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沒等徐明燁開口,徐夫人又驚又怒的叫了起來,她原本以爲,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女兒被侯府休棄回家,萬萬沒想到是被侯府扔在了滿是韃子的天水城裡,命懸一線的逃回來的。
梨香抽抽噎噎之下,說話說的含含糊糊,倒是容易叫人誤會。
雖然明玉對侯府上下諸多不滿,在天水時心心念唸的都是如何讓孃家人得知侯府是如何欺負她一個弱女的,但此刻明玉想起已經不在人世的侯爺,大少爺還有老太太,念在死人的份上,她反而不想讓家人對侯府再生忿恨了。即便是司馬家有過錯,也付出了三條人命的代價。
看着徐夫人驚怒交加的神色,明玉歪在了徐夫人懷裡,摟着母親的胳膊,笑道:“也不完全是這樣,出城的時候匆忙,把梨香落在府裡了,我要回去找,那時韃子快要攻破城門了,侯府一大家子人不可能等着我們,就先走了,也怪不得他們。”
梨香驚訝的看了明玉一眼,收到了明玉衝她使來的眼色,聰明的選擇閉上了嘴巴。
“司馬宏呢?”徐明燁壓抑着怒氣問道。他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夫半點好印象也沒有,紈絝不成器的公子哥一個,都娶親成家了,完全沒有一點男人的擔當,明玉那麼小,把她一個人扔在天水城裡,這得是多混蛋的人才能幹得出來的事。
徐夫人看了眼兒子,上次徐明燁從天水回來後,只說明玉過的還好。其餘一概不說,性子也愈發沉默,學問上更加用心,從書院回家後也是終日勤奮苦讀。一心要在明年的殿試上取個好名次的架勢,兒子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心中沒有疑惑是不可能的。
明玉從徐夫人懷中擡起頭來。她猜得到哥哥想些什麼,寶二爺留給徐明燁的印象實在談不上美好。明玉搖頭,低聲道:“不知道。侯爺死了後,天水的官員跑了個乾淨,寶二爺帶了剩下的兵守城,讓我們現在,後來我們跑出來的時候。韃子進城了,也不知道他逃出來了沒有……”
徐明燁神色一怔,想起昔日裡那個飛揚霸道又帶了些天真的紈絝公子,若是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涌上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徐明燁嘆道:“司馬侯府的男人。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他倒是沒有給司馬家丟臉。”
徐夫人摟緊了明玉瘦小的身軀,生怕女兒飛走了似的,想象着明玉一路行來的艱辛,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只想女兒平平安安的活在她跟前,至於什麼國家大義,民族危亡,司馬侯府什麼的。都不如她的女兒重要。徐夫人壓抑住心中的情緒,絮絮叨叨的說道:“回來了好,那邊兵荒馬亂的,離家這麼遠,也不知道你怎麼樣了,日日都想着你……”
明玉心裡暖暖的。掏出帕子來輕輕的給母親擦着眼淚。來到古代這麼長時間,她是第一次強烈的感受到了如此濃重的母愛,也許是上天補償她早年喪母,纔在這個時空又還給了她一個深愛着她的母親。同時明玉也暗暗下定了決心,她要好好珍惜這一世的母親。
劉媽媽又去廚房生了個炭火盆子,悄悄的端了進來,看到夫人還摟着明玉捨不得撒手,絮絮叨叨的說着話,又是哭又是笑的,劉媽媽暗中抹了把眼淚,把炭火盆子放到了明玉腳邊,便退了出去。
徐明燁今日也不急着去溫書了,搬了椅子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母親摟着明玉說話,小丫頭比上次見面時似乎長高了一點,臉龐也瘦削了不少,一雙黑亮瑩潤的眼睛顯的更大了,下頜骨尖尖的,即便穿着男裝,也難掩少女的清麗,這是他們全家寶貝的明玉,終於又回家了。
說了會話,明玉突然想了起來,拉着母親的手問道:“鄒嬤嬤呢?怎麼沒見她?”
徐夫人笑道:“回廬安不久,她兒子孫子就過來把她接回家了,說嬤嬤年紀大了,要回家享福,不出來做活了。”
明玉點點頭,這才安下了心。
徐明燁笑了起來,小丫頭估計還生父親的氣,到家這麼久了,也不問問父親去哪裡了,想到這裡,徐明燁懷着逗妹妹的心思開口了,“明玉,你怎麼不問問爹去哪裡了?”
明玉一驚,她只顧着貪戀享受徐夫人的母愛,把親爹完全的拋到腦後去了。炭火燒的旺盛,明玉一張小臉都被炭火薰紅了,訕訕然開口問道:“爹呢?”
