現,還是要看許願的人夠不夠努力。”
秦郡王望着湖裡星星點點的燈光,看着明玉笑道:“你這說法,倒是新奇。倘若人都跟你這般想,那還有誰會去求廟裡的佛祖菩薩?”
夜風漸漸起了,明玉伸手將一縷亂髮別到了耳後,莞爾一笑,“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故事,香客去廟裡求菩薩,瞧見他後面的那個人也在拜菩薩,眉眼和廟裡的菩薩像一模一樣,他問,你是菩薩嗎?菩薩說,是,我也遇到了難處,可求人不如求己。”
秦郡王笑了笑,這個故事他早在入學啓蒙的時候就聽過了,當時聽過也就忘到了腦後,如今經歷了這許多事,再回想起來,只覺得唏噓。
“我想問問你……”秦郡王慢慢的開口了,安靜的湖邊只有青蛙的鳴叫聲。“是不是我沒有娶妻,你就願意……”
明玉低着頭,笑了笑,“殿下,事實上是您已經娶妻了,況且您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呢?”就算是秦郡王沒有娶妻,也輪不到她來做秦郡王的正室夫人,她從來不做白日夢式的幻想。
“你一直是個頭腦清醒的。”秦郡王低聲嘆道,看着頭頂上的一彎皎潔的月牙,他有些痛恨明玉的清醒。她的清醒讓她拒絕了他,時刻提醒他有一段不如意的婚姻。
明玉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半晌才小心的問道:“尊夫人……還好嗎?”她想,儘管沒見過秦郡王的夫人方氏,但她覺得,那個病弱的方氏一定是打心眼裡愛慕着秦郡王的,愛慕着他的夫君的。
秦郡王搖搖頭,並沒有答話。
“聽說陸大人有意向你提親?”秦郡王問道,直截了當,倒是頗像他一貫的作風。
這次輪到明玉搖頭了,抿嘴笑道:“陸大人是個好人,只是……”明玉沒有再說下去,又笑着搖了搖頭。
他是知道陸夫人的態度的,當衆對明玉那樣,想來是不滿意這個兒媳的,估計這門親事多半不會成,他知道時,心裡有一種不能爲外人道的竊喜,甚至會想,明玉受到了這次的打擊,是不是就會想起他的好?
然而看明玉,說起這事來輕鬆大方,一點難過之意都沒有,又讓他有些驚訝。
時間漸漸的晚了,街上的遊人也漸漸的變少了,湖中早先放進去的紙糊的蓮花燈浸溼了湖水,一盞接一盞的沉到了湖裡,星星點點的燭光也跟着消失掉了。
明玉記掛着先前和她走散的哥哥還有傅樂梅,看秦郡王背手站在那裡,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對秦郡王說道:“殿下,我來的時候和哥哥走散了,如今時間不早了,他找不到我會着急的。”
秦郡王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點頭道:“如此你先走吧。”
明玉朝秦郡王行了個禮,便先走了,等離開了湖邊,走到了街道上,明玉忍不住回頭看原先站立的位置,燈火闌珊處,秦郡王一身紫色錦袍,長身玉立,仍然背手站在那裡,看不清楚神色,只覺得身披月華的他,清冷孤寂。
往回走沒多久,明玉就看到了四下找她的徐明燁和傅樂梅,笑着迎了上去,“怎麼只有你們兩個?”
徐明燁瞧見明玉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先是鬆了口氣,說道:“你去哪裡了?叫我們好找。”
傅樂梅看了眼徐明燁,臉頰有些紅紅的,說道:“我叫我哥和洪姑娘在那邊等着我們,出來找找你。”剛纔她還在心急找不到明玉,然而一看到明玉安然無恙,又覺得慶幸,居然在七夕晚上和徐明燁兩個人一起,像那些約會的年輕男女一樣,走了一回。
妹子平安無事,徐明燁再大的火氣也消下去了,看着街邊的花燈笑道:“你還沒放花燈吧?趁着還有時間,我給你買一個放了吧。”
明玉搖了搖頭,笑道:“已經放過了,樂梅還沒放吧?”
哪知傅樂梅也搖了搖頭,紅着臉說道:“我放過了。剛纔找你的時候,順便就在湖裡放了一個燈。”
明玉看了看傅樂梅又看了看徐明燁,徐明燁依舊是一副笑的風輕雲淡的模樣,明玉只能去揶揄傅樂梅,“我還以爲你們只顧着找我呢,原來找我是順帶的,放燈纔是主要的!”
“不是的。”傅樂梅急了,小臉紅豔豔的,“剛人太多,擠不過去,一時找不到你,我們都想着你是不是先回店鋪裡了,徐大哥順便給我買了盞燈,就一小會兒的時間……”
眼看傅樂梅羞窘的要說不出話來,徐明燁開口解了傅樂梅的圍,問明玉道:“你的荷包不是在我這裡嗎?拿什麼買的花燈?”
明玉厚着臉皮,笑的十分無恥,“我長的好看,人家不要錢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