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再客氣也沒用了。風林雪便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一路風馳電掣,迅速到了醫院。
醫院掛號處前,排着長龍。也苦了這些看病的人了,因爲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爲了能掛一個專家號,據說還有在這裡等候三天的。
風林雪在大樓的五層,季洛銘在八層。按照醫院的要求,風林雪每天只要上半天班,工作日的單號是上午去門診,雙號是下午的門診。中醫不同於西醫,基本上沒有晚班的,這也算是中醫的福利了。
——當然,像季洛銘這樣的世家弟子,也沒有晚班。醫院裡安排工作的是副院長段靜碩,他不可能讓季洛銘不痛快,當然還是給他安排的好時間。這點,其他同事也知道。只是因爲季洛銘個性隨和,而且平常有事沒事總會帶些東西來犒勞大家。爭功勞的時候,也總是躲在一邊不相爭,所以大家也就忍了下來。
不過今天是她第一天過來,按規定下午也得留下來。晚上還有一個歡迎她到來的飯局,風林雪本不想留下,無奈莊啓文下令,她只好參加。
上了五樓,風林雪出去,季洛銘也跟着出去。風林雪有些意外,卻看見季洛銘手裡拎着一個袋子:“這是送給你的東西。”
風林雪接過袋子一看,裡面是一套茶具以及一盒碧螺春。她連忙還給他:“這我不能收。”
季洛銘笑着說:“拿着吧,茶是昨天我說了要給你的。至於茶具,是爺爺一定要我給你,說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要是不收,我拿回去,爺爺會怪我的。”
風林雪只能收了。季洛銘還笑着說:“中午,和你一起吃飯?”
“不用了,誰知道看完病人會拖到什麼時候去,我……”
“就這麼說定了,我來等你。”季洛銘說完,立即走入電梯。風林雪還沒拒絕的時候,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風林雪只好拿着茶葉和茶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還是新人,雖然莊啓文想要重用她,怎麼的也得做做樣子。和她一起用辦公室的,是醫科大學博士畢業的女醫生,吳燕豔。她比風林雪略大,二十七歲,沒有出現在那一天的專家會議上,所以風林雪也沒見過她。
“早就聽說你了,沒想到這麼年輕!你才大學畢業是不是?”吳燕豔睜着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看她,有些好奇。
“風林雪,二十五歲,請多指教。”風林雪想了想,還伸出手來,想要和她握手。
吳燕豔對風林雪落後的問好方式感到有趣不已,大笑說:“這都什麼年代了,親愛的!以後咱們可就是同事了,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別客氣!”
病人陸陸續續到來,兩人再不多說,坐下來給病人看病。
沒想到一上午,吳燕豔那邊手忙腳亂的,風林雪倒是輕鬆無比。她是專家號,但是卻和吳燕豔待在普通診室。而且年紀又輕,也沒有什麼過硬的資歷,來投報她的人並不多。反而是剛剛畢業的吳燕豔,因爲是普通號,所以看病的人反而很多。
閒暇之時,風林雪打開了茶具,也打開了茶。看到茶具和茶的一瞬間,她才嚇了一跳。這真是上等的青瓷茶具,出自龍泉窯,瓷質細膩,線條明快流暢、造型端莊渾樸、色澤純潔而斑斕,還帶着冰裂紋。(又稱開片,爲瓷器釉面的一種自然開裂現象)冰裂紋呈現金絲鐵線的狀態,相當耀眼。至於茶,則是上等的碧螺春,看品質,應該是出自洞庭西山,每年只產數百斤的極品。
季家,這麼有錢?竟然能拿出如此大的手筆?
屋子裡的水,是飲水器裡的礦泉水,拿來泡茶倒是合適。不看病的時候,她有閒心坐下來烹茶。動作優雅而舒展,整座辦公室裡茶香撲鼻,平添三分古意。
中午,吳燕豔還在奮力的看病,風林雪已經翹着小指倒茶了。往來的病患也有口福,人人都能分得一杯香茶。不過,給這些病患,可就不能用茶杯了,只能用一次性的紙杯盛着。
又燒開了水,正在用茶漏過濾,季洛銘悄然進來。看到正在將沸水倒入蓋碗裡的風林雪,他也站住了。只見她側着頭,表情很認真,像是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一樣。揚手,一道亮麗的水線從壺嘴落入蓋碗中,杯子裡團成一團的碧螺春,像是嬰兒握着的小手,立即舒展開,翠綠翠綠的。
溫潤的茶香從杯盞之間瀰漫出來。清澈的茶湯經過茶斗的過濾,從功德杯中被均勻的分到各個小杯裡,辦公室內頓時籠罩了一股淡淡的氤氳。而她的臉,就藏在這嫋嫋的霧氣之後,若隱若現。看着看着,他的眼眸也變得有些朦朧了起來。
一雙纖長的手捧着一碗香茶,衝開微薄的霧氣。猛然間驚覺,他看見風林雪已經將茶送到自己的面前,白皙的肌膚,小巧的面孔,尖尖的下巴,黑瞳裡被霧蒙着,看不真切。
“看了那麼久,不是想來喝茶的麼?請!”風林雪雙手捧着一小杯茶,遞到季洛銘面前。
“哦哦,好的。”接過茶,輕輕一呡,茶香伴着溫熱的水流滑入口腔,飄到心頭。多天的煩悶,瞬間一掃而空。初嘗,只覺得淡淡的,還有還有些微苦。滑入喉頭,驀地升起一絲甘甜的氣息。待得入腹,千般滋味涌上心頭,很是宜人。
季洛銘笑了笑:“我喝了這麼多年的茶,竟然白喝了!從來沒有嘗過這樣的味道!”