徐夫人瞪了兒子一眼,面對女兒立刻就換上了柔和的能掐出水來的表情,“你爹下鄉查看去了,過會就該回來了。”
明玉乖巧的點點頭,心裡卻是重重嘆了口氣,她還不知道徐爸爸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呢,若是非得認爲嫁出去的閨女就是婆家的人了,說不準還得把她打包了送到京城去。若是寶二爺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明玉幾乎可以想象司馬家一門三寡婦,她,苗氏,羅綾秀,幾十年面對面枯坐着,敲着木魚給司馬家三個爲國捐軀的男人誦經祈福的悲催模樣了。
正在說話間,就聽到外面劉媽媽喊了一聲,“老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簾子就被人掀開了,伴隨着一股冷風撲面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定定的看着明玉。
中年男子四十不到,留着短鬚,劍眉緊蹙,神色嚴肅,透露着斯文的氣質,看到明玉的一剎那,男子嚴肅的面容上驚喜交加,大步走到了明玉跟前。
徐明燁連忙起身,低頭叫道:“父親。”
明玉也愣愣的看着走過來的徐長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徐長謙的面容和記憶中疼愛着她的爸爸似乎融合到了一起,眼淚蓄滿了眼眶,光影模糊中,看不清面前徐長謙的模樣,明玉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徐長謙有些激動,伸出大手想要揉上明玉的腦袋,卻又縮了回去,雙手合攏放在炭火盆上烤了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手涼……”
徐夫人笑了起來,嗔怪的看了徐長謙一眼,十分不滿,“閨女好不容易回來,你第一句就說這話?”
明玉也笑了起來,這個看似刻板嚴厲的父親比表面看起來可愛多了。
等徐長謙的手被火暖熱了,他才伸手溫柔的罩上了明玉的小腦袋,揉了揉,又伸手捏了捏明玉的耳朵,宛若明玉還未出嫁時,小姑娘嬌嬌氣氣的歪在他身邊撒嬌時,他經常做的那樣。
“你怎麼回來了?司馬家的人呢?”徐長謙問道。
未等明玉回答,徐明燁沉聲說道:“天水城破之時,司馬家的人沒有等明玉,先逃走了,若不是明玉命大,我們只怕見不到她了。”
徐長謙劍眉緊鎖,一雙大手握緊了拳頭,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有這種事?”
明玉沉默的低下了頭,不管她如何美化這件事,事實就是如此。她要騎馬回城帶梨香出來時,侯府裡的上上下下,除了神智不清醒的太太苗氏,沒有一個人要留下來等她一起走。
實際上但只是這件事而言,明玉心中對他們並無多少怨恨之情。性命攸關的時刻,韃子隨時可能攻進來,沒有人有義務冒着撞上韃子的風險留下來等她們。只不過被拋下的滋味並不好受,不怨恨不代表明玉心中半句怨言也沒有。若是之前的明玉,對魏嬤嬤,譚嬤嬤,司馬蓮她們尚有一絲感情,經歷了這些事後,僅有的那一絲感情,統統消磨殆盡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明玉笑道,“一路上有好人幫我們呢!”
徐長謙心疼的拍了拍女兒瘦削的肩膀,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說到底,你已經是司馬家的媳婦了,如今他們不知道你還活着,若是知道了,你……”
明玉笑了笑,父親的態度她早已料到,只是事到臨頭,她還想爲自己搏一搏,看着自己的三個親人,明玉搖頭道:“我不想再回司馬家了,我也想問問父親母親還有哥哥的意思。刨去扔下我逃跑這事不說,我在他們家就是覺得憋屈,他們是門第顯赫的侯府,上上下下都瞧不起我的出身,都覺得我配不上二少爺。無論我怎麼做,都在太太那裡落不到個好。他們家的大奶奶羅氏,品行不端,可着勁的欺負我和梨香。就算日後回了侯府,我和梨香兩個女子在亂世裡逃命了這麼久,難免他們又會議論我……這一輩子,我都得頂着一個高攀的名聲。既然他們不喜歡我,瞧不上我,我又何必賴在他們家呢?若是爹孃哥哥還願意收留我,我想留在家裡,這裡離京城那麼遠,就讓侯府的人以爲我死在天水好了。”
徐長謙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明玉又開口了,聲音有些哽咽,“若是爹孃哥哥不願意收留我,我就帶着梨香到別處過活,討飯也好,給人做丫鬟也好,就是不會回去看侯府臉色了!”
“胡說些什麼!”徐夫人先叫了起來,摟緊了明玉,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司馬家上下沒一個好東西,我哪能放我女兒回去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