“過獎了。往常爺爺還常說,我不會泡茶,經常糟蹋東西。”風林雪接過他的茶杯,又倒了一小杯給他,季洛銘一飲而盡。
“這都是糟蹋東西?那我往常的算是什麼?你要求太高了!”季洛銘笑了笑。正巧這時最後一個病患也看完,風林雪也遞給他一杯。吳燕豔看到季洛銘過來,也打趣道:“喲,季醫生!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
“哦,我下班了沒事,過來看看。”季洛銘也笑,眼睛卻一直盯着風林雪看。
吳燕豔人精一般,自然懂行,看到他的神情,也瞭然的笑了笑。
“我請兩位大小姐吃飯,不知道你們賞不賞臉?”季洛銘笑笑說。
“有人請吃飯?當然有空!”吳燕豔立即兩眼放光,立即答應下來。
“好。”季洛銘笑了笑,轉身離開。
“誒……”風林雪還沒來得及拒絕,季洛銘就離開了。
“吳醫生,你和他認識?”
“當然!我和他是今年六月,一起進醫院的。”吳燕豔點點頭,“他是德國留學回來的,學的是胸外科。據說家世良好,我們那個勢力的副院長啊,對他可是笑容可掬的!長得帥,對人態度溫和,而且也沒有女朋友。好多年輕的小護士,都迷死他了。”
風林雪點點頭,吳燕豔看到她,忽然八卦之心暴漲:“你是怎麼認識他的?看他跟你很熟的樣子。”
“我?就是上星期,跟我合作的時候認識的。”風林雪沒有說她救了季洛銘爺爺的事情,她覺得這不過是順手而爲,小事一樁罷了。
“哦?”吳燕豔眼裡有些不信,她笑了笑說:“我看這個季醫生,對你可不一般吶!”
“胡說些什麼?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風林雪連忙拒絕。
“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吳燕豔也笑,“肚子好餓,我們下去吧?”
風林雪答應下來,收拾了一下茶具,跟着她下樓。季洛銘沒有帶着她們去食堂,而是去了附近一家餐館。席間,風林雪不怎麼愛說話,何況她一直秉承祖訓,“食不言寢不語”。就算要在吃飯的時候說話,都是將食物嚥下去以後才張口的。反倒是季洛銘和吳燕豔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天南海北,聊得很投機。
吳燕豔人本就爽朗,而季洛銘也是見多識廣,風林雪在一邊,聽到了不少好玩的東西。她從來沒有過過正常人的生活軌跡,聽到他們說些成長趣事,或者世界大事,不覺也感到很有趣。
吃完飯,吳燕豔步子很快,一下子就走在前面。季洛銘則是故意放慢步子,跟風林雪一起走。兩人並肩前行,默然了一陣,季洛銘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說話,隨即看了看她。
“林雪……”
“季醫生。”
兩人同時看着對方,同時開口。微愣之後,又同時笑了笑。季洛銘連忙說:“有什麼事嗎?”
“沒有。”風林雪搖搖頭,“只是覺得,你們剛剛說的都很有趣。”
“有趣嗎?那不過是大家的成長啊,每個人都有那麼些糗事的。”季洛銘不以爲意的笑了笑。
“我是說真的……我很羨慕你們。”風林雪說着,忽然嘆了口氣,“從小到大,我身邊只有爺爺。一門心思想的,也就是怎麼學好醫術,以後爲風家爭氣。童年在我腦海裡,已經很模糊了。”
季洛銘有些訝異,隨即也說:“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啊。我出生在一個大家族,上面還有一個哥哥。我還有很多的堂兄弟姐妹們。爸爸媽媽爺爺要求很嚴格,大家都在努力的學習,努力的當乖孩子,這樣才能贏得長輩的歡心。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這樣的獨生子女,可以完全讓人寵着。”
“是嗎?”風林雪自嘲的笑了笑,“我反而羨慕你呢!我根本就不知道,父愛和母愛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有哥哥姐姐在一邊的滋味,是怎樣的。”
季洛銘有些吃驚,慢慢放緩腳步。他只看到,風林雪的側臉,有些遐思,但更多的是迷惘。
“我家裡只有爺爺,要給人治病,要看醫書,沒有什麼時間管我。家長知道我家的情況,都不讓小朋友跟我玩。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家裡的小藥圃,給剛抽芽的藥材們澆水施肥。看着它們長大,我才覺得是有東西陪着我一起長大的。”
“林雪……”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風林雪的話,季洛銘忽然覺得心裡柔柔的